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神幽幽笑出聲，語氣難掩恨恨不休：“這算什么，當(dāng)做是對我的垂憐嗎？”

    “誰稀罕呢?！?/br>
    祂變換成什么樣子，好像就能直接無縫連接成為那樣的形象。

    就比如現(xiàn)在，魔神跟蘭溪澤聊到霄玉殿的那場雪，祂徹底喪失理智，好像一個被仇恨沖昏了頭的少女。

    再沒有完全恢復(fù)力量之前，魔神的性格也并不是完整的。

    祂語氣古怪說：“不過，那應(yīng)該也是我第一次完完整整看清霄玉殿的樣子吧。”

    第115章 霄玉殿（一）

    言卿走到梅宮的時候，這里的雪已經(jīng)有人膝蓋深了。

    他一路暢行無阻來到主殿深處。

    沒想到這里空無一人，除了空空蕩蕩的蓮池和圍欄邊一片干枯的綠葉，蘭溪澤和魔神沒有留下任何東西。

    明玉高樓燈火凄涼，風(fēng)雪簌簌。

    他以為他在十方城會和魔神有一場惡仗，但是沒想到魔神見都不敢見他。

    言卿走過去步履覆蓋那片葉子，將之踩碎。

    七公公忙不迭的跟上來，捏著拂塵氣喘吁吁道：“哎喲少城主，你走的那么快干什么，老奴跟的好辛苦啊。”“少城主，少城主，”他見言卿不怎么搭理他，多喊了幾聲無果后，七公公也小心翼翼順著言卿的視線看過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只見這片天地而生的雪，現(xiàn)在居然在倒飛。

    它們形成一道又一道光柱，沖向黑壓壓暗沉的天。整齊匯聚在一處，形成一條雪粒化作的銀河。漫長狹窄，撕裂天幕。

    但是看久了，你會發(fā)現(xiàn)，這根本不是銀河！這是一道縫！一道天縫！

    魔域的所有人都在看雪。

    百城城主齊聚在梅城之外，神色各異，以為言卿歸來勢必會掀起腥風(fēng)血雨的他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給驚到了。

    原本還想著怎么在梅宮鷸蚌相爭中漁翁得利，結(jié)果這條天幕的出現(xiàn)，徹底打斷他們的計(jì)劃，讓他們每個人都陷入了新的瘋狂。

    “這是……”

    “這是！”

    言卿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yīng)，變故就已經(jīng)四面八方開始。像是干渴很久的魚遇水，久經(jīng)黑暗的人見光。不斷有人騰空飛去，奔著那道銀河。

    他們的身形跟風(fēng)雪一起，穿過了魔域萬年撕不開的長夜——瞬息之間，已經(jīng)不知道有多少人逃出魔域。七公公是去上重天走過一遭的人，不像這些人一樣急切，猶豫地看著這一切問道：“少城主，現(xiàn)在該怎么辦？”

    言卿立在危樓之畔，面無表情，沒有說話。

    滄妄之海的霧散盡，露出了最澄澈的天空和最瑰麗的海面來。

    碧海浮花映照明月，說不出的空靈通透?？蓪τ谌碎g來說，噩夢才剛剛開始。

    言卿動用十方城底下的大陣，暫停了這場自地升天的大雪，阻止天縫的擴(kuò)大。

    然后又下令封鎖梅城，讓七公公和腐水城冥城城主以兵力強(qiáng)行困住了不少野心勃勃的魔種。

    可天縫依舊存在，依舊有源源不斷的魔種往外面跑。

    劇情真的走到了仙魔大戰(zhàn)這一步，如同宿命一般。

    謝識衣不知道在思索什么，跟他說：“我們先出去?！?/br>
    “嗯。”

    留下七公公和幾城城主善后，言卿和謝識衣離開魔域，來到了正面戰(zhàn)場。

    “先回南澤州報信嗎？”言卿問道。

    事情緊急，要是等九大宗反應(yīng)過來，人間可能早就被魔種禍害了個遍。

    謝識衣：“不用，我能直接傳信給忘情宗。”

    謝識衣繼續(xù)說：“我們現(xiàn)在先去找到蘭溪澤?！?/br>
    言卿愣?。骸澳阒浪睦锱?？”

    謝識衣抿了唇，神色晦暗冰冷：“障城?！?/br>
    言卿詫異：“障城？”

    言卿沒想到自己間隔那么短后，要第三次去障城。他是十方城的少城主，修為高的魔種基本都避他而行，而那些修為低下的魔種也不足為懼，路上安靜得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一切風(fēng)平浪靜。

    重新回到煙雨靡靡的障城，這一次謝識衣帶著他直奔狩獵山。

    這里沒被青色的雨暈染。

    喬木遮天，花草葳蕤，到夜間螢火成片，織成一條明亮的長帶，帶著他們走向一個山洞。

    微生妝死前最后呆的地方。

    上一次言卿的調(diào)查主要是圍繞宗親府城主府，沒有上山。

    而謝識衣明顯對這里的路況無比熟悉，牽著言卿的手，死都不放，帶著他往林深處走。言卿見他神情有些嚴(yán)肅，沒忍住拿著隨手扯的花枝去戳弄他的臉，花葉和露珠濺上謝識衣雪白的衣襟。

    言卿問：“謝識衣，你有心事？”

    “嗯。”

    “是因?yàn)槲以谇鍍襞_跟你說的那番話，還是因?yàn)樘m溪澤？”

    謝識衣抿唇，沉默片刻低聲說：“在想你重生的事。”

    言卿：“??？”

    謝識衣垂眸斂住情緒，偏頭認(rèn)真問他：“你是什么時候醒的，你記得嗎？”

    言卿不假思索道：“晚上，跪在祠堂里?！?/br>
    謝識衣：“好?！?/br>
    言卿眼都不眨看著他，然后走著走著，被謝識衣突然捂住了額頭。他抬過頭才看到，一條盤旋在樹枝上的毒蛇，正眼吐著信子朝他襲過來。

    言卿不怕毒蛇，但被謝識衣這樣的小心翼翼和珍重給逗笑了。

    很快，螢火海流匯入山洞，一片白光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

    他斂了笑意，變得嚴(yán)肅。

    這里面，有魔神的氣息。

    “言卿，抓緊我?！敝x識衣朝他伸出手，言卿也很聽話很乖地把手伸了過去。謝識衣握著很緊，力度很大，讓言卿手骨都有點(diǎn)微微發(fā)疼的感覺。

    怎么那么粘人??？

    言卿在螢火發(fā)白的光中，忍笑著側(cè)過頭去看謝識衣，眉眼疏朗動人，如夢似幻。

    也真如一場夢。

    步伐走進(jìn)潮濕漆黑的山洞，等腳步徹底落入實(shí)處，謝識衣抿唇，轉(zhuǎn)過身去，他開口想對言卿說些什么，但馬上臉色化為冰霜。低頭，久久看著指間緊握那那一截木頭，冷硬的觸感像是人的手骨。

    謝識衣回身望去，盡頭只有零零星星的螢火，好像這一路只有他一人走來。

    就在這樣萬籟俱寂的時候，謝識衣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離開了魔域，你們居然也敢追過來？”

    螢火照亮山洞，謝識衣穿過青石滑苔垂如簾的藤蔓，在一片純白的世界里，看到了那個他一直知道卻曾未見過的人。

    黑色的裙子，碧色的雙眼，魔神坐在一塊青色的石頭上，面前擺放著一桌一殘棋，像是久等一個故人，朝謝識衣露出一個笑來。

    她半臉皺紋堆在一塊，以少女的聲音說：“找我找了很久了吧。”

    “謝應(yīng)，謝識衣，渡微仙尊？”尾音拖著，跟撒嬌一樣。

    謝識衣面無表情。

    魔神眨眨眼，見他毫無反應(yīng)，她又抬起手來，把黑發(fā)撩到耳后。下一秒身形變換，成為稚嫩的少年，一根青草將頭發(fā)高束，血rou蔓延上白骨，勾畫出皮相。

    再抬起頭來時，完完全全就是言卿的樣子。

    祂換了姿勢，盤腿不正經(jīng)坐在棋盤一端，吊兒郎當(dāng)笑道：“謝識衣，你看我一眼??？”

    語氣，神態(tài)，一模一樣。

    謝識衣的不悔劍出鞘，直指祂的眉心道：“變回去?！?/br>
    魔神托腮，用言卿的樣子朝他笑：“為什么？你不喜歡我這個樣子？”

    謝識衣沒有多說，在這片幻境中，不悔劍化為霜雪直取魔神雙眼。魔神愣住，似乎也沒想到謝識衣是這樣一個瘋子，眼里掠過一絲駭意。馬上起身避開，重新散為黑霧，然后又在黑霧里凝聚成少女的樣子。

    祂小聲說：“你好兇哦?！?/br>
    謝識衣手中的劍碎為冰晶。

    魔神跟謝識衣第一次打照面，差不多就摸清了他的性子，也不再廢話。

    “謝識衣，我們做一個交易怎么樣？”

    謝識衣一雙眼冷冷淡淡看著他。

    魔神碧綠的眼里滿是惡意，祂舔了下唇角，笑起來說：“我救你一命，你把琉璃心給我怎么樣？”

    謝識衣漫不經(jīng)心反問：“你救我一命？”

    魔神點(diǎn)頭：“對啊?！?/br>
    她在石頭上抬起頭，像是滟夜而生的惡之花，碧眼紅唇，笑道：“謝識衣，可能你自己都忘了，需不需要我提醒一下你?！?/br>
    “你很多年前，有人喂你喝了一碗粥。”

    祂像是在平靜敘述一個故事。

    “那碗粥可不簡單啊?！蹦裾f：“粥里面有他的血?！?/br>
    “喝下他的血，便是為他所用。你現(xiàn)在化神巔峰，他修為太低才無法控制你?？墒撬麚碛型淌芍?，遲早會慢慢變強(qiáng)的?！?/br>
    魔神認(rèn)認(rèn)真真望著他，微笑說：“這碗粥在你四歲的時候就植入你體內(nèi)。鮮血的主人由魘化身而成，還融合了忘川之靈。他突破化神之日，你根本對付不了他。”

    祂的手指落在棋盤上，劃出一道淺淺的白痕。

    “謝識衣，現(xiàn)在，只有我能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