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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東都歲時記在線閱讀 - 第41頁

第41頁

    說到此處蒲桃禁不住抽泣,緊緊捂著嘴,眼淚不停地從腮邊滾落,再鐵石心腸的人見了也要不落忍。

    鐘薈自然不是鐵石心腸,聽了這樣慘烈的故事也覺揪心,沉默良久,她方才黯然道:“你說得這樣凄慘,我差點就真信了?!?/br>
    蒲桃的身形一僵,悲泣戛然而止,接著她慢慢地直起身,從容不迫地從袖中抽出一方素帕,慢條斯理地擦了擦眼淚道:“這故事是真的,只不過不是我的。小娘子,奴婢叫你坑得好苦,是誰說那吳茱萸不怎么厲害的?”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句,又俏皮地一笑,“我是如何露出破綻的?”

    鐘薈這才發(fā)現(xiàn),她其實是個很好看的小姑娘,只是因為平日木著一張臉,所以才顯得呆板而乏味。她滿意地點點頭:“我還是喜歡你這個樣子,平日里太過拘謹了,說說笑笑的多好?!?/br>
    又指了指對面的小榻道:“跪久了傷膝蓋,坐著說話吧。”

    蒲桃也不推辭,那方素帕仿佛施了術(shù)法,將她方才臉上的誠惶誠恐與眼淚一齊抹了個一干二凈。她在坐榻上正坐,身姿優(yōu)雅,儼然是一副世家做派。

    “我第一次起疑是上個月在書房,我叫你替我取一冊書,我記得當(dāng)日對你說的是“南邊第二個架子最上一排第十七冊 ,《白虎通義》首卷。其實那本書是左起第十六冊,你說你不識字,卻取來了我要的書?!?/br>
    “原來你那時就開始試探我了,倒是我疏忽大意了?!逼烟乙灾讣廨p點唇角,說不出的嫵媚。

    鐘薈無可奈何地道:“我說過自己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那日是我記錯了,后來才想起前日曾從架子上抽過一冊書?!币娖烟倚Φ靡馕渡铋L,懊惱道,“信不信由你罷!”

    “或許是我剛巧數(shù)錯了呢?”

    “我當(dāng)然怕冤枉你,所以須得試你一試,婕妤娘娘賜的香藥里有兩種新合香,晚玉與琥珀光,裝在一模一樣的銀匣子里,當(dāng)然盒子上是注了香名的。那日我叫你拿晚玉,你將兩個盒子都打開比了比——因你不識字嘛,然后果然取來了對的那盒。然而晚玉與琥珀光兩種香丸憑色形根本難以辨別,一個連字都不識的奴婢又是如何僅憑氣味分清楚上貢的香品?所以你是識字還是識香?抑或兩者皆識?”

    蒲桃撫了撫額角道:“是我棋差一著。你既然把這些抖落,想必已經(jīng)知道我是哪家人了吧”

    “今日方才知曉,我叫阿棗去打聽了上巳那日進我房里取被子的婆子,她是喬家舊仆,數(shù)年前喬府被抄時沒為官奴,后來宮中娘娘賜了一批仆人下來,她就在其中。一個人甘愿為你鋌而走險,除了利便是忠了?!?/br>
    “這回卻是你料錯了,”蒲桃眼里閃著促狹又不屑的光芒,“忠也須得以利邀買,這老嫗的忠義要價可著實不低。”

    鐘薈一時語塞,隨即又厚著臉皮釋然了,她這不是才八歲么,天真一點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吧。

    “我是喬家庶支庶女,平日里好事沒我什么份,抄家流徙倒是沒漏了我們?!逼烟抑v起別人的故事聲淚俱下,說起自己的事卻一臉漠然。

    “既然你是喬氏之后,為何要隱瞞身份進入姜府,適才又不惜一番做作,執(zhí)意要留在這里?”鐘薈思來想去,姜家值得被人惦記的大概就是同宮里姜娘娘那層關(guān)系了。

    “我若說沒什么圖謀你信么?”蒲桃彎了彎細細長長的眼睛道。

    “你試都沒試過,焉知我不信?”鐘薈抬杠。

    “無論你信與不信,我確實沒什么圖謀,只想叫自己的日子好過些罷了,”蒲桃說著站起身,撥了撥燈芯,滿不在乎地道,“當(dāng)初混在流民中回京,除了自賣自身也沒什么旁的出路,我不想給個能當(dāng)我阿翁的半百老頭做妾,便只剩下當(dāng)奴婢了。世家那一套你也知道,用的全是世世代代的家奴,如我這樣來路不明的根本連門邊都摸不到,況且規(guī)矩多得煩死人,哪有在姜家舒坦呢,上回那樣的小麻煩,與那著姓高門中的陰私比起來著實不算什么。本來在曾氏手底下還有些不稱意,自從來了這院里,我真是恨不得一輩子不挪地方才好呢?!?/br>
    “你充當(dāng)曾氏的耳目能說不得已而為之,”不知是否是夜風(fēng)太涼,鐘薈覺得從骨子里生出一絲寒意來,“我落水那回,你選擇袖手旁觀,我險些喪命,阿柰一家數(shù)口非死即殘,你雖不是主事之人,卻也推波助瀾,難辭其咎。而這回為了除去季嬤嬤,你不惜栽贓嫁禍,設(shè)計陷害,難道你就沒有半分猶豫么?”

    “我還有旁的路可以走么?”蒲桃撇了撇嘴角道,“我知你想說什么,我可以去稟告老太太,或者提醒你,對么?小娘子,人走在岔路口,望著前方四通八達,總是錯以為自己能選擇走哪條路,其實不是的,是路在選你,你是什么樣的人,就有什么樣的路等著你。我的眼前只有這條路而已,遇上擋路的,除去便是了。”

    蒲桃又輕笑一聲,似惆悵又似解嘲地嘆道:“我永遠不會是蒲桃,就像你,永遠成不了姜明月的,鐘十一娘。”

    鐘薈如墜冰窟,雞皮疙瘩都有些不夠用了,她揭人老底揭得正津津有味,冷不丁被人長驅(qū)直入端了帥帳,天道循環(huán)簡直報應(yīng)不爽。

    鐘薈好不容易才把一句“你如何得知”鎖在齒關(guān)之內(nèi),硬是擠出個無辜又疑惑不解的笑容來:“哎?你在說什么?”

    一邊絞盡腦汁地回想,到底是哪里露出了馬腳——她自知與姜明月相隔了風(fēng)馬牛的距離,可沒道理讓人知道自己姓鐘啊,她確定自己前世與這位喬家娘子從未相識相交,至多也就是宴會上擦身而過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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