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澤完全搞不懂他那意味深長的笑是怎么回事，不過隨便一想都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年紀(jì)還小的明澤看那本看了兩段就覺得傷風(fēng)敗俗，猶豫地告誡言卿：“燕兄，你我剛剛結(jié)嬰，初入大道，心思還是不要放在情、情愛一事上為好?！彼f“情愛”兩個字都說得耳朵通紅，磕磕巴巴。

    言卿噗嗤一聲，不以為意說：“你放心吧。如果不是我沒那天賦，我就去修無情道了。”上輩子他在十方城，被那陰陽怪氣的老太監(jiān)天天送美人到眼前，早就被膈應(yīng)得斷情絕愛。

    明澤愣?。骸鞍。瑹o情道？”

    世上道法三千，每個人都在上下求索，歷經(jīng)紅塵百轉(zhuǎn)，為窺一線成神之道。修行一事從來不拘泥于表象，很少有人能具體說出自己修的是什么道。

    唯有無情道，應(yīng)該是修真界唯一一個有名且具體、最接近天道本源的道。它其實對資質(zhì)要求極高。所謂“無情”，一開始就要剝離人性。以“神”的角度開始修煉，速度自然是凌駕于眾生之上。

    可整個上重天，真正意義上的無情道或許就謝識衣一人，心若琉璃，洞徹冰雪。

    凡塵間有過很多殺妻殺子殺父殺母以證無情的修士，不如說是以殺入道，以欲望入道。是無情，但也并非真無情。

    言卿用手指把被不得志咬住的頭發(fā)扯出來，眉眼彎彎一笑說：“對啊，無情道的修煉速度你沒看到嗎？”

    明澤一下子不說話了。

    確實……謝師兄的出現(xiàn)。重新在南澤州定義了天才兩個字。

    他們在這里跟賣書小販耽誤一段時間后，拍賣也終于開始了。在黑市每個人都隱姓埋名，所以也沒有身份高低貴賤之分，散修世家都坐在一塊。

    言卿和明澤去的早，占到了前排的位置。

    不得志站在他肩膀上，左看右看：“你來這里干什么？”

    言卿隨意道：“看看有沒有順手的武器?！?/br>
    不得志驚了：“什么？你不是有武器嗎？你不是玩毛線的嗎?！?/br>
    “？”神他媽玩毛線。

    言卿笑了，說：“你那么可愛會說話。紫霄當(dāng)初不分青紅皂白把你抓起來，可真是瞎了眼?！?/br>
    不得志咬牙切齒恨恨不休：“就是啊，娘希匹的老不死?！?/br>
    言卿：“但凡紫霄長點心，就該當(dāng)場把你烤了?！?/br>
    不得志：“？”

    他們主仆之間交流，明澤是聽不到的。明澤認(rèn)認(rèn)真真看著拍賣臺，眼珠子一眨不眨，他是真心實意想在青云大會前弄點適合自己的法器和丹藥，所以手握成拳，聚精會神。

    態(tài)度完全不同于言卿和不得志：一個吊兒郎出來玩玩，一個困得要死只想睡覺。南市大多數(shù)人隱藏著自己身份，但是也有人坦坦蕩蕩地走進來，就帶了個面具身上的衣服都沒換。敢這么招搖的，基本都是九大宗弟子，不怕被人惦記。

    拍賣臺上正在拍賣的一串佛珠被一位僧袍修士以六百靈石的高價拍下。言卿看著那道士，杏黃道袍，脖子上掛著一串很長的青色珠子。佛相寺。

    言卿嘀咕：“為什么佛門中人那么有錢啊，他們難道不該講究錢財乃身外之物嗎？”

    不得志也又酸又納悶，給出提議：“是啊。你要不要換個宗門，去佛相寺當(dāng)?shù)茏樱俊?/br>
    言卿斷言拒絕：“我不，佛門不適合我?！?/br>
    不得志：“哪不適合，你進去連剃頭發(fā)這一步都省了?！?/br>
    言卿嘲諷：“難道不是你更適合？進去直接可以修閉口禪?！?/br>
    之后兩位靈藥宗的女生拍走了一塊靈芝。

    靈藥宗作為天下第一藥宗，和雖然取自“妙手回春”但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回春派真是高下立現(xiàn)。靈藥宗的衣服是綠色的，色澤淺淡，邊緣繡著藤蔓纏枝。清新自然，格外雅秀。

    不得志紅眼轉(zhuǎn)了圈：“你說靈藥宗是不是到處都是仙草?。　?/br>
    言卿：“應(yīng)該。”

    不得志眼珠子又轉(zhuǎn)了一圈，自信道：“改天本座去拜訪一下?！?/br>
    言卿嗤笑：“怎么。你又要去順其自然？”

    不得志很煩：“云舟上我故意這么說讓那些人放心警惕的。笑死，你以為本座那么沒文化？本座去靈藥宗當(dāng)然是去趁火打劫的了！”

    言卿懶得搭理這位成語大師。

    拍賣會進行到最后，搬上來一團奇怪的東西，像是一團被燒焦過余下的灰燼。會拿到這里拍賣的東西，往往都是來歷含糊不明，放不到正規(guī)的拍賣場所去，也不會跟人說清楚明白。

    負(fù)責(zé)拍賣的老頭只是慢悠悠道：“最后一件東西，起價三萬靈石?！?/br>
    三萬靈石四個字一出，滿座嘩然。

    不少人嘀咕：“三萬靈石，買一團灰？這是干什么？”

    “想錢想瘋了吧？”

    “哪會有冤大頭啊?！?/br>
    老頭面對這些質(zhì)疑，也臨危不變。

    南市的拍賣不會有人做評估，往往都是物品的原主人設(shè)起價。一切隨緣。

    第37章 青云（三）

    這最后一件拍賣品出來的時候，言卿臉上的笑徹徹底底散了。他隨意搭在座位扶手上的手指一僵，抬眸時，眼睛深處黑云暗涌。

    拍賣的老頭報完價后，一句話不說，就站在那里杵著。

    現(xiàn)場沸反盈天，一個個交頭接耳聊得不亦樂乎，紛紛猜猜那團灰燼是什么。

    南市的拍賣會再怎么不正規(guī)，能把這東西放到壓軸出場，定有不被他們知曉的秘密隱情。但三萬靈石的天價，也不是常人能夠輕易拿出來的。

    不得志察覺主人不對勁，瞪大眼：“不是吧？你真對這個感興趣？”

    它翅膀拽著言卿頭發(fā)扯了扯，決定用殘酷的現(xiàn)實打醒他：“別想了！咱們現(xiàn)在身上加起來三百靈石都沒有，你買不起！”

    言卿淡淡說：“我對這個沒興趣，我對把它拿出來的人感興趣?！?/br>
    十方城的火是淮明子魂飛魄散前放的，堪比天火。言卿那時抱著和魔神同歸于盡的心情，自毀神魂身體骨灰都不剩，而織女絲在他身死道消的瞬間也消弭天地。

    現(xiàn)在拍賣臺上放著的那團灰燼，言卿不確定是什么。但肯定出自十方城，因為灰燼上的氣息言卿太熟悉了——或許是十方城的城墻？

    這團灰燼里殘留化神期隕落時落下的魂火，確實很值錢，拿回去泡來喝估計都比上百種天階靈草有用。

    “你真的要拍下它？！”不得志見他神情嚴(yán)肅，瞳孔震蕩，難以置信。

    言卿懶洋洋一笑，搖頭，慢悠悠說：“不，我就想看看，賣它的人是誰。以及，買它的人又是誰。”

    能夠認(rèn)出它并花三萬靈石買它的，絕對也不是普通人。

    這個人在最后一秒姍姍出現(xiàn)了。

    “三萬靈石?！?/br>
    吵吵鬧鬧的拍賣現(xiàn)場，如同被冷水兜頭澆下，剎那間鴉雀無聲。啥？真有這么個冤大頭？

    說話的人聲音很低，沙啞晦澀，像是長久呆在古墓里不見天日。眾人尋聲望去，看到了一個帶著金色面具的黑袍人，高瘦陰冷，手里拿著一條長長的鞭子做武器。他旁邊站著一個白裙少女，活潑又明媚，正興致昂揚地左顧右盼，靈動的眼睛里滿是好奇。

    站在拍賣臺上的老頭抬頭看了他們一眼，不慌不忙：“好，三萬靈石一次?！?/br>
    “三萬靈石兩次?！?/br>
    “三萬靈石……”

    即將敲定的最后關(guān)頭，一道滿是戲謔的聲音傳來。

    “我出五萬靈石?！?/br>
    眾人一驚，頓感匪夷所思。又來一個冤大頭？

    他們滿腹疑惑，即便是九大宗核心弟子，也不一定能輕輕松松拿出五萬靈石吧，這人是誰？可眾人看到來人后，全部的疑惑都卡在喉嚨里。腦袋轟隆隆響，臉色煞白、話都說不出來了。

    南市照明的只有一盞盞昏暗紅燈，那人手抱長劍，從黑暗里走出來，是個身姿挺拔的青年。單眼皮，鳳眼，眼皮薄唇也薄，笑起來時唇半勾不勾，整個的氣質(zhì)都是亦正亦邪。他的骨相天生帶點刻薄感，不好相處。但讓人真正不敢輕視的，是他身上的衣衫。

    玄黑色錦衣長袍，邊緣暗紅的線勾勒出宛若飲血而生的蓮花。

    ——仙盟！

    這是仙盟的人？！

    搖搖欲墜的燈光落在每個人或震驚、或畏懼、或惶恐的臉上。

    拍賣臺上一直處變不驚的老者也傻住了。

    仙盟二字在上重天代表了太多東西。尋常百姓不明所以，多是敬畏憧憬?？蓵鞯胶谑械娜思幢悴皇蔷糯笞诘茏?，也在南澤州打滾摸爬很多年，知道眼前要笑不笑的青年有多恐怖。他就是一把不收約束的利劍。

    仙盟弟子無視所有人，視線跟鉤子般牢牢盯著前方，繼續(xù)戲謔說：“老頭，我出五萬靈石，沒別的意思，就是想看看，拿出這東西的人是誰?！?/br>
    鏡如塵眨眨眼，不明所以，伸出手扯了扯飛羽的袖子，小心翼翼道：“飛羽飛羽，他是誰啊?！?/br>
    飛羽緊緊抿住唇，默了一會兒，沉聲道：“小姐，不要說話。”鏡如塵乖乖地點頭，眼睛彎起，用口型道：“好，我不說話?！?/br>
    仙盟的人出現(xiàn)后，在場的人都啞然。上重天最神秘也最冷血的存在，沒人會想去觸其鋒芒。

    老者站在拍賣臺上，后背被汗打濕，顫抖地開口說：“這……仙、仙人，寶物的原主人把東西給我就走了。說賣出去后，靈石先存在這里，他過幾月再回來拿?！?/br>
    仙盟青年毫不掩飾地諷刺一笑，拆穿他：“能把東西拿到這里來賣的人，不是走投無路就是急缺靈石。我猜，他現(xiàn)在就在后臺吧?！?/br>
    老者臉上毫無血色。

    仙盟青年眼眸轉(zhuǎn)而冰冷。咻，手中的劍豁然出鞘，在老者的腳邊劈開一道又深又長的裂痕。咔咔兩聲，地板粉碎，露出了拍賣臺下的樓梯暗道，通往幽暗處。

    要是其余人敢在這里放肆，老者早就怒聲質(zhì)罵喊人驅(qū)逐了。但這是仙盟的人，他只能冷汗涔涔站在一邊，不知所措。

    甚至在那青年緩緩靠近時，老者撲騰一聲跪在地上，哭嚎著求饒：“仙人饒命，仙人饒命，我就是個負(fù)責(zé)拍賣的，我什么也不知道啊?！?/br>
    仙盟青年沒有理他，大步往前，視線落在放在展臺上的一團黑灰時，鳳眼一瞇，瞬間從他袖中出現(xiàn)一個金色的小方盒，懸于空中，光芒大盛，將那堆灰燼吸收封印進去。

    金色方盒收回青年袖中。

    黑市卷過一陣大風(fēng)，鋪天蓋地，蘊含冰冷殺伐之意叫人腳軟。

    仙盟青年頭也不回往拍賣臺的地下走。剩下一群人從后怕中回神。

    言卿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南澤州黑市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都能這樣出入自由、任性妄為，仙盟的地位果然至高無上啊。

    不得志嘎嘎怪笑，非常得意：“好耶，你的灰被人搶走了！”

    言卿不以為意說：“被人搶走那就去追回來唄?！?/br>
    不得志笑容僵在臉上：“……”

    不得志：“你要去哪里！”

    言卿微微一笑，從座位上站起來。拍賣會被仙盟的人打斷，在場人都紛紛離席，逃也似的離開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