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將仙 第36節(jié)
神仙不同凡人,雖有天人五衰,但那也是非常久遠的事情了。 容鈺可以說是如今仙界最年輕的神仙了,放眼仙界,哪個神仙每個幾百上千歲?所以,想要升職,那也得慢慢熬資歷。 這些話玉真子倒是沒有說,不過想來,容鈺在天庭待久了,便也清楚了。如他們這樣無根無底、沒有背景的神仙,都是這么過來的,習(xí)慣了便好。 “是嗎?”容鈺垂眸,低喃了一聲。 玉真子回道:“自然,你一飛升便是正神,又年華正好,還是等得起的。成仙可不是易事,你想想你因何能做神仙的?可不能……” “因何能做神仙?”容鈺眸光微動,忽地打斷了玉真子的話道,“前輩,可否讓我看一看人間?” 說道此,她微微頓了頓,才繼續(xù)道:“我只看一眼便好。” 她感受到玉真子的好意,只是有些事只有她自己經(jīng)歷過才懂,也是因為經(jīng)歷過,才做不到放手。 不悔,不悔…… 拔刀自刎的那一瞬,她沒有半分留情,死亡來得很快,她甚至沒有感受到多少痛苦??伤浀茫谒龔鸟R上墜落的那一刻,那一聲聲隨著寒風(fēng)傳來的將軍。 “你都成仙了,還看人間作甚?”玉真子有些憂心忡忡,“玉蘭仙子的下場你也看到了,你可別步了她的后塵?!?/br> “我雖已身死,可……凡間事未了。前輩,便讓我看一眼吧?!比葩暵曇粑?,“或許看過之后,便能徹底放下了?!?/br> 哪怕她身在天庭,眼前所見皆是傳說中的存在??砷]上眼的瞬間,閃過的依然是那被青山環(huán)繞的關(guān)州府,依然是那巍峨古樸的城墻。 “唉……好吧?!庇裾孀铀妓髁似蹋娙葩暶嫔珗远?,到底還是松了口,“你如今剛升仙,仙力不足,我也不過是個微末小仙,自是不能如天帝那般隨意看凡間。你隨我來,我們?nèi)フ辗渤??!?/br> 照凡池,顧名思義,只要驅(qū)動仙力,便能看到凡間諸事。 這神仙的仙力,一來問天資根腳,二來是看修行,三來便是看人間香火。容鈺是凡人初升仙,這三樣皆不占,自然沒什么仙力。 玉真子便帶著她去了照凡池。 “你凝神屏氣,心里默念著你想要看得地方,朝著照凡池使出仙力便可。”玉真子解釋道。 聞言,容鈺點頭致謝。 她按照玉真子所說的,閉著眼,心念涌動,隨即朝著照凡池一指,下一瞬,照凡池里果然便出現(xiàn)了人間之景。 “這里是關(guān)州府府衙?”玉真子朝照凡池看去,須臾,有些復(fù)雜的看了容鈺一眼道,“你死得也算是值得?!?/br> “為容將軍請封!” “為容將軍請封!” …… 只見關(guān)州府府衙門口,竟是跪了一地的百姓。他們中有衣著富貴整齊的,也有粗布麻衣,更有衣衫襤褸的,可此時,他們卻全都跪在一起,朝著府衙磕頭。 并一聲聲地道:“為容將軍請封!” 一聲又一聲,聲聲入耳,聲聲振入人心。 祥光已經(jīng)散去,回春卻仍在。 “將軍雖死,可此志長存!”百姓們皆是紅了眼,高聲道,“她是我們大周當(dāng)之無愧的英雄,大周不能薄待了功臣啊!” 容鈺霍然朝后退了半步。 照凡池里那人間之景霎時因為失去了仙力的支撐消失了,又變回了一片純白。 可方才的那一幕,卻是讓人銘記在心,哪怕只看了一眼,也難以忘懷。 更何況是容鈺。 她比不過司馬承的過目不忘之能,可卻也是天資聰穎,只一眼,便記得清清楚楚,如同烙印一般刻在了心底。 那一瞬間,容鈺只覺得眼眶竟是起了酸脹。 心中那團沉寂的烈焰,似乎又再次冒出了一縷青煙,眼里的東西慢慢模糊了她的視線。 “為你請封,你雖死了,倒也留下了身后名。”玉真子嘆道,“只是仙凡有別,容鈺,你莫要忘了,你已經(jīng)不是關(guān)州府的那位容將軍了!” “此去應(yīng)多羨,初心盡不違[1]。神仙為何會被稱為神仙?”容鈺低聲念了兩句詩,問了一個問題。卻是不等玉真子說話,她卻忽地釋然的笑了。 她轉(zhuǎn)頭看向玉真子,問道,“前輩,我是因何成仙的?” “之前不都說了嗎?你于戰(zhàn)場中頓悟入道、功德加身,才立地飛升的,你……”說到一半,玉真子忽然頓住了,忙看向容鈺。 卻見面前的身著銀甲的新晉女神仙臉上的笑意更加深了一些,“頓悟入道、功德加身?!?/br> 她重復(fù)了這一句話。 然后,大笑了一聲,溫聲道:“前輩,我做好選擇了?!?/br> “我從人間而來,自該回去才是。我心之歸處,便是我該去的地方。” ** 司馬承做了一個夢。 在夢里,他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時,他還是個不到十歲的小皇子,那時,他的父皇身體還算康健,且也不止他一個兒子。 他雖然受寵,卻不是最寵。 那已經(jīng)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司馬承本以為自己早便忘記了。身為帝王,他每日要處理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要面對的人也數(shù)不勝數(shù)。 他沒有時間和精力,去記得那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 不錯,也不知從何時起,那些事便已經(jīng)成了無關(guān)經(jīng)要的了。 七歲時,他認識了一個人。 身為宮中的小皇子,他長到七歲也沒有出過宮,身邊伺候的人也很少給他說宮外的事情。所以司馬承雖知道宮外有一個很大很大的世界,可是年幼的他,對此并無具體的概念。 直到他父皇壽誕那日,他已七歲,終于有了資格入宴。 那一天,他見到了很多很多人。 有認識的,可更多的卻是陌生的。但他從小便過目不忘,哪怕只見了一眼,他依然把那些人記住了。 尤其是其中一個與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兒。 這等宮宴,是很少有孩子能夠參加的。畢竟宮中規(guī)矩甚嚴(yán),大人們擔(dān)心孩子們闖禍,自然不會帶太小的孩子來。 能參加宴會的,大多是十歲以上的孩子。 司馬承本以為他已是最小的,卻沒想到,竟還有一個比他還要小一些的。 只是那小孩年紀(jì)雖小,卻一本正經(jīng)。明明長得粉雕玉琢,煞是好看,卻偏偏板著一張臉,看上去跟個小大人一樣。 很快,他知道了那個小孩的來歷—— 原來是長樂郡主與將軍府的血脈,按照血緣和輩分,那小孩還該喚他一聲表兄。 宴會很無聊。 司馬承終于忍不住,又心生好奇,于是悄悄湊到了那小孩的身邊,想要嚇嚇?biāo)?。卻是沒想到,他還沒來得及靠近,那小孩便忽然轉(zhuǎn)過頭,一把抓住了他。 反倒是把司馬承嚇了一跳。 “你怎么知道有人在你身后?”司馬承驚訝。 那小孩應(yīng)該是認出了他,立刻放開了他,便要跪地請罪。司馬承卻一把拉住他,笑著道:“你應(yīng)該是第一次來宮里吧?這里我很熟,我?guī)愠鋈ネ??!?/br> 此時,長樂郡主已經(jīng)與別家的夫人聊上了,無暇顧及這邊。 不等那小孩兒拒絕,司馬承便直接拉著他跑了出去,來到了御花園,這里是宮中最好看的地方。 而這時,又恰逢春季,更是姹紫嫣紅,美不勝收。 “漂亮吧?”他有些得意的摘了一朵花在小孩兒面前晃了晃,“你長得還挺好看,這花我就賞給你吧。” 說著,不等人回答,他便伸手想要把花插在小孩的頭上。 那小孩兒自然不會任由他弄,便本能地朝后退。 司馬承又走得急,一下子沒站穩(wěn),便朝著地上栽去。伺候的宮人根本來不及,眼看著他就要摔下去,是那小孩又跑上前來想要抱住他。 可惜小孩忘了自己的體型,他甚至還沒有司馬承高,力氣有限,怎么可能接得住? 最后的結(jié)局是,兩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好在地上長滿了青草,摔下去也不怎么疼,只是兩人臉上都不可避免的蹭上了青草和泥巴,弄成了兩只小花貓。 兩人看著彼此,然后忽地,一起笑了。 “我叫司馬承,你叫什么?”那時,春光明艷,他笑著問他。其實他已經(jīng)知道了他的名字,只是想要聽他自己說一次而已。 而那個小孩兒眨了眨眼,也笑著回了一句,“我叫魏鈺?!?/br> “魏鈺魏鈺,我叫你阿鈺如何?”他之前聽見了長樂郡主這般喚他,便也跟著學(xué)了,想了想又補充道,“按理你該喚我表兄,不過我允許你喚我的名字。” “阿鈺,你便喚我阿承吧?” 可那是個規(guī)矩刻到了骨子里的人,即便他這樣說了,可那聲阿承,他也是很難聽到的。 那時,司馬承還不知道面前這個小男孩其實是個小女孩,他只是單純的覺得這個弟弟很可愛很好看,一見便讓他心生歡喜。 他想要和他做朋友。 后來呢? 夢里的畫面忽然變了。 暖春不再,隆冬已深。 他待在哪怕點滿了炭火,也依舊蓋不了寒意的屋子里,然后,他聽見有人在哭著說,“陛下,容將軍殉國了!” 眼前似乎又出現(xiàn)了那個人。 她長大了,穿著一身銀甲,手上提著一把閃著銀光的刀,有血從銀白的刀身上緩緩滴下。她來到他的面前,對他說:“阿承,我走了?!?/br> 他看見了她脖間的那條深深血線,刺目至極。 話落,她便轉(zhuǎn)過身去,身影一步步消失在黑暗之中。他伸手想要抓住她,大喊道:“你站住,朕不許你走!容鈺,朕是大周君主,你難道要抗旨不成?” 那人終于停住了腳步。 然后,她轉(zhuǎn)身看他,笑著對他說:“可是阿承,我已經(jīng)死了。從此,我再也不是大周的子民了?!?/br> 不等司馬承反應(yīng),她忽然壓低了聲音,問他:“阿承,你為什么不信我?” 話音未落,黑暗襲來。 她甚至沒有等他的回答,便再次轉(zhuǎn)身,大步朝著那黑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