第二十七章
山風颯颯,疾風把窗戶拍得嘩嘩作響,許淺沉默向外望去,窗外樹木被吹得東倒西歪。 “我的問題是,”孔小伊眼角微微泛著濕意:“如果從一開始,我告訴你我喜歡傅洵,你還會不會和他在一起?” 許淺:“不知道,你的問題滯后太久了?!?/br> 她說的是實話。 她的個性素來是爭強好勝的,尤其是在做什么都順風順水的少女時期。 為了友情放棄愛情,不是她的作風。 為了愛情割舍友情,她一樣做不出來。 她是那么地后知后覺,原來孔小伊看向傅洵的眼神分明是暗含期待的。 孔小伊低下頭:“是啊,這么多年了,沒有意義了?!?/br> 許淺臉上有難掩的戲謔:“那花我逼你收了?你不想收,干嘛要收?” “還是我綁著你去了?你不想去,干嘛跟著?” 是啊,她想要的,已經被拿走了。她不想要的,何必違心收下。 但即使過了這么多年,孔小伊依然想不到更好的應對方法。 沒有勇氣拒絕,也不想被他們看出端倪,她一樣有她的驕傲。 她露出一絲茫然,摻雜一絲苦笑:“那不然我要怎么做?” 誰會在意她要不要那束花,就像沒人在意她怎么想。 二三十枝玫瑰的重量大概有多少,應該不至于很重啊,但怎么會疼得……像把她的心生生拽下來了似的。 她并不是才知道許淺和傅洵是會在一起的,但直到事情發(fā)生了,她才發(fā)現心臟像是缺了一塊似的發(fā)疼。 孔小伊在回去的路上,抱著這捧她期盼已久,卻從不屬于她的玫瑰哭了一路,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何而哭泣。 可能是因為覺得諷刺,明明送她是“不算的”,明明她也不想要了,卻還是不得不拿在手里。 可能是因為她見證了暗戀的男生和最好朋友戀情的開始,而她無比清楚地意識到這份她小心珍藏的喜歡從此就再無見光之日了,她替自己感到悲情。 可能是因為他們這個形影不離的三人小分隊從此被一分為二了。那種因他們而產生的,終于和這個世界有了鏈接的歸屬感,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孔小伊被一陣熟悉的,從小陪伴她長大的孤獨感淹沒了。 她感到被拋棄。 十年過去了,孔小伊想起那天的畫面,還是會感到心痛。 “我第一次喜歡一個人,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只敢偷偷喜歡他……我也是第一次交到這么好的朋友,想和她做一輩子好朋友……你們在一起了,我應該感到開心的。” 孔小伊含淚看向許淺:“你們都是很好的人,你們在一起是多美好的一件事情……偏偏我就是那么難過,雖然我也知道我的難過是那么難以啟齒?!?/br> 許淺靜靜聽孔小伊把話說完。 這是一樁沉埋在孔小伊心中長達十年之久的心事,而她對此一無所知。 孔小伊從來不會拒絕她的邀約,但許淺不知道,她究竟是以什么樣的心情旁觀著她和傅洵戀愛的點滴。 “雖然事情都過去了?!?/br> 許淺抬高下巴:“但有一說一,讓你這么難過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br> “因此我不會為那些年你的難過而向你道歉,我也不會同情你?!?/br> 孔小伊搖搖頭:“不必?!?/br> “還有一點,我從來不介意和人爭,但我很介意被人騙。” 許淺頓了頓:“你暗戀傅洵也好,和他有曖昧也好,是你選擇了不告訴我,在這一點上,你該向我道歉。” 她站起身,在走出房間的時候放慢了腳步。 “再告訴你一件事,你睡著的時候沒叫他的名字?!?/br> 見孔小伊一臉驚愕,好不容易降溫的小臉又漲得通紅,許淺再嘆一聲氣:“這事我翻篇了,這個男人……你自己看著辦就行?!?/br> 許淺站在二樓的走廊上,看了好一會兒外邊的景色。樹木和遠山的黑影連在一起,失控般東倒西歪。要是萬物真的有靈的話,這會在狂風的虐待下,花草樹木的表情肯定也是扭曲的。 許淺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她下意識地摸摸口袋,沒找到,摸遍了才想起來,她戒煙很久了。 她嘆聲氣,緊接著一陣“吱嘎”聲傳來,老舊的地板不堪負重,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傅洵踩上最后一級樓梯:“他們呢?” 他剛從村長那回來,里外都不見那幾人。 “回賓館休息了?!?/br> 事情已經安排妥當,他們留著也沒用,許淺放心不下昏睡著的孔小伊,便留下來守一會兒。 “她怎么樣了?” “醒了會兒,又睡下了?!?/br> “小亮呢?” “我找了鄰居大姐照看他?!?/br> 傅洵慢慢走到她身邊,雙手撐在橫欄上:“你打算什么時候回去?” 等他走近了她才瞧見,他的臉色很差,并不比那幾個倒下的人好到哪里去。 許淺指指欄桿外面晃動的樹影:“風這么大,明天再回去吧?!?/br> “那今晚要睡哪兒?” 他的語氣帶著不該有的在意,甚至有幾分譏誚在。 許淺雙眉緊鎖:“你在不爽些什么?” 在一起的時候也好,分開的時候也罷,他們之間從未發(fā)生過激烈的爭吵,頂多有過幾次冷戰(zhàn)。 已經分開那么久,現在更加沒了必要。 “你知道的話你告訴我啊?!?/br> 傅洵自言自語一般:“我們的感情早就沒有了,所以我到底在不爽什么?” 許淺面上露出譏誚:“你覺得我們聊這個合適么?” 傅洵只剩自嘲:“差點忘了,我早就被你處理掉了。” 但還是忍不住挑釁:“那個衛(wèi)醫(yī)生呢,你打算怎么處理?” “我有必要告訴你?” 許淺維持著臉上的哂笑:“還是你覺得,我應該為你的不爽有所交代?” “我記得你說過,除非有什么意外,或者腦子進水了。” 傅洵提醒完,再近一步:“怎么,玩了段日子舍不得了?” “成熟一點,傅教授,別讓你的學生看不起你?!?/br> 傅洵抓著問題不放:“你喜歡他?!?/br> 許淺淡淡掃他一眼:“我跟你呢,不是一類人,我喜歡誰就說喜歡誰?!?/br> 她頓了頓:“我喜歡衛(wèi)翀,而且比你想得要再多一點。” 傅洵別過頭,抓欄桿的手指微微發(fā)顫。 他的嘴唇發(fā)白:“許淺,我是哪類人啊?” 許淺有些不耐煩:“打住,我實在沒精力應酬你。” 傅洵臉上有苦笑:“我有段時間一直在想,如果沒有那天的事情,我們現在會是什么樣子……” 許淺神情漸冷:“我不想聽?!?/br> “結婚了嗎,感情好嗎,還是依然分開了,還追得回來嗎……” 他說這話時一直看著她,眼底涌現出各種復雜的情緒。 許淺半是玩笑半是惱怒:“傅洵你賤不賤??!” 他說的那些話,她何嘗沒有想過。 傅洵見成功激怒她,聲音依舊不痛不癢:“不重要了?!?/br> 說完傅洵的一只手從橫欄上移開,他緩緩轉過身,在原地定了定才邁開步子。 “你怎么了?” 他的動作遲緩而笨重,結合他剛才脫口而出的那些話,許淺看不不對勁。 “我沒事?!?/br> 他的聲音發(fā)虛,身體好似也晃了晃。 似乎從昨天晚上開始,他的面色就很差。 “真的沒事?” 許淺上前一步,不由分說地伸手覆在他的額頭上,手心傳來的熱度燙得驚人。 “我?guī)闳メt(yī)院。” 傅洵拒絕這個提議:“醫(yī)院在鎮(zhèn)上?!?/br> “那就去衛(wèi)生所?!?/br> “我去看過了,他們已經下班了?!?/br> 許淺這才注意到,他還有一只手一直撐在欄桿上,手指因用力發(fā)紅。 “你多大人了,腦子燒壞了是吧,發(fā)這么高燒不出聲的?” 罵歸罵,許淺一只手從后繞在他的腰上,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我?guī)闳メt(yī)院?!?/br> 傅洵順從地靠在她身上,無數個和她朝夕相處的片段填滿了他的大腦。 他還記得大二的那個寒假,許淺為了照顧生病的他,一個晚上沒合過眼。 也是在那個晚上,他說過要和她在一起一輩子的。 “許淺……” “閉嘴?!?/br> “不閉,我還有很重要的話要說?!?/br> 到底是什么了不起的話,許淺不耐煩:“那你還不說!” “對不起?!?/br> 許淺腳步一滯,轉頭看向傅洵。 “原諒我一直沒勇氣說出口,對不起。” 他的面色和嘴唇一樣蒼白,眼眶卻不由自主地微微發(fā)紅。 這三個字就像徹底給這段感情劃下句點,一開始是沒勇氣面對,到后來,怎么也說不出口了。 他在和她短暫的對視后匆忙地低下頭,好掩飾自己的慌亂不被發(fā)現。 她等過這句話的,雖然不記得等了多久??赡苁菚r間過去得太久了,這句遲來的道歉似乎早已失去它原本的意義。 許淺沒有想象中的開心,也沒有想象中的傷感。直到這一刻,她才意識到,原來放下真正的模樣,是平靜地再想起。 但同時,在傅洵慌亂的神情中,許淺看到了他的難過,歲月悠悠,或許在漫長的過去中,她并不是唯一放不下的那個人?;蛟S還有一個人,在這段感情中和她一樣感到支離破碎。 許淺知道,這三個字對傅洵而言并不是一件易事。 她嘆口氣:“我接受你的道歉,另外我也有一句話想告訴你。” 傅洵啞著嗓子,提出他的請求:“如果是不好聽的話,能不能晚點再說?” 許淺一愣:“為什么你會覺得是不好聽的話?” “不知道,”傅洵無從解釋:“可能是習慣了?!?/br> 習慣了她眼里遙遠的距離和若有似無的嫌惡,也習慣了不再對她有任何期待。 “那這次你錯了?!?/br> 她的頭微微歪著,笑容像回到很多年以前:“我認真愛過你,從來沒后悔過?!?/br> 傅洵沉默地看著這個他在年少時深深迷戀過的人,他的嘴唇囁嚅著還想說些什么,可時間過得太快,他們好像只能到此為止了。 他對她扯扯嘴角,像極了一場正式的告別:“走吧?!?/br> 傅洵的雙手放回衣服口袋,努力擺出一副閑適的姿態(tài),許淺知道,他大概率只是在逞強,他早就體力不支了。要不是她扶著,他怕是早就倒下了。 就算要分道揚鑣,至少走完這一段吧,死要面子的男人啊。 許淺在心中暗暗慨嘆一番,拍拍他的手臂:“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