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鈺繃緊了下頜，并未說話。

    “酆無咎殺了龍王以及兩個龍子，已然開了殺戒，再放任下去，后果不堪設想?！碧旌笠姶耍p嘆了一聲，繼續(xù)道：“容鈺，你莫要忘了，你是司法之神。你的職責，不是以人心來判斷一個人的好壞，而是要依天規(guī)執(zhí)法，守護人間的安寧?！?/br>
    天后看著她的眼里似是帶著失望。

    “不錯！”一旁雷神也道，聲如洪鐘，“蒼澤神君，你現(xiàn)在最應該做的不是包庇這個魔頭，而是殺了他，以免他危害人間?！?/br>
    “蒼澤神君，你不要忘了你的職責，你的使命?！?/br>
    “司法之神，絕不能有半點私情！”

    “還是說，你對那魔頭動了情？仙凡有別，蒼澤神君，你是要知法犯法嗎？！”

    容鈺的手猛然握緊。

    第82章 在情之外，還有義

    天地間似乎陡然凝滯了。

    氣氛壓抑的極為厲害, 一時間，無人再說話。天后帶著眾仙與容鈺兩人相對，臉色嚴肅沉冷, 目光深深的看著容鈺。

    天兵天將分立在周圍，把容鈺與酆無咎二人牢牢地圍在了中間。

    “神君, 你不要做傻事?！杯嬃匾笄械目粗葩? 大聲道，“你是蒼澤神君, 是司法之神，這正神來之不易。神君, 你還能夠回頭?！?/br>
    “神君，三思而后行??！”她的身邊，紅黎亦急迫的說道，“靖王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那個凡人了, 您不要因他誤了自己的前程?。　?/br>
    似乎所有人都認為她應該回去, 應該珍惜這正神之位。容鈺沒有立刻說話，只是環(huán)視周圍, 她的目光從那些舊識身上一個個掃過。

    最后，她轉(zhuǎn)過身, 看向了身后從始至終都未出一言的青年。

    “將軍，你要殺了我嗎？”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聲音平靜的如此問道。無波無瀾，仿佛根本不是在討論生死。

    他看上去與平時似乎并無什么區(qū)別，也不是方才瘋狂嗜血的模樣，只曾經(jīng)那清透的眼睛，如今卻再也看不清了。

    像是成了一灘死水，就這般靜靜地注視著她。

    若不是空中的血腥之氣未散, 若不是龍王父子的殘軀還在，若不是那雙充滿詭異的眼睛，面前的青年看上去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凡人。

    除了長得好看一點，與大部分的凡人沒有什么不同。

    “若是能死在你的手上，那也不錯?！闭f到這兒，青年唇角輕勾，似是想要笑一笑，可那抹笑意卻比哭還要難看僵硬，“將軍，動手吧?！?/br>
    他閉上了眼睛，竟是沒有絲毫反抗。

    無人知道，早在他決意說出那個好字的時候，他便已經(jīng)在等著這一刻的到來了。便如他自己所說，能夠死在她的手上，于他也是一件幸事。

    若是真有一天他會成為毫無理智的殺人怪物，那不如死在今日。

    他也更不愿讓自己的存在成為將軍的污點。

    然而，預期中的疼痛卻并未到來，酆無咎只覺手上一暖，有人握住了他的手，那份溫暖與觸感似曾相識。

    他倏然睜開了眼睛，卻對上了一雙染滿笑意的眼睛。

    “可是，傻和尚，我做不到?！彼粗?，與平時嚴肅清冷的將軍不一樣，這一刻，她的眼里、臉上都帶著溫柔的笑意說，“而且，我想你能活著。”

    “你能戰(zhàn)勝魔心一次，就能有第二次，酆無咎，我信你。”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當身邊的所有人都與自己背道而馳時，那種感覺有多么的難受。她信他，信當初的那個小和尚，哪怕世事變遷、滄海桑田，可他依舊還是他。

    信他，也信自己。

    酆無咎本已被死灰蒙住的心忽地快速的震動了起來。他緊緊地與那雙盈滿笑意和信任的眼睛對視，直到這一刻，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方才說的那些話，其實并不是心甘情愿的。

    他原來也不想死。

    只是，在此之前，他卻再也找不到自己存活下來的理由了。

    直到此刻。

    當聽見她說信他，當看見她堅定的站在他身邊的時候，他原來會這么開心，原來他并沒有自己所想的那么無私。

    酆無咎知道，他應該拒絕的，應該告訴容鈺他并不可信，應該用力推開她。如此，他才不會連累她。

    可這一刻，他終究還是發(fā)現(xiàn)，自己做不到。

    他是人，一個有自私有私心的人。

    “容鈺，你這是何意？！”天后的面色徹底沉了下來，聲音冷沉的斥喝道。這聲冷斥陡然讓酆無咎回到了現(xiàn)實，他心中的喜意霎時僵住，他本能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然而，剛一動，手卻被人抓得更緊。

    “將軍……”酆無咎聲音干澀，不由自主的轉(zhuǎn)頭看向身邊女子，卻見容鈺并未看他，只抬頭直視天后。

    然后，她單手一揚，身上的戰(zhàn)甲便被脫了下來，朝著天后飛去。

    那是天后曾送容鈺的九翎乾坤甲。

    而此刻，容鈺卻還給了天后。

    “這就是你的選擇？”天后看著飛到面前的九翎乾坤甲，面上看不出喜怒，只聲音卻冷到了極致，眼里也充滿了失望，“容鈺，你忘了你曾對本宮說過的話嗎？”

    “記得?！比葩暢谅暬氐?，“我曾說過，定不負它?！?/br>
    “那你如今是要食言了？”天后緊緊地看著容鈺。

    容鈺沒有回避天后的目光，仰著頭，聲音沉肅的道：“娘娘曾說過，這是一件死物，容鈺也并不想負它，更不想有負您。可于容鈺來說，卻更不愿負了我的戰(zhàn)友。”

    “我不知何為動情，可酆無咎于我來說，在情之外，還有義。”容鈺音量提高，每一個字清晰可聞，“他為了救我，可以不要自己的命，此番情義，我又怎能負他？在作為蒼澤神君，作為司法之神之前，我先是容鈺。”

    “而容鈺，是酆無咎的朋友。她這一生，絕不會背叛辜負自己的朋友！”容鈺一字一頓的道，“若是酆無咎濫殺無辜，我自會親自了結(jié)他?？蓮氖贾两K，他殺的那些人，做得那些事，卻從不是為了他自己。若有一日，他真的墮落成魔，我會用自己的命去殺了他！”

    “說來說去，還不是你動了凡心！什么情義，本君看你就是對酆無咎生了情！容鈺，你觸犯天條，知法犯法，可知該當可罪？！”司命冷聲斥喝道，轉(zhuǎn)頭看著天后躬身道，“天后，請下令吧?！?/br>
    容鈺沒有反駁，只依舊看向天后沉沉說了句，“抱歉?！?/br>
    她如今是神仙，可或許，她的心終究還是一顆凡人心。她做不了一個無情無欲，以天規(guī)為先的司法之神。

    她說著，邊執(zhí)起了手中玄鈞，面容冷肅，已是一片決然肅殺。

    天后看了她一眼，閉了閉眼，須臾再次睜開眼厲聲宣判道：“蒼澤神君容鈺包庇魔頭，生出凡心，即日起，除掉仙籍！”

    她話音未落，便見仙錄憑空出現(xiàn)，而隨著天后的話，屬于容鈺的名字頃刻間便消失在了仙錄之上。

    容鈺本是天地親點的神仙，并不是由天帝天后冊封而成的仙，若是無錯，便是天帝天后也無法把她的名字從仙錄上除掉。

    而此時，仙錄上，她的名字消失了。

    會出現(xiàn)這樣的結(jié)果，只有一個原因，便是容鈺背叛了她的司職。

    如此，她自然再無資格做這個神仙。

    當名字從仙錄中除去的那一瞬，容鈺只覺身上一重，體內(nèi)的仙力在飛快的流失，神印似也蠢蠢欲動，想要從體內(nèi)飛出去。

    是了，她已不是神仙，又如何還有資格擁有神印與這一身仙力？

    只是容鈺并未表現(xiàn)出絲毫的異樣，面色如常。

    “將軍，”聞言，酆無咎立時渾身一震，眼里的墨色似是消散了一些，他本能地看向容鈺，薄唇顫抖，“你回……”

    “閉嘴?！痹捨凑f完，就被容鈺沉聲打斷，她并未轉(zhuǎn)頭看他，只肅然面向天庭眾仙，邊道，“酆無咎，你是不信你，還是不信我？”

    話音未落，酆無咎便倏然抿緊了唇。

    他喉頭上下劇烈的滾動，可最終，終是再也沒有說什么。而是與容鈺站在一起，一同面向了那似乎一眼望不了頭的天兵天將們。

    須臾，他終于笑了一聲道：“將軍，我會好好活著的?！?/br>
    “天兵天將聽令！”而這頭，天后似是終于對容鈺失望，再也沒看她一眼，而是肅聲厲喝道，“立刻擒住容鈺與酆無咎，如有抵抗，殺無赦！”

    “是！”

    只瞬息間，無數(shù)天兵天將便朝容鈺和酆無咎二人攻了過來。

    兩人雖并未合作過多少次，然而，默契卻仿若天生，不需一句話也不需要眼神，便明白對方的意思。

    只是天兵天將的數(shù)量太多了，且還有雷神等法力高強的神仙，若是硬拼，只靠他們兩人幾乎不可能贏。

    是以，從一開始，容鈺便沒有想過要真正的與他們打。

    況且，這些天兵天將并無錯，只是聽命行事。他們本就不是仇人，容鈺也無意與天庭作對，自然不想傷其性命。

    因此立即祭出了神印，只是她的仙籍被除，仙力在流失，便再也無法如之前一般輕松自如的控制神印。

    容鈺面色沉然，心知不能拖太久，便大喝一聲，神印倏然變大，擋在了沖過來的天兵天將面前。

    而酆無咎這頭，正與雷神交手。

    雷神法力高強，修為高深，可如今的酆無咎卻已不是曾經(jīng)脆弱的凡人，與魔心融合的他，不但能殺掉龍王，自然也能對付雷神。

    只是酆無咎心有顧慮，而雷神卻招招致命，一時之間倒是有些落了下風。

    他與雷神并無任何交情，可卻也無一絲仇恨。酆無咎的腦海里再次出現(xiàn)了兩道迥然不同的聲音，一道讓他不要傷了雷神，一道卻要他殺了雷神，殺了所有擋在他面前的人。

    他們都想要阻止他與將軍，只要殺了他們，他與將軍便自由了。

    無人再能拆散他們，再能逼迫他們……

    酆無咎緊緊咬住了牙關，腦里猶如被劈成了兩半，痛得幾乎要爆炸了一般。他的眼睛更是時黑時紅，看上去極是詭異駭人。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這些道貌岸然的神仙，殺了他們！

    酆無咎握緊了拳頭，身上的煞氣越來越濃，一拳砸向了雷神。雷神猛然朝后退了數(shù)米之遠，一口血噴了出來，臉色煞白，大喝道：“魔頭！”

    是了，在這些神仙的眼中，他是魔頭，應該被殺死的魔頭。

    青年倏然閉了閉眼，再睜開時，似乎只剩下了殺意。

    “酆無咎！”

    正這時，一聲熟悉的厲喝在耳畔響起，酆無咎的身子陡然一滯。而一旁，容鈺直接飛了過來，一刀劈向了雷神，緊緊拉住了他的手，大聲道：“我們走！”

    說罷，不等酆無咎反應，便直接拉著他快速地飛走了。

    而她身后，神印變大變大……幾乎大到要遮蓋住了整片天空，也徹底擋住了追兵。只是隨著神印變大，容鈺終是克制不住悶哼了一聲，嘴角溢出了鮮血，飛在半空中的身子更是不由得晃了晃。

    “將軍！”

    好在酆無咎及時扶住了她，否則，容鈺怕是會直接墜落下去。她此時，體內(nèi)的仙力竟是連飛行之術也支撐不了了。

    酆無咎面色難看，緊緊抱住了她，啞聲問道：“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