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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姑母撩人在線閱讀 - 姑母撩人 第7節(jié)

姑母撩人 第7節(jié)

    這林婆子端著腰,學(xué)得惟妙惟肖,直點馮照妝怒火。她頓一頓,胳膊輕抬,甩甩帕子,冷噙一絲笑,“哼,好一張嘴,連我與二老爺也不放在眼里。你去找?guī)讉€婆子,把她捆了打二十板子?!?/br>
    林mama有些顧慮,湊過頭來,“打也打得,只是這秦婆子是范姨娘陪嫁來的人,她聽見……”

    “就是要她聽見,”馮照妝扶一把髻,半身婀娜地端起,想起方才席上眾人巴結(jié)范寶珠的模樣,愈發(fā)恨得牙根癢,“也讓她醒醒神兒,這個府里頭,不是她姓范的說了算!”

    如是,這林mama得了令,只管外頭去叫上幾個婆子,一陣風(fēng)似的按到廚房里,綁了秦婆子,撳著就是噼里啪啦好一頓打。

    第8章 .  鳳來朝(八)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秦樓挽金樽,西風(fēng)敲檀樂,那烏寶齋內(nèi)曲水流觴,琵琶正妙,忽轉(zhuǎn)來乍涼西風(fēng),刮得花綢在一廳人堆里,冷不丁地打個顫。

    她正與范韞倩在席上款敘舊情,何曾留意到一場戰(zhàn)火硝煙,正如一個黃橙橙的太陽,偷偷懸到了她頭上。只留心到,范寶珠身邊的月琴著急忙慌地進了廳來。

    按說那秦婆子在廚房里被打了一頓,不過須臾,風(fēng)聲就走到了月琴那里。她也顧不得廳上正宴客,輕步溜著墻根進來,人堆里朝范寶珠遞個眼色。

    那范寶珠得了信,與其繞出廳外,走到日頭底下嗔她,“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廳上那么些太太夫人在呢,你就忙著來叫我。”

    月琴驟急驟惱,手拍著手,一張臉苦得似天降的橫禍,“我的好小姐,人瞧著是坐在您邊上,暗里都騎到您頭上了你還不曉得!”

    “憑白說這些,什么事兒你只管照說來。”

    “您還不知道呢,二太太坐在您邊上,暗里卻使她手下的林婆子帶著人,到廚房里將我媽好一頓打!她老人家四十的年紀,二十個板子哪里受得住?”

    范寶珠緊扣了眉,額心疊出兩條皺紋,“好好的,二太太打她做什么?”

    “還不是為著二老爺那位常來打秋風(fēng)的舅舅!”月琴踅到她面前,將一副珍珠頭面振得簌簌響:

    “那位老舅爺在外頭吃多了酒,管里頭要醒酒湯,偏廚房里忙得不開交,我娘使陳橋家的略等等,她就不耐煩。說我們不將二房的放在眼里,告到二太太耳朵里,就將我娘給綁起來打了!”

    悶燥的太陽底下,范寶珠旋裙踱了幾步,面色一步一沉,“哼,我看她明著是打你娘,暗里是想殺我的威風(fēng)。今日是二老爺做生,原該她風(fēng)光一把,那些個太太奶奶偏來歪纏我。她心里不痛快了,偏要在這熱鬧日子給我也找個不痛快……”

    這般說著,欻然頓步,嗓子放得冷冷的,“你去,將陳橋家的拿了,就說的她撥嘴弄舌,無端挑惹是非,也將她打二十板子?!辈抛?,又吊起眉,“不,打三十。”

    那里打了,這里傳來,席上笙歌不歇,席下暗涌無休。滿廳里,唯獨孩童的歡聲詈罵坦率直接。

    奚桓與奚澗兄弟倆外頭剛拜見了一干男客,轉(zhuǎn)到里頭,先到上席拜禮。奚桓叫一般貴婦圍著瞻望咨嗟,香粉唾沫噴了他一身,愈發(fā)招他心煩。

    那莊萃裊也沒眼力見,偏湊了來,殷切切地由案上拿了快玫瑰酥餅與他,“好些日子沒見,桓兒像是比你meimei長高不少呢?!?/br>
    一頭說,一頭使丫頭到末席上尋了范紗霧來。

    因今日是大場面,這范紗霧裝扮得跟個瓷娃娃似的,雪白的肌膚里透著粉,穿著灰鼠鑲滾桃粉短褙子,扎著豇豆紅交窬裙,嬌嫵地迎頭喊:“桓哥哥崇禧。”

    奚桓不過點頭,眼不住朝末席張望,人堆里尋著花綢,抬步要過去。不妨被莊萃裊一手拽到懷里,“桓哥不要到外頭去,今兒人多,仔細誰家的孩子沖撞了。”

    她身上香粉撲鼻,奚桓皺了鼻子往外掙,“你撒開手!”

    那莊萃裊當他孩子似的逗,又向來指望著攀他這門親,就是不撒手,拽著往胸脯子里撳,“聽舅媽的,外頭人來人往,也沒人看管著,不當心磕了碰了怎么好?”

    奚桓被她鎖在那對豐腴的脯子間,只覺有些喘不上氣,使著力掙,不留神掃下案上一只果碟,驚了眾人。

    范寶珠忽覺失了面皮,在旁瞪他,“舅媽抱抱你,你急什么?這么多客人在呢?!?/br>
    趁著不妨,奚桓一頭扎出來,退了幾步,聲音放得低低的,氣焰卻躥得老高,“她是我哪門子的舅媽?我警告你,趁早別招我脾氣上來?!?/br>
    話音甫落,他自顧轉(zhuǎn)背走了,馮照妝在邊上障袂巧樂,聲音嗤嗤嬉嬉,很低,卻催逼起范寶珠滿腹惱羞成怒。

    她歪臉一瞧,奚桓業(yè)已蹦到了花綢身邊,粘粘地往她懷里鉆,又像根刺往她心里扎,扎出滿案琳瑯下的狼藉遍野。

    那廂奚澗瞧了,小孩子心性,見不得,也跟著跑來往花綢懷里拱?;ňI倏地叫兩個侄子纏上,拖著杌凳往后讓,“你兩個仔細些,別把腦袋磕在桌子沿上?!?/br>
    奚桓一手摟著她脖子,一手往邊上推奚澗,“你滾。”

    “我不、我不嘛,”奚澗死活不讓,抱著花綢一個胳膊,“我也要姑媽抱?!?/br>
    “你不滾,我揍你?!?/br>
    拉拉扯扯間,驀然聽見“叮當”一聲,像一根銅絲線,冷冰冰地拔了范紗霧的耳。她扭頭朝這邊一望,赫然見花綢的裙下躺著她的金兔鎖,被烏油油的地磚襯得金光四射。

    怔忪一瞬后,她陡地蹦起來拽莊萃裊的胳膊,手朝那邊指,“娘、娘瞧、我的金鎖!”

    嚷得這案喧鬧即止,莊萃裊跟著望過去,使丫頭去撿了來一瞧,“還真是……”

    尾音隱晦地墜下去,仿佛迷局揭露前的起承轉(zhuǎn)合,而緊挨著的馮照妝與范寶珠齊齊拔眼望那席上瞧,竟然吊詭地生出默契,各自爭頭搶占先機。

    最終是范寶珠拔得頭籌,她斜乜一眼馮照妝,意有所指,“可不是?真是紗霧的鎖,找了這樣久沒找見,今兒兀突突不知是打誰身上掉下來的?”

    還能有誰,黃橙橙的兔子分明是打那頭拾起來,馮照妝了然于胸,這是暗指她兒子偷盜呢。

    于是置著一口氣,使丫頭叫來奚澗到跟前,躬下腰,細聲細語地將那金鎖一指,“澗兒,告訴娘,這東西是不是打你身上掉下來的?”

    奚澗瞧著滿案脂粉勻凈、顏色各異的臉,像一張一張精致的面具,齊刷刷地杵到他眼前。他心里一跳,眼一眨,滾出滴淚來,“不是、不是我!”

    一把哭嗓振得廳內(nèi)岑寂,有那多事的夫人湊了來,“喲,這是怎么了?大好的日子,馮夫人可不興打孩子?!?/br>
    馮照妝端起腰,扯著唇角笑,睞目范寶珠,“哪里舍得打孩子?是小兒受了冤屈,一時哭起來,驚了各位夫人。不值什么,各位照常吃酒?!?/br>
    那夫人見奚澗哭得傷心,一把摟過去安慰,“好孩子,快別哭了,什么委屈跟姨媽說說?!?/br>
    原是一門內(nèi)的事情,范馮二人皆不愿張揚,偏偏紗霧年幼,尚不懂大人們的爭端,只顧跳出來,“他偷了我的金鎖,被我撿回來了!”

    這回連花綢那席上半大的孩子也跟著靜下來。

    安靜里糅雜著各色難堪,馮照妝在眾目睽睽下,急中生智,“這就是天大的冤枉了,分明是地上拾起來的,怎么硬說是我家小兒盜取的?這不是毀人聲名嘛。”

    官眷婦人們恨不得將耳朵折了,可架不住事已至此,不該聽的聽了個萬全,不該丟的臉面業(yè)已丟盡。

    范寶珠索性趁機讓馮照妝沒臉,一報往日受辱之仇,“二太太,你這話兒也不好亂說,說出來,紗霧豈不是也成了隨口攀誣?雖說是地上撿的,可就在澗兒腳跟前撿的,說是打他身上掉下來的,也情有可原?!?/br>
    官婦們不好多嘴,只拿眼暗里窺馮照妝,見其恨紅了臉,好在溫聲細語里還維持著體面,“姨娘這話也有差,明明是在三個人的腳下,怎么就偏偏是打我們澗兒身上掉下來的?”

    那奚緞云原是在席上陪坐,一直悶不做聲,猛地聽見這話,忙惴惴地朝花綢瞧一眼。

    就這匆匆的一眼間,或是許多形形色色的眼睛里,事情發(fā)生了驟變。

    奚家丟不起這個人,滿廳官爵貴婦們也不愿得罪這妯娌兩個,更不可能將事情載到奚桓頭上,于是理所當然的,這口黑鍋就化為流言,砸到了花綢頭頂。

    不知是誰先起一句,“我看吶,馮夫人別多心,沒準兒是姑娘家瞧著東西好看,收著玩一玩,一會兒就還給小紗霧的?!?/br>
    誰又湊攏來,“這鎖樣式精巧,男娃娃倒少玩,多是姑娘家喜歡,大約是從前沒見過,一時新奇,拿去瞧瞧,也說得通。”

    誰冷眼旁觀,“嗨,聽說是鄉(xiāng)下地方來的,沒見過這些玩意兒,體諒體諒?!?/br>
    誰添燈拔火,“人說幼時偷針,大時偷金,這倒好,人家小時就偷起金來了,長大了,還不知偷些什么?!?/br>
    又是誰,捂著嘴,低著聲,用兩片嘴皮子殺人,“偷漢子唄,還能偷什么?”

    “噓……”

    突兀的岑寂里,紗霧將一對眼調(diào)到款步而來的花綢身上,倏然火拔得三丈高。也不知她什么時候與花綢結(jié)的仇,橫豎恨她面若朝霞,眼似日落,恨她霸占了小男孩們的笑臉。

    人與人的仇恨大約就是如此無端,沒緣由的,你走過我身邊,我就是恨你。

    因此還沒等她靠近,紗霧搶先奔去推她一把,“你個賊!偷我的東西!”

    她不知道她嬌嬌的聲音多么有力量,像一陣兇雷,殛殺了花綢。

    花綢稍滯了呼吸,茫然地朝周遭或惡毒、或戲謔的眼掃一遍,最終落在莊萃裊手上,那只黃澄澄的金兔鎖安躺在她掌心,紅寶石嵌的兔兒眼正對著花綢,閃著怨毒的紅光。

    第9章 .  鳳來朝(九)   無端端將他拒之千里之外……

    金風(fēng)細細,卷來四下竊竊私語,這廂嘲眼偷覷,那廂嗤笑文諷。

    花綢暈頭轉(zhuǎn)向僅一霎,就懂了。想笑,或哭,最終剩得滿目匪夷所思,“你說什么?”

    “你個賊!”那范紗霧跳出來,將矮她半個頭的骨頭縱身一躍,掄著拳砸到她肩上,“你偷了我的金鎖藏起來不還我,可算叫我逮著現(xiàn)行了吧?!”

    這拳很軟,花綢卻覺得被捶碎了骨頭,她惶惶無措地朝奚緞云瞧一眼,奚緞云立時拔座起來,四下里帶著討好的笑,“不會的,我們綢襖最是懂禮的丫頭,她爹在時就常說,別人的東西就是給,也不能要。她斷然是不會的,她不會的……”

    周遭回應(yīng)來的是一雙雙彎的眼、一張張笑的唇。沒人在意她是個什么樣的人,大家只在意范姨娘有沒有丟的臉面、馮夫人有沒有保住臉皮。

    那范寶珠恰如其時地拔座起來,笑著朝四下招呼,“好了好了,表妹原是與紗霧鬧著玩,不是有意的,大家吃酒,隨他們小孩子去胡鬧?!?/br>
    那馮照妝也恰如其分地笑起來,妯娌間忽然百年難得的和睦,“姨娘說得好,別為了小孩子家的事情掃了各位夫人的興,讓孩子們自個兒折騰去,咱們大人樂咱們大人的?!?/br>
    你來我往的笑談間,各得其宜地給花綢定下罪名。

    滿廳里轟然笑開,鬧開,唯獨花綢,恍然覺得自己是被押在一個花紅柳綠的衙門,還沒申辯,已經(jīng)被許多軟綿綿紅馥馥的唇打得啞口無言。

    可她肚子里有一腔的冤屈還待陳表,等拔回神魂,仍舊天真地攀上去,在咿咿呀呀的胡笳里、珍珠碎玉的琵琶里、歡聲笑語的暢談里,為了她那點微不足道的尊嚴,去申辯,“范嫂嫂,我沒有,紗霧的鎖不是我拿的……”

    “二嫂嫂,真的,我也不知道是打誰身上掉出來的……”

    “嗨,沒什么的,”那范寶珠由右邊扭過臉來,斜翹眼角,輕蔑的笑似一張輕飄飄的罪狀,“表妹只管下頭去玩兒,紗霧過幾日就忘了。”

    馮照妝亦打左邊扭過來,狹長的眼婉勾,溫和的嗓音是一聲輕輕的驚堂木,“meimei去坐著聽曲兒,放心,又沒人怪你?!?/br>
    花綢夾在中間,孤立無援,欲辮無從辯。她們用玩笑的口吻打碎了她的尊嚴,向四處拋撒,驚起各案里的竊議,每個人“寬宏大量”的眼色皆如細細的霜刀,冷得疼。

    遠遠地,奚桓看著花綢陷在那一堆珠光璀璨里,像只奄奄一息的苦燈,時下的笙樂妙曲,就成了噼里啪啦的暴雨打在他的心甸。

    于是他跑過來,在席下惡狠狠盯著范寶珠與馮照妝,“姑媽沒有偷盜?!?/br>
    范寶珠盯著他,帶著冷冰冰的笑意,“也沒人講姑媽偷盜啊,快下去坐著。”

    他還小,聽不懂那些彎彎繞繞的機鋒,只是固執(zhí)地端起個碟子狠砸到地上,“姑媽沒有偷盜!你跟她們講清楚!”

    “砰”一聲,室內(nèi)復(fù)靜,元夫人見范寶珠被晚輩轄制,恐她面上過不去,忙出席哄他,“沒有講姑媽偷東西,你聽見誰講啦?是你小孩子家多心?!?/br>
    確確實實是沒聽見講,可奚桓扭頭瞧一眼花綢,她站在人堆里,卻仿佛被人間孤立,那么可憐。他想保護她,以他少不更事的骨頭。

    他又徒勞地砸了個琺瑯彩碗,喁喁重復(fù),“姑媽不是賊!姑媽不是賊……”

    “誰又講姑媽是賊啦?好孩子,快別鬧,叫人聽見笑話呢。”

    那范寶珠揚著唇,像一柄剛出鞘的匕首,“叫夫人們瞧笑話,我們家這個孩子,你們都是曉得的,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話稍微說重了,生怕對不住太太在天之靈,可輕了,他又不改。我縱有一百二十分的苦心,硬是拿他沒法子?!?/br>
    席上爭相安慰,“難,滿京里誰不曉得你的難處?等大些就好了?!?/br>
    “姨娘別傷心,等大些懂了事,會明白您的一番慈心。”

    奚桓還不懂無奈是何物,只覺一身的肝勇像捶在了一團棉花上,泄盡他渾身的力。他只得懨懨地繞席過去牽花綢的手,“姑媽,咱們不理他們,回去坐著玩兒?!?/br>
    眾人見此,各自安席,好像一切如初,只有花綢發(fā)生了變化。她僵硬著骨頭,顫著下巴抽出手,仿佛是把卑微的自己由這富貴人間抽了身,沉默著離席。

    奚桓要追,不妨被莊萃裊一把拽住,“哪里去?好好兒在廳上坐著,外頭人多繁雜,在這里同meimei玩耍才好?!?/br>
    他不住朝外掙,遠遠地伸著一條胳膊夠花綢的影子,口里喊著:“姑媽、姑媽!等等我、等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