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燃笑笑，也跟著翻身上了墻，坐在離他不遠不近的位置。

    從這個角度依稀能看見喧鬧的教學(xué)樓。晚自習(xí)前的大課間，是一整天里最熱鬧的時段，高一高二的樓層鬧哄哄的，走廊被成群結(jié)隊出來放風(fēng)的少年霸占，見了美女就朝人家吹口哨，與樓上高三的壓抑氣氛形成鮮明對比。

    裴子熠仰頭喝了口酒，平日里他是不喜歡這東西的，即便是再低度數(shù)的酒精他也覺得苦，可今日再喝只覺得這酒里的苦和他心里的滋味比起來，簡直微不足道。

    “留學(xué)的事準備的怎么樣？”他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祁燃說：“挺順利，上周剛收到斯坦福大學(xué)的擬錄取通知，簽證預(yù)計月底也能下來了?！?/br>
    “行啊，不愧是學(xué)神，qs世界排名第三的大學(xué)你輕輕松松就拿下了！來，為了慶祝你出國念書，不用經(jīng)歷篩沙子一般的高考，咱倆必須碰一個?！?/br>
    裴子熠拿起喝得快見底的啤酒與祁燃碰杯，祁燃順勢喝了一大口，淡笑：“別給我?guī)Ц呙弊恿?，以你的實力去了也照樣能考上，只是你自己不想罷了?！?/br>
    “得了吧?！迸嶙屿诓灰詾槿坏財[擺手，“我可沒有你那么開明的父母。我媽好不容易混上個副院長，現(xiàn)在一心希望我也能學(xué)醫(yī)，將來好繼承她的衣缽，我爸呢，最近剛升任正廳，又希望我選個既踏實又輕松的專業(yè)，以后跟他混。為這個，夫妻倆在家吵得不可開交，愣是沒一個人問問我的意見，煩都煩死了。”

    祁燃垂下頭，嘴角的笑意帶著幾分苦澀。但凡還有別的法子，他也不愿意放棄夢想漂洋過海去那么遠的地方求學(xué)，meimei那么小，爺爺身體不好，還有……

    他放心不下的事情還有很多，可這些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必要說出口了。

    裴子熠繼續(xù)說：“那你去了那邊之后多久回來一次？”

    祁燃瞇了瞇眼睛，“不好說，得到了那邊等一切安定下來了再做打算?！?/br>
    裴子熠長長嘆息一聲，語氣頗為遺憾，“看來以后再想找你，可就不是穿著拖鞋出門溜達一圈的事了。從小到大咱倆都混在一起，連宋硯都是上了小學(xué)之后才認識的，以后早上沒人在我家門口催促我上學(xué)，想想還挺舍不得的。嗐，不過這樣也好，國外的學(xué)校多自由，聽說每周都有舞會或派對，到處都是金發(fā)碧眼身材性感的美女！你小子從小桃花就多，說不定這一去，洋妞也要為你瘋狂了！到時候交了女朋友一定得告訴我?。　?/br>
    “我看你是喝多了?！逼钊家桓笔懿涣说谋砬椋瑩炱鹗诌叺囊粔K碎石子就往裴子熠膝蓋上扔。他沒用多少力，石子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拋物線，最后卻連裴子熠的鞋面也沒碰到。

    裴子熠還是笑，“誰說的，我酒量好得很，清醒著呢！”

    祁燃斜睨他一眼，并不言語，低頭把玩著手里的易拉罐，手指在瓶口處反復(fù)畫圈。裴子熠也安靜了下來，有些失神地望著遠處的稀稀落落淡淡燈光，不知在想什么。

    突如其來的沉默，讓原本還算愉快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不知過了多久，裴子熠突然開口并試圖觀察旁邊人的表情，“有個事想告訴你……我打算追徐知歲了?！?/br>
    祁燃果然脊背一僵，清明的眼眸里閃過一絲陰霾。漫長的沉默過后是他沙啞又沉悶的聲音，“你喜歡她嗎？”

    “當然！”裴子熠想也不想就回答，“起初只是覺得她很特別，后來也不知怎么的每天時不時就會想起她。她和我以前認識的女孩都不一樣，好像永遠明媚得像個小太陽，時而古靈精怪，時而又讓人拿她沒辦法。就像今天的誓師大會，哪個姑娘有她那樣的膽子敢當眾給教導(dǎo)主任一個下馬威，怕是現(xiàn)在還在德育處被老師罵的狗血淋頭吧……”

    裴子熠頓了頓，端起手里的酒晃了晃，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一滴不剩，索性直接將罐子丟進了離墻邊不遠的垃圾桶。

    “像她這樣的女孩，明里暗里惦記她的人肯定不少，不過沒關(guān)系，她很好，我也不賴。如果……”他悄無聲息地看了眼垂頭不語的祁燃，“我是說如果，有人大大方方站出來跟我說‘我也喜歡她’，這也沒什么，都什么年代了，大不了公平競爭唄，你說是吧？”

    祁燃那么聰明，應(yīng)該能聽懂自己的意思，有些事不必挑明，心思大家都懂。可他始終靜若寒潭，像一尊沒有情緒的大理石塑像冰冷地僵坐在那里，這讓裴子熠心里忽然沒了底。

    就在他以為今天是等不來祁燃的回答時，祁燃身子終于動了動，緊接著從墻頭上跳了下來。

    “裴子熠，我要出國了?！奔危悾?/br>
    言簡意賅的幾個字，是他的答案，也是態(tài)度。

    ……

    -

    第一節(jié) 晚自習(xí)開始之后，徐知歲終于得以從德育處回來。

    她這么一鬧，教導(dǎo)主任被氣得肝顫，直接指著她的鼻子罵，說自己主持了這么多年的誓師大會，還從沒遇見這種事！她一個成績優(yōu)秀模樣乖巧的好學(xué)生，如何能有這么大的膽子？

    毫無意問，她被訓(xùn)得不輕。教導(dǎo)主任罰她當場寫一份兩千字的檢討書，但徐知歲這人平時看上去文文靜靜的，脾氣倔起來還真是三頭牛都拉不回。

    她不肯寫，反問主任她錯哪了？她后頭最重要的話不是被他親手掐斷了嗎？既然什么都沒說，僅憑一句“我心里藏著個人，他是我追逐的目標”如何就能定她的罪？專家不也說這是同學(xué)間的良性競爭嗎？

    在這種如同耍無賴一般的邏輯下，主任啞口無言，竟一時拿她毫無辦法。

    就這么僵持了幾個小時，主任敗下陣來，給孫學(xué)文打去電話，讓他來教導(dǎo)處領(lǐng)人。

    換做平時，信奉“棍棒底下出人才”的主任是沒這么好說話的，但這不是只有十多天就要高考了嘛，徐知歲成績優(yōu)異，實在沒必要因這事耽誤他們本就所剩不多的時間。

    孫學(xué)文將徐知歲領(lǐng)回了教學(xué)樓，徐知歲做好了被班主任耳提面命的準備。然而孫學(xué)文只是用手戳了戳她的額頭，恨鐵不成鋼地說：“你這小姑娘??！膽子忒大！”

    然后就從外套右側(cè)口袋拿出兩個還冒著熱氣的菜包子遞給她，“你師母親手做的，拿去墊墊肚子。吃完了趕緊回去復(fù)習(xí)?！?/br>
    徐知歲忍了一天的眼淚，在那一刻不爭氣地淌了下來。

    回到教室，徐知歲在同學(xué)們的注視下走回自己的座位。

    祁燃的座位又空了，他最近總是這樣，課上到一半突然請假走了，問宋硯只說他家里有事，其余一概不知，而常將“現(xiàn)階段沒有什么比高考重要”的老師們竟也多次默許了他這種做法。

    又是一盆冷水悶頭澆下來，人不在，徐知歲甚至沒辦法摸清楚他對今天所發(fā)生的一切是什么態(tài)度。

    漠不關(guān)心？還是即使她沒能說完最關(guān)鍵一句，他仍感受到了她的心意？

    答案無從得知。

    徐知歲望著那空空的位置發(fā)呆，旁邊某人不合時宜地咳了一聲，她聞聲回頭，裴子熠語氣變扭，眼神卻難得地溫柔了下來。

    “你……你沒事吧？”

    徐知歲沒吭聲，她不想違心地說自己很好，卻又不認為裴子熠是個適合傾訴的對象。

    裴子熠愣愣看著她，有些摸不透她的心思，被女生追的經(jīng)歷他有很多，可追女生方面他的經(jīng)驗完全為零。

    他欲言又止，拉開椅子站起身，風(fēng)一般地從后門溜出教室，幾分鐘后再回來時，手里多了一桶一桶泡好了的方便面。

    宋硯鼻子靈，嗅著味道轉(zhuǎn)過身，看見泡面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我肚子餓了？”

    裴子熠一把拍開他伸過來的魔爪，默默把泡面往徐知歲的桌邊推了推，“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泡面？”

    徐知歲再度扭頭，試圖透過熱騰騰的霧氣觀察他的表情。孫學(xué)文給她的包子她沒有吃，泡面也激不起她的食欲，然而她急需什么填滿她空蕩蕩的心，如果心理得不到慰藉，那填滿胃也不錯。

    她沒拒絕，當真拿起叉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泡面，微風(fēng)一吹，整個教室都是香的。

    沒一會兒紙碗見了底，裴子熠心滿意足地問：“怎樣？好吃嗎？”

    徐知歲面無表情地說：“小賣部的老板應(yīng)該特別喜歡你?！?/br>
    “怎么說？”裴子熠摸不清頭腦。

    “當然是要感謝你幫他清空庫存，小雞燉蘑菇口味的泡面除了你應(yīng)該不會再有人買了吧?！?/br>
    “……雞和蘑菇感受到了這輩子最大的惡意。”裴子熠咬牙。

    聽她還有心情開玩笑，裴子熠覺得她應(yīng)該沒事了，可他哪里知道，冷不丁冒出來的冷笑話只不過是徐知歲自己苦中作樂罷了。

    下課之后，秦頤找徐知歲一起去上洗手間。走到?jīng)]人的樓梯口，秦頤小心翼翼地問：“你現(xiàn)在打算怎么辦？實不相瞞，我今天下午偷偷觀察了祁燃的狀態(tài)，他好像并沒有因為大會上的事受到影響。可能他根本就沒聽明白，也可能……”

    “他根本就不在意，對吧?！毙熘獨q淡淡地看向走廊外，夜幕沉沉，僅有的幾顆明星在黑暗中搖搖欲墜，猶如除夕那晚的天氣，只是少了絢爛的焰火，顯得冷清而悲涼。

    她說：“可是秦頤……我不甘心?！?/br>
    第23章 為愛而生（3）   他不會來了.……

    六月一日是高三年級最后一天上課。

    那天正好也是兒童節(jié), 一向節(jié)儉的孫學(xué)文在午后自掏腰包買來大包小包的零食，帶著全班在教室開起了茶話會，會議主題為“歡度六一”, 也慶祝他又送走了一屆學(xué)生。

    徐知歲記得那天, 一向不茍言笑的孫學(xué)文背過身去默默拭了好幾次眼角, 他說：“經(jīng)歷了高考, 你們就不再是小孩了，以后也就不能名正言順地過兒童節(jié)了，所以今天什么也別想，好好玩！”

    原本還算愉快的氣氛在孫學(xué)文的感慨下忽然變得傷感, 不管愿不愿意，分別的時刻總是會來。

    有人抱頭痛哭，有人發(fā)泄般地撕了試卷和練習(xí)冊往樓下丟, 飄飄揚揚宛如一場盛夏的大雪，教導(dǎo)主任氣得臉色發(fā)白卻又不知為何遲遲沒有發(fā)作。

    而徐知歲在這樣的氣氛下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她要約祁燃單獨見面。

    這絕非一時沖動, 關(guān)于這件事她思考且醞釀了很久。

    今天過后, 就再也沒有機會和祁燃坐在同一個教室上課, 她不能望著他的背影發(fā)呆，不能趴在陽臺看他打球, 不能在做眼保健cao時悄悄從指縫里偷看在講臺上寫班級日志的他……

    再不說出口，就真的來不及了。她不甘心就這樣結(jié)束, 即使是被拒絕, 也需要給她十年的暗戀一個交代。

    好的，壞的, 都行。

    當面開口有諸多顧慮，況且現(xiàn)在祁燃被人叫去打球了。她的手機先前摔壞了，周韻說反正馬上就要畢業(yè)了, 等高考結(jié)束再給她換新的，這會兒連短信也沒法發(fā)。徐知歲斟酌再三，決定用學(xué)生之間最原始的交流方式——塞小紙條。

    雖然有點幼稚，但只要目的達到就行。

    她從筆記本上撕下一頁白紙，斟酌許久，鄭重寫下：【祁燃，5號是我生日，能請你吃蛋糕嗎？正好，我有些話想對你說。5號下午1點，我在學(xué)校旁邊的遇見餐廳等你，不見不散?！?/br>
    落筆——徐知歲。

    “寫什么呢？”

    最后一個字沒能寫完，披散在肩頭的長發(fā)被人胡亂揉了一把，裴子熠咬著個冰淇淋湊過來一探究竟，徐知歲心臟咯噔一下，下意識捂住紙條，板著臉道：“不許看！”

    “神神秘秘的，不會是情書吧？”

    “和你沒關(guān)系?！?/br>
    “嘁，小氣鬼，前兩天白給你買早餐了?！迸嶙屿诎櫫税櫭碱^，轉(zhuǎn)身和幾個男生打鬧做一團。

    他一走，徐知歲飛快寫完了最后幾個字，將紙條一折為二，趁周圍同學(xué)都低頭忙著自己的事，站起身裝作不經(jīng)意將路過，將字條夾進了祁燃的《考前指南》中。

    《考前指南》孫學(xué)文自己編撰打印的小手冊，里面記錄著高考注意事項以及一些能讓人放松心情的冷笑話，祁燃回來一定會看。

    事情辦成后，她去了趟洗手間，怕錯過祁燃看到紙條時的反應(yīng)沒敢耽誤太長時間。

    回來時，上課鈴正好打響，祁燃也不緊不慢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下午頭兩節(jié)課，分別是生物和化學(xué)。到了這個時候，老師已無多少知識點能講，無非是叮囑一些考試要領(lǐng)及答題格式，然后再漫不經(jīng)心地和學(xué)生聊聊天。

    徐知歲等了兩節(jié)，祁燃都沒碰他的《考前指南》。

    好在最后一節(jié)是班會，孫老師在臺上強調(diào)心態(tài)的重要性以及一些考前準備，祁燃百無聊賴地拿起那本《考前指南》隨意翻了翻。

    他看見了那張紙條。

    徐知歲深深地抽了一口氣。

    世界仿佛都靜止了，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每一下搏動隨著他展開紙條的手越來越快，越來越急。

    就在她懷疑自己會不會因為心跳太快而猝死的時候，祁燃終于看完了紙條上的內(nèi)容，然后——

    將那薄薄的一張紙撕成了碎片，隨手塞進了抽屜。

    所有美好的幻想在這一刻被毫不留情地打碎，徐知歲臉色霎時慘白，整個身子控制不住地開始顫抖。

    只覺得被他撕碎的，不止那張紙條，還有她縫縫補補的一顆心。

    那天是如何結(jié)束的，徐知歲已經(jīng)記不清了，只混沌地聽見前排女生因為不舍分離哭成了一片，孫學(xué)文在下課前祝大家金榜題名，教室里的熱鬧與嘈雜像從得極遙遠的地方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