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瑄沒有一刻如此清晰的明白這一點(diǎn)。

    屋里只有她一個(gè)人。

    伺候的下人，都被她屏退了，在這一點(diǎn)上，倒是沒有人陽奉陰違。她望著這間精致的房間，緩緩抬頭，目光落在了房梁之上。

    正院里。

    “郡主，您何必發(fā)這么大的火呢？”劉嬤嬤小心的勸道，“縣主最是孝順，自她回來后，從未忤逆過您?？蛇@一次，乃是她的人生大事，您何不早點(diǎn)與她商量，何必直到這一刻才告訴她？”

    也是她曾是長樂郡主的奶嬤嬤，所以才敢說這些話。饒是如此，有更多的話卻都只能生生的咽回肚子里。

    這將軍府中，尊卑有別。

    長樂郡主沉著臉沒說話，只是臉上猶帶怒意。

    “您明明也是在乎縣主的，哪些個(gè)郎君，都是您精挑細(xì)選，細(xì)細(xì)查看過的。這些，您若是告訴了縣主，縣主又怎會(huì)如此傷心呢？”劉嬤嬤嘆息，半晌，終還是忍不住問道，“郡主，難道只能招婿嗎？”

    “嬤嬤，將軍府需要一個(gè)合格的繼承人?！遍L樂郡主的聲音在這冬夜中顯得尤其的寒涼，“不管她愿不愿意，這親都必須得成。”

    說到這兒，她忽而諷刺的笑了，“只有強(qiáng)者才有選擇的機(jī)會(huì)，而于她來說，這確實(shí)是她存在的唯一意義了?！?/br>
    劉嬤嬤的心里霎時(shí)生起了nongnong的涼意。

    便是在這點(diǎn)滿了炭火，充斥著暖意的屋子里，那份涼意不但未散去，甚至還更加濃厚了。

    “……奴婢去看看縣主吧?！卑肷?，劉嬤嬤才道，“方才伺候的人傳來消息，縣主今晚沒有用膳?！?/br>
    長樂郡主閉上了眼，不置可否。

    劉嬤嬤嘴唇動(dòng)了動(dòng)，最終，卻再也沒有說什么，只是行了禮，便輕手輕腳的退了下去。然后，快速地朝魏瑄的院子走去。

    不知為甚，她的心里莫名地涌起了濃重的不安。

    仿佛回到了容鈺身亡的消息傳回來的那一日，那時(shí)，似乎也是如此……

    她的步子越來越快，幾乎要跑了起來。

    等到了魏瑄居住的院子時(shí)，越過侍衛(wèi)，甚至來不及讓人通傳，便猛地推開了門。只一眼，便嚇得肝膽欲裂——

    “縣主！”

    只見高高的房梁上，垂下了一條白綾。

    上面掛著一個(gè)姑娘。

    她臉色蒼白，唇色淡如紙，緊閉著雙眼，似乎……已經(jīng)沒了氣息。

    死亡來臨的那一刻，魏瑄仿佛又看到了那個(gè)人——她身著銀甲，頭發(fā)高高束起，她騎著馬，英姿颯爽，像是這世間最靚麗的風(fēng)景。

    她是個(gè)女郎，卻又不僅僅是女郎。

    然后，那人下了馬，來到了她的面前。

    為她拭去了臉上的血痕，對(duì)她說：“別怕?！?/br>
    她說：“你都喚我將軍了，難道還不信我嗎？走吧，一直朝前走，不要回頭。”

    所以，那一刻，哪怕背后是敵方的千軍萬馬，可魏瑄卻再也感受不到一絲害怕了。她疲憊的身軀仿佛在一瞬間充滿了力量。

    她拼命的朝前跑，跑得越來越快，終于跑回了大周。

    可最后她還是忍不住。

    她回了頭。

    漫天血色終是染紅了她的眼睛。

    “……我容鈺，此生不悔！”那個(gè)給了她無限力量的人，從馬上墜了下來，在一片血光中，死了。

    她是為了她，為了身后的百姓，為了這個(gè)國家而死的。

    后來的很多次，魏瑄都忍不住想。

    如果、如果早在她被戎國人抓住的那一刻，她便鼓起勇氣結(jié)束這條命，那是不是這一切都不一樣了？

    “將軍，將軍……”淚珠順著臉頰緩緩流下，墜入了她的脖頸之中，“您讓我別怕，可我終究是讓您失望了?！?/br>
    她本應(yīng)恨那個(gè)人，可無人知，比起恨意，她卻更加仰慕她、崇拜她。

    **

    安葬好了容鈺的尸身，無咎與小黑便應(yīng)該離開蒼澤山了。

    小黑也已經(jīng)擺脫阿英她們通知了小飛來接他們。

    為了答謝小一，一人一狗聯(lián)手給黑鼠一家做了不少食物，足夠他們過好這個(gè)年了。他們本來是想讓小一與他們一起回去的。

    明山寺所在的那座山，雖比不上蒼澤山規(guī)模大，也沒有它富繞，但也不錯(cuò)。最重要的是，那里沒有什么大妖怪，最多只有一些小妖。

    只是小一卻說他們?cè)谶@里住了太多年了，這里是他們的家。

    是啊，不到末路，誰又愿意離開家園呢？

    “而且，蒼澤山乃是仙家之地，靈氣更足。”小一道，“我與小二他們正處于化形的關(guān)鍵時(shí)刻，需要足夠的靈氣供養(yǎng)才行?！?/br>
    這也是當(dāng)初黑鼠父母選擇蒼澤山的最大原因。

    這世上山川甚多，但是有神仙居住的卻并不多。

    而且靈氣分布也不同，有些山脈下方便有靈脈，這種地方也是神仙精怪最喜歡的地方。

    最后，無咎真誠的向黑鼠一家道了謝，又在蒼澤山逗留了一段日子，最后再去容鈺的墓地與她告了別，便與小黑踏上了回程的路。

    小飛的速度依舊很快。

    不到一天，他們就回到了明山寺。小飛收了報(bào)酬，便與小黑飛走了。

    人妖殊途，大多數(shù)妖怪精靈都不會(huì)與人類牽扯過多的。而小黑已經(jīng)和他的妖怪朋友約好了，這次是去赴約的，估計(jì)要在外面玩?zhèn)€幾天才回來。

    若不是因?yàn)橛行『?，無咎根本坐不上小飛的背。

    雖然在路上并沒有花費(fèi)太多時(shí)間，但是距離他們離開明山寺也已經(jīng)過了近一月了。無咎第一次離開師傅和寺里這么久，早就想家了。

    正如小一所說，這世上無人愿意離開家園。

    身為凡人的無咎自然更甚。

    “師傅，我回來了！”一落地，無咎便迫不及待地朝著明山寺跑去，激動(dòng)地推開了寺廟的門，“您看，我還給您帶了那邊的好吃……”

    可余下的話卻是再也沒有機(jī)會(huì)說出來了。

    無咎呆呆的看著面前的一切。

    陳舊簡陋的寺廟里，竟然站了不少人。

    他們身著統(tǒng)一的服侍，看上去像是官家制造，手上拿著刀，帶頭的人手中的刀甚至還在滴著血。

    鮮紅的血落在青石地面上，顯得尤其的刺眼。

    而被這群人圍在中間的，是一個(gè)頭發(fā)花白的老和尚。

    往日，無咎每次從外面回來，老和尚看著他面上總是笑呵呵的，蒼老的眼里滿是慈愛?？纱丝蹋虾蜕械哪樕蠀s染滿了鮮血，身上的袈裟更是破破爛爛的，滿是傷口。

    “無咎……”老和尚的聲音微弱沙啞。

    “師傅！”

    無咎臉色霎時(shí)白了，猛地朝慧悟跑了過去，可跑到中途，卻被人攔住了。

    “你們放開我！放開我！師傅，師傅，無咎回來了……”無咎的眼睛發(fā)紅，驚恐地看著氣息越來越微弱的老和尚，大聲地道，“師傅，我回來了！”

    他發(fā)了瘋似的撞開了那些人，撲到了慧悟的面前。

    “回來便好。”慧悟咳了起來，血不停地從嘴里流了出來，“師傅先走了，小無咎啊，以后你要好好的……”

    “怎么會(huì)這樣，怎么會(huì)這樣……師傅，我現(xiàn)在就去找大夫，您等等我，我現(xiàn)在就去！”

    “不用了?！被畚蚶×怂?，看著小和尚滿是驚惶的臉，輕輕嘆了口氣。他伸手輕輕摸了摸小徒弟的光腦袋，“別哭，生死有命，師傅不過是提前了一點(diǎn)時(shí)間走罷了?！?/br>
    “不，不要……”

    “乖徒兒，不要恨不要怨，你要堅(jiān)強(qiáng)一點(diǎn)……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直至最后再也聽不到了。

    無咎跪在地上，握著老和尚逐漸冰涼的手，臉色蒼白如雪，通紅的眼睛里霧蒙蒙的，眼淚一顆一顆的落下，砸在了冰冷的地上。

    天氣很冷，地上也很冷，可無咎卻仿佛感受不到一絲寒意，就這樣怔怔的跪在地上。

    “殿下，隨我們回宮吧?！?/br>
    身后，忽然傳來了陌生的聲音。

    無咎回頭，看到一個(gè)身著官服的中年男人朝他走了過來，正是當(dāng)朝吏部尚書安伯野。

    可無咎是不認(rèn)識(shí)這人的。

    這院里的所有人，他都不認(rèn)識(shí)。

    至于殿下是什么，他更加不懂。

    “是你們殺了我?guī)煾?？”他的目光落在那還在流著血的刀上，眼里不知何時(shí)慢慢泛起了緋紅，清亮的黑眸逐漸被血色占領(lǐng)，竟莫名多了一絲詭異。

    “殿下，他不是您的師傅?！卑膊俺谅暤?，“你乃先帝之子，是大周的皇子，本應(yīng)在宮中享無上尊榮。若不是這個(gè)老和尚偷偷把你藏了起來，我們?cè)缇驼业侥?。您也不?huì)在這清冷破舊的寺廟里受了這么多年的苦?！?/br>
    “如今，您的兄長，也就是當(dāng)今陛下生死不明。國不可一日無君，身為陛下親弟，您將是這皇位最適合的接任者?！?/br>
    無咎沒有任何回應(yīng)，只是越發(fā)握緊了慧悟的手，似是想要用自己的溫度把那冰涼的手溫暖。

    安伯野眸色微暗，再次道：“殿下，請(qǐng)隨微臣回宮?！?/br>
    說罷，不等無咎回答，便高聲道：“來人，送殿下回宮！”他嘴里喚著殿下，可無論是行動(dòng)還是眼中，卻都沒有一絲對(duì)殿下的敬畏，唯有強(qiáng)硬。

    **

    忽有一日，蒼澤山眾生靈心有所感。

    生了靈智的妖靈們齊齊仰頭，朝著天空望去。下一瞬，只見一道祥光降下，直直的落在蒼澤山上。

    霎時(shí)，仙氣飄渺。

    凡人不知，可妖靈精怪們卻清楚，這是神仙降臨的征兆。

    “蒼澤山眾生聽令。我名容鈺，從此后，本君便是這蒼澤山的新任仙主！”一道清朗威嚴(yán)的女仙音瞬間傳到了所有生靈的耳里，“號(hào)，蒼澤神君?！?/br>
    神君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