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巧遲疑了一下，她看了看曉曉，曉曉半垂著眼瞼：奶奶，聽話哈，去張老師那住幾天，正好她還能給小花惡補一下功課，她落下不少呢。

    張巧抿了抿唇，她有點明白曉曉是什么意思了，像是她這樣的性格，肯定不會說這樣的話刺激奶奶，她是不放心把這一老一小放在這兒。

    或許是兒時的記憶讓曉曉的心太過敏感，她總感覺如果日夜趕工的話，放這么幾個大老爺們在這兒，奶奶和小花都在這兒，她不放心。

    曉曉是想要相信這個世界人心本善的，可從小的經(jīng)歷讓她比任何人都會有防備心。

    一點點小小的事兒都會勾起過往的痛苦。

    看曉曉這么執(zhí)著，孫女的功課也是最重要的，奶奶最終還是答應(yīng)了，她進屋想要去收拾點東西，可轉(zhuǎn)悠了一圈，除了幾件衣服，一床棉被，什么都沒有，老人家有點心酸，小花的手去挽著奶奶的大手，握了握她。

    奶奶不要傷心，還有她。

    這一幕被曉曉看到了，曉曉碰了碰張巧的胳膊：哎，你覺沒覺得這孩子有干咱們這行的天賦。

    小花很會安慰人。

    雖然話不多，但是能迅速的捕捉人的負面情緒，加以安撫。

    張巧兩手插兜，笑呵呵的：是那么回事兒。

    倆人對視一眼都笑了。

    江山后輩有人，以后倆人可以培養(yǎng)小花一下，以她的資質(zhì)，也許不過幾年就可以帶著童工去干活了，她不是一直想要賺錢的么？

    曉曉帶著奶奶和小花去張巧那邊安頓下來，這給張老師開心的，她本來就是喜歡熱鬧的人，從來了這里之后就一個人憋著，想要找曉曉吧，人家又有秦jiejie，她不能總?cè)ゴ驍_。

    唉唉唉，曉曉，晚上把秦jiejie叫過來，我給你們包餃子吃。

    穆曉曉瞅著她：你會包？

    張巧大言不慚，指了指旁邊已經(jīng)拿著掃把開始做家務(wù)的小花：孩子會啊。

    穆曉曉：你要點臉！

    小花真的是勤快，很有曉曉小時候的樣子，有的時候看見她小小瘦弱的樣子，曉曉依稀仿佛看到了之前的自己。

    小花把地掃完，又把缸里的水都給打滿了，曉曉跟奶奶聊了兩句，又看了看她吃的藥，用手機拍下來，想著有時間再去給她開一點。

    張巧在外面連線工作，小花特別乖巧的看著不出聲，她對于這種的高科技很感興趣。

    對面那邊，依然是修羅面大佬，她穿了一件黑色的紗裙，躺在沙發(fā)上，輕聲說：我睡不著。

    她的聲音即使經(jīng)過處理也帶著一種掏空似的疲憊。

    張巧已經(jīng)跟她算是熟悉了，那我給你唱歌吧，想聽什么？

    大佬點了點頭，她想了想，輕聲說：《心癮》吧。

    在之前的聊天中，張巧已經(jīng)知道她也是秦jiejie的粉絲了，也是因為這個，倆人格外有共同語言。

    曉曉是被張巧的歌聲給引出來的，她知道規(guī)矩，在張巧的治療過程中并沒有出聲。

    心理治療分為很多種，不一定是中規(guī)中矩的面對面語言引導(dǎo)。

    想要做到對方心里，就要采取對方最能接受的辦法。

    不一會兒，那邊的人躺在沙發(fā)上不動了，張巧看了看時間，將手機掛斷了。

    這誰??？

    曉曉好奇的問，整的這么神秘？還帶著修羅面具，又穿的那么性感，身材也好好啊，好高的樣子。

    張巧挑了挑眉：不知道。她抿了抿唇，心里隱隱的有什么念頭一劃而過，卻沒有抓住。

    一般心理治療之后都會有總結(jié)時間，曉曉沒有去煩張巧，她去翻看小花的作業(yè)本。

    小花可真是厲害。

    她剛學(xué)字沒有多久，一般這種時候，孩子們寫的字跟爬著的似的，可她的字體卻隱隱有大小姐的風(fēng)范。

    天知道，她這是練了幾百遍，幾千遍的結(jié)果。

    就那么喜歡你秦jiejie？

    曉曉笑著問，小花點了點頭，她還是拿著樹杈，在地上翻來覆去的寫著大小姐教她的字。

    這樣既節(jié)省紙和筆，又有一點握著毛筆寫字的感覺，小花很喜歡。

    大小姐的教學(xué)很隨意，從來不拘泥于書本，隨著心情想教什么小花就學(xué)什么。

    曉曉低頭，看著地上小花已經(jīng)寫了好多的愛在心口難開沉默了。

    小花的睫毛輕輕的眨著，她的眼睛特別黑，抬頭看著曉曉：穆老師，你是最近心情不好么？

    她上學(xué)之后就不叫曉曉阿姨了，恭恭敬敬的叫一聲穆老師，這是發(fā)自心底的感激，這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尊重。

    曉曉聽了有點驚訝，她看著小花：你怎么知道的？

    小花看著她，她今天穿了一件淡紫色的小裙子，小辮子扎了起來，干干凈凈的，跟初見的時候天壤之別：我感覺秦jiejie不開心。

    她不開心一定是因為穆老師的。

    這是小花最直觀的感觸，童言無忌，卻最能戳人心。

    曉曉感覺心一痛，她垂下了頭。

    小花輕輕的：我去看她，她不說話，就教我字，總是看著門外，像是在等什么。

    她在等什么。

    小花不知道。

    可她的話卻像是利劍一樣挑開了曉曉的心，有些話，她說不出口，大小姐同樣說不出。

    可現(xiàn)在，被小花這么一說出來像是一記悶棍打在了曉曉的心里。

    老師，你要開心一點。

    小花看著曉曉的眼睛，這樣，jiejie才能開心。

    曉曉的心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的翻滾了，她想要說什么，可嗓子卻像是被卡住了一樣。

    張巧起身走了過來，她的手里還舉著手機，瞅著曉曉的不對勁兒，怎么了？

    曉曉搖了搖頭，半垂著眼：沒事兒

    快來，咱媽和秋秋的視頻電話。

    穆老師上課的時候特別謹慎，從來不看手機，好幾次，秋秋給她打電話她都沒有接到，之后，秋秋就把sao擾目標(biāo)轉(zhuǎn)移到了張巧那兒。

    手機這么一滑，秋秋看到了蹲在地上練字的小姑娘，她笑容一僵，問：姐，這是誰?。?/br>
    曉曉心不在焉的接過手機，滿心滿腦子都是大小姐，她用手機照了照小花：你該叫meimei的，小花meimei。

    誰要meimei啊，我還是個孩子！

    秋秋恢復(fù)的不錯，已經(jīng)出院了回家養(yǎng)著去了，蘇秋云一直照顧著她，養(yǎng)的白白胖胖的。

    小花好奇的抬頭看了一眼鏡頭，正和秋秋對上了。

    mama呀！

    好漂亮的小女孩。

    瞧這水靈的大眼睛，瞧這白皙的小皮膚，瞧這挺翹可以滑滑梯的鼻梁。

    秋秋震驚的看著小花，一手捂住嘴，難以接受事實的：姐，才多久的時間，你就有新妹了，你對的起我嗎？

    穆曉曉：

    真的是個神經(jīng)病。

    這當(dāng)時給她治療心臟的時候，應(yīng)該順便把腦袋敲開補一補。

    秋秋憤怒的看著小花，又看著曉曉：我就知道，你嫌我丑，總是要找一個漂亮meimei才算安心。她捂住了胸口：想不到，我終有一天也變成了筆下那可憐的人物，我

    秋秋被蘇秋云給扒拉到一邊去了，她接過手機看著曉曉：怎么瘦了？是不是水土不服？

    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曉曉怕媽擔(dān)心，樂呵呵的：哪兒啊，是村里空氣好，車還少，我每天把五公里變成了十公里。

    蘇秋云打量著她，真的是瘦了不少，下巴都收尖了，可是氣色還好。

    她問了問曉曉那邊的情況，又跟她說了說秋秋的情況，一切都比較平穩(wěn)。

    曉曉囑咐她：你別光顧著照顧秋秋，你歲數(shù)也不小了，注意身體，之前醫(yī)院不是查你有點血栓么？記得吃藥。

    蘇秋云點頭：知道了知道了。她想了想，看著曉曉，有點猶豫：曉曉，你聽說了嗎？

    聽說什么？

    曉曉一看她媽這樣心里本能的一緊，生怕是孤兒院出了什么事兒。

    看女兒這樣，知道她誤會了，蘇秋云趕緊說：不是家里的事兒，是

    她這樣的欲言又止讓曉曉抓心撓肝的，她特別怕奶奶或者弟弟meimei出點什么事兒，一般孤兒院里的事兒可不是小事兒，她保不準(zhǔn)還得回去一趟處理。

    哎呀，媽，你快說啊，到底怎么了？曉曉一下子起身，她拿著手機起身快步走到了旁邊的樹蔭處，蘇秋云看著她眼里的焦慮，怕她多想，你還記得那個姓劉的強jian犯嗎？

    這話讓曉曉的身子僵住了，她怔怔的看著mama。

    她記得。

    她自然記得。

    她死也不會忘記。

    那是她心底無法磨滅的疤痕，已經(jīng)許多年沒有人在她面前提過了。

    曉曉后來回孤兒院的時候，偶爾在村子里也曾經(jīng)見過他，他過的還不錯，一天天的酒不離身，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他的事兒，把家里的孩子都看好了，離著他遠遠的，其他的，他能說會道，祖上又留下了幾間房 ，出租出去，也過得還算不錯，身邊有幾個捧臭腳的兄弟。

    曉曉每次見著他，都是死死咬著唇，眼里滿是將他生吞活剝的恨意。

    他媽的，晦氣，***！??！

    姓劉的每次見到曉曉也是又氣又怒，他可忘不了前幾年被這個孩子用鐵鍬追著打的情景，他不懼怕一個乳臭未干的丫頭片子，只是當(dāng)時她不要命的樣子真的嚇壞了他。

    蘇秋云看著她的臉色，小心翼翼的說：昨天晚上，你奶給我打電話，說上面的檢查組來了，不知道為什么，說什么掃黑除惡專項啊，對這幾年的很多敏感案子案卷重新梳理檢查，審查的過程中，牽扯出了那姓劉的幾起強jian幼女的，里面還涉及未滿14歲的女孩，他屬于重復(fù)犯罪，又有幼女，該被判以重刑的，可他現(xiàn)在卻逍遙法外，鬧得挺大的，牽扯出來好多地方官員

    曉曉感覺腦袋轟轟的，心臟一下一下跳動的聲音無限在耳邊放大。

    身子晃了晃，她都好像聽不清mama在說什么了。

    你奶奶說那督導(dǎo)組的陣勢特別大，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被提起訴訟了，幾個案子串聯(lián)，他是跑不了了曉曉，你聽見媽說的了嗎？

    眼淚噼里啪啦的往下流，曉曉用手背擦著，她哽咽著幾乎說不出來話，嗯。

    蘇秋云在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是渾身的血脈都像是逆流了一樣，媽還聽你小宋哥說，他在看守所臨時羈押期間，跟牢里的人發(fā)生口角糾紛，不知道為什么被一屋的人給群毆了，右腿粉碎性骨折了，左邊的眼睛也不大好，沒準(zhǔn)要眼球摘除正在法外救醫(yī)，說等醫(yī)好了再后續(xù)調(diào)查審判，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成了這邊的笑話，人人都議論他說他罪有應(yīng)得，怕是要吃一輩子牢飯了

    再也不是當(dāng)時他放出來的時候請客吃飯的風(fēng)光了。

    墻倒眾人推。

    甚至有很多個已經(jīng)長大成年的女孩站了起來，一起去聯(lián)名舉報他。

    mama的話，像是一枚炸彈砸進了曉曉的心里，不知道什么時候，她已經(jīng)淚流滿面了。

    掛了電話。

    張巧和小花都在一邊擔(dān)心的看著曉曉。

    蘇秋云的話，她們也聽見了。

    小花是疑惑加害怕，在她心里，穆老師一直都是樂觀開朗的，從未見她哭的這么厲害過。

    而對于張巧，她知道曉曉有心結(jié)，像是一條繩子，這么多年了，在她心里打了個死結(jié)。

    看她這樣，怕是就是這件事兒了，從電話里，張巧也聽出了個大概，她的心底尚且泛起無數(shù)的波濤，如今，驟然被翻案，曉曉的心又該是怎么樣的風(fēng)起云涌。

    那一刻，曉曉仰頭看著湛藍的天，她的手緊緊的握著手機，任淚水滾滾不停的從眼角滑落。

    那溫柔的淚，帶出的是擠壓在心底多年的怨恨，帶出的是她年幼時對于這個世界的絕望與痛苦。

    沒人知道。

    在那數(shù)不盡的黑夜中，她一次次的夢見蘭兒，一次次的在夢里想要抓住她去抓不住，到了最后，幾近崩潰的她甚至想過，當(dāng)初如果她跟蘭兒一起跳下去是不是就不會這么痛了？

    地獄空蕩蕩，惡魔在人間。

    這句話，曾今被她寫在筆記本的第一頁。

    可現(xiàn)在現(xiàn)在啊

    她不用想都知道。

    會是誰，有這樣天大的本事。

    又是誰，會在這么多年之后，在所有人都認為她好了，所有人都將蘭兒遺忘之際默默的去做這些。

    她為了什么??？

    曉曉甚至都想要狠狠的打自己一巴掌。

    大小姐

    大小姐

    曉曉的眼淚流的更兇了，她一手擦著淚，看著張巧哽咽著：我要回去找她。

    第83章

    穆曉曉像是發(fā)泄一樣的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奔跑, 她的長發(fā)隨風(fēng)飄擺，她的淚被一滴滴吹掉，她腦海里回放的都是大小姐的話。

    她說：曉曉, 不要哭。

    她說：曉曉，無論何時，無論發(fā)生了什么，我都不會離開你, 永遠在你身邊。

    她說：無論你想要什么，我總會如你所愿。

    那些話，那些過往的回憶與溫柔的風(fēng)一起, 將曉曉埋藏在心底多年的淚一點點的抹去。

    她從陰影中奔跑而出, 一路跑到了被陽光照樣的麥田地里。

    曉曉跑的滿臉的淚，跑的汗水直流，跑的精疲力盡。

    站在那一片她和大小姐初吻的那片花海里，穆曉曉喘息著彎下身子, 兩手撐在腿上，呼吸急促，眼睛酸澀發(fā)紅。

    不知道過了多久。

    她仰起頭, 用盡全力的喊了出來。

    這一聲，將她心底全部的痛都帶出來。

    蘭兒

    你看見了嗎？

    那個禽獸, 終于受到了懲罰。

    你看見了嗎？！

    曉曉感覺這個消息讓她將心底壓抑多年的怨氣吐了出去, 讓她終于可以平靜的呼吸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