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往事
“嗡、嗡”輕微的震動聲一動,宋玉汝就馬上起來了,哨所里還很安靜,大家都略略動了動,就又繼續(xù)睡著,呼吸都很舒緩。他抬眼往外看,外面只有淡淡的蒙蒙亮的微光。因為地處極北,晝短夜長,蘇木臺哨所的作息比內(nèi)地的主戰(zhàn)部隊要寬松一些,晚上睡得早,早上起得晚。 之前在這里住了一段時間,雖然心里滿是煎熬,但是在生活上,蘇木臺哨所卻很照顧宋玉汝,沒有讓他干過什么重活。那時候是拿他當蹲點干部,把他當只住一段時間的客人照顧?,F(xiàn)在宋玉汝是想成為蘇木臺的一員,哪怕蘇木臺哨所還拿他當客人,他也不能繼續(xù)安之若素了。 他戴上手表,這款手表是哨兵專用,帶有鬧鈴功能,震動輕微,不會吵醒五感敏銳的哨兵。起床之后,宋玉汝穿好了衣服,就悄悄來到后面。 早上的時候,第一件工作就是取水。蘇木臺哨所后面的山窩里有一口深水井,直通山體里面的不凍泉,但是因為太深,所以打水非常費力氣。這樣的深水井,普通人里的精銳戰(zhàn)士,也根本壓不動,只能用柴油機帶動。也只有哨兵的體力,可以按動壓把。宋玉汝曾經(jīng)好奇地試過一下,精鋼的壓把冰冷凍手,每按一下都要用上渾身的力氣。今天他打定主意要從頭開始好好表現(xiàn),便一下一下按了起來。 打井比宋玉汝想的還要難,壓水的動作不亞于手臂的負重訓練,刺骨的寒風又從衣服的各處往身體里鉆。沉重的軸承轉動的嘎吱聲混在呼號的寒風里,這疲憊又乏味的工作實在是非常磨人,水井的深處傳來干涸的如同哀嚎一樣的聲音,好像根本打不出水來。宋玉汝壓得渾身冒汗,外面是大風,衣服里面又是汗,渾身難受,偏偏還是半點水也不見出來。不知道為什么,宋玉汝突然想到來到蘇木臺的自己,也是抱著一腔的決意,就來找趙文犀,卻不知道趙文犀干涸的心還愿不愿意濕潤回來。 “宋班長,先往里倒點水,壓起來容易一些?!辈恢朗裁磿r候,敖日根已經(jīng)起來了,他走到宋玉汝身邊,將水倒進井里,接過壓把,“你這光用胳膊的勁兒不行得,一會兒胳膊就酸了,得用腰上的力氣帶著胳膊?!?/br> “哦……”宋玉汝在旁邊看敖日根壓了幾下,井里面就出現(xiàn)了微弱的水流聲,他趕緊接過來,“我來吧,我再練練,以后我每天早上都起來打水?!?/br> 敖日根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隨后他想起丁昊說的話,就憨憨地笑笑:“那宋班長,我真不管了哦。” “你忙吧,這兒交給我!”宋玉汝擺擺手,表示自己能行。按照敖日根教的,他總算壓出了水,看著水井里流出清冽的水流,宋玉汝甚至差點熱淚盈眶了。雖然他預想中的早晨,應該是自己悄悄干好一切工作,讓蘇木臺所有人,尤其是文犀,看到他的變化,結果最終只完成了打水這么一件事,但是今天他至少干成了一件事。 想想剛才打不出水時候的那些心思,宋玉汝自己都想笑話自己,怎么吃了點苦就感覺要不行了呢,這才剛開始呢。 將水缸里打滿水,宋玉汝進到屋里,這時候文犀已經(jīng)起來給大家做飯了。宋玉汝見到許城在旁邊幫著,已經(jīng)把需要用到的菜都洗好了。他提著手站在旁邊跟著提溜提溜轉,卻不知道該干點什么,而趙文犀專注地做飯,也沒理會他。 見他不知所措的樣子,許城偏頭用下巴指了旁邊放著的碗。宋玉汝微微一愣,許城已經(jīng)轉過身去,將下巴放在趙文犀肩上,笑著說道:“文犀,早上想吃煎雞蛋?!?/br> 宋玉汝將碗端出去,對于許城這個人,他有點摸不透,但總歸應該不是惡意。 早上趙文犀果然做了煎蛋,他打蛋的 “文犀,你就是想的太多,心思太重了。我說了啊,我們都只希望你能開心,他宋玉汝來了能怎么樣啊,說他討人厭,也沒有討厭到一秒鐘都忍不了的地步。我們收拾他,還不是因為他曾經(jīng)讓你不開心,你要真的不想讓他留下,我們肯定馬上讓他走人,你要是想要他留下……”許城一頓,微微一笑,“我們幾個肯定是不會讓他這么輕易就留下,但是,我們也肯定會接納他?!?/br> “這樣互相考慮來考慮去,太費事兒了!”許城打斷他,無奈地笑了,他挑起眉,眼神有些促狹,“文犀,我就問你一件事兒,看著宋玉汝現(xiàn)在這么費勁巴拉地討好你,你心里開心不,舒坦不,解氣不?” 許城很無辜:“?。课液迷┩靼??!?/br> “玉汝在學校里很厲害的……”趙文犀說完,才察覺到許城問題的微妙,有些惱火地抬手打了許城肩膀一下。許城笑著任他打,隨后握住趙文犀的手,輕聲說:“我們都只希望你能開心,文犀?!?/br> 宋玉汝沉默了一秒,就站起了身。昨天讓他動手,是想著讓他替文犀打自己一頓,消消文犀心中的氣。但他宋玉汝可不是泥捏的,誰都可以隨便欺負,不給這家伙一點顏色看看,怕是要讓蘇木臺的人小瞧了自己。 趙文犀聽出了其中的深意,他輕輕嘆了口氣,眼神有些復雜:“我知道,我只是……沒想好……” 趙文犀哭笑不得,埋怨地看了許城一眼:“屬你精明?!?/br> 趙文犀很感動,但心思也更堅定了:“我知道……就是因為你們肯定會為了我接受他,我才更不想做出這個決定……” 今天巡山的是敖日根,吃完早飯他就精神百倍地出發(fā)了。宋玉汝本以為他會再度過旁觀者被無視的枯燥一天,沒想到秦暮生沖他勾勾手:“宋參謀,要不要出去比劃比劃?” 趙文犀呼吸一滯,眼神有些慌亂,但問他的是許城,他也沒什么可隱瞞的,因此懷著一絲愧疚,忍著直面內(nèi)心的羞恥,他輕輕點了點頭,點頭之后,就忍不住自嘲:“我這樣是不是太不要臉了?” “這是人之常情啊,浪子回頭還金不換呢,當年追過的人回過 “我出去看著他們點,別過激了。”丁昊不太放心,跟在后面出去了。 趙文犀被他逗笑,但笑意很快就淡了,他微蹙眉頭,踟躕著說:“其實,我應該堅定地讓他回去的。我知道,他現(xiàn)在是想贖罪,想挽回我。其實,我不覺得他有什么可贖罪的。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其實也有很多快樂的回憶,分手的時候,我是受了一些委屈,但是現(xiàn)在,我也已經(jīng)看淡了,那些事,也只是各有各的考慮,我能理解他,也能理解他的父母,那根本算不上‘罪’的程度。他這樣千里迢迢地過來,對他,對蘇木臺,都、都……”趙文犀想了想,脫口而出,“都是一種負擔,搞得我心里很亂,我很想快點做出決定,但是……但是……” 時候里面會加一點牛奶,再控制好火候,煎出來的雞蛋就看不出一點焦色,只有嫩黃嫩黃的雞蛋,口感細滑,香味十足。牛奶在蘇木臺是配給物資,現(xiàn)在入冬了,配給困難,平時大家就都舍不得吃了,他就偶爾才做一次。今天的主食則是撒了芝麻椒鹽的烤鍋盔,再配上趙文犀做的胡辣湯,哨所里吃的熱汗淋漓,一大早就洋溢著暖洋洋的食物香氣。 見到三人出去,本來在看書的趙文犀一下就有些神思不屬,許城坐在旁邊,笑著問道:“文犀,你擔心誰呢?” “沒想好就慢慢想,這件事,最不該著急的就是你?!痹S城慢條斯理地說。 頭來討好自己,你也不是鐵石的心,怎么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痹S城安慰他道。 “但是我也確實不想讓他這樣,他現(xiàn)在這樣表現(xiàn),搞得我心里很亂。”趙文犀臉上泛起愁容,隨著對許城傾訴,一些沒想通的事情,他也漸漸明晰了一些,他幽幽地說,“我現(xiàn)在在蘇木臺過得很好了,他過來還想干什么呢?我都懷疑是不是老天爺捉弄我,故意不讓我消停……” “所以你再看看吧,他現(xiàn)在突然過來,你的心里都是亂的,這時候做出什么決定都是不理智的。我呀,要是壞一點,就該勸你讓他回去,讓他死心,但我知道這樣不對。要不要讓宋玉汝留下,你不該為了我們考慮,甚至也不該為了宋玉汝考慮,而是為你考慮啊?!痹S城輕輕將手放在趙文犀的肩上,“他要是沒有回頭,我們幾個長長久久的,你肯定早晚會把他忘了,心里就沒他了。” “但是誰讓這小子突然轉了腦筋,回過頭來呢?現(xiàn)在你狠心拒絕了,那十年呢,二十年呢?都說初戀難忘,這小子就是占了這個好處,萬一十年之后,你忍不住問自己,當時如果讓宋玉汝留下會怎么樣?那時候你再看我們幾個勸你把他踢走的家伙,又會是什么感覺?”許城十分清醒地說,“所以從他一回來,我就知道,這件事的決定權不在我們?nèi)魏稳松砩希辉谖南阕约荷砩?,什么時候文犀你覺得,你做出的這個決定,就是最后的決定了,這輩子不會后悔,那就可以了,你不用問我們?nèi)魏稳说囊庖??!?/br> “恩……”趙文犀深吸一口氣,他看著許城,心中像被暖暖的陽光填滿了一樣,“每次和你一說,就感覺自己想明白不少事,幸虧有你在身邊?!?/br> “哈哈,丁老大是啥,他是大房呀,撐起門面的,狗崽子呢,他會sao啊,花樣多得很,根兒小,年輕就是資本,那我呢,就只能善解人意了唄。”許城咧著嘴笑,頗為自豪。 “照你這么說,那宋玉汝真的沒有必要留下了,我都有你們了,不缺他一個了。”趙文犀嘆氣,隨手給宋玉汝判了個“死刑”。 然而許城看得透徹,趙文犀越是不斷找出拒絕宋玉汝的理由,越是說明他心里其實沒法狠下心拒絕,才想用更多的理由來堅定這個想法,真的要拒絕,那就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什么理由也不需要了。不過他可不會說透了,之前的話是為了讓文犀理清思緒,別沖動后悔,而現(xiàn)在再說話,就是給宋玉汝助攻了,他可不介意宋玉汝在挽回趙文犀的路上多吃點苦,所以他笑道:“其實我還真挺好奇,你當初喜歡宋玉汝什么啊,就是帥嗎?感覺你不是那么虛榮的人啊?” “多少是有點虛榮吧,我那時候才大一,還不成熟呢。當時宿舍里都在說,要一開始就看準合適的哨兵,在畢業(yè)之前就深度結合,就可以一起分配。我骨子里其實是個挺好強的人,現(xiàn)在想想可能就是潛意識攻擊性作祟吧,那時候我就看中宋玉汝了。他那時候可是代表新生在動員大會上發(fā)言來著,好多向導都暗戀他,而且很多人都向他表白了。”回憶起往事,趙文犀臉上也有了一絲笑意。 是激起了你的斗志了,要這么說,我們幾個沒有宋玉汝難追呀。”許城裝模作樣地捶胸頓足道,“早知道我們再堅持堅持,讓你感覺更有趣好了。” “那是因為我的潛意識攻擊性沒有得到抒發(fā),所以想要征服有挑戰(zhàn)性的哨兵,現(xiàn)在我哪還需要那樣的‘有趣’啊。”趙文犀握著許城的手,神色有些曖昧,“我現(xiàn)在有更有趣的事情了。” 許城也是身體微熱,不過他看了看黑板,還是克制住了:“今天可是根兒巡邏,他等了好幾天了,我可不能壞了他的好事?!?/br> 趙文犀點點頭,夜夜笙歌這種事,精神上深度結合享受到了,身體上也吃不消,所以蘇木臺哨所現(xiàn)在也立了規(guī)矩,誰白天出去巡山,晚上就可以上趙文犀的床,然后每個周六日,趙文犀可以自己決定要不要“休息”,這樣一圈圈的輪下來,大家的機會就公平了。至于中間趙文犀來了興致,突然要和誰多一次,甚至多人一起,那就看趙文犀自己的狀態(tài)了。 昨天趙文犀是和秦暮生在一起,秦暮生可是很不懂節(jié)制的,要了趙文犀一晚上,今天許城要是再橫插一腳,敖日根晚上怕是要面對一個狀態(tài)不佳的趙文犀了。 許城一說,趙文犀也想了起來,蘇木臺哨所是一家人,一天兩天一次兩次都不算什么,所以他親了親許城便沒有繼續(xù),回想起當初和宋玉汝在一起的時候,他笑著搖了搖頭:“其實玉汝這個人,脾氣性格很糟糕,但是只要摸清楚了,就挺容易對付的?!?/br> “那時候啊,軍校里的哨兵個個都很放得開,和向導卿卿我我的很多,甚至很多人都冒著被處罰的風險偷偷深度結合了。我那時候還不知道自己的潛意識攻擊性,但心里面一直有點抵觸和玉汝深度結合,就告訴他說,哨兵必須和向導磨合好了才能深度結合,否則對身體不好,他就真的信了。暗地里其實有人笑話他的,只是他不太合群,也沒人告訴他。”趙文犀說道這兒,臉微微一紅,“而且我還……算了……太丟臉了……” “文犀,你這時候藏著不說,是要釣我胃口???”許城催促他道。 “我那時候,其實已經(jīng)有點攻擊性表現(xiàn)出來了,我就對他說,哨兵除了和向導在一起,都不能自己解決問題,所以玉汝就真的把自慰給戒了,想要的時候就來找我,但是我也不是次次都幫他,就,就讓他自己來,他也都聽我的……”趙文犀臉漲得通紅,十分不好意思。 許城又吃驚又好笑,難以置信地看著趙文犀:“這是你干得出來的事兒???他也真聽話了?” 趙文犀紅著臉點點頭:“恩……其實,玉汝的性格就是不太成熟,跟小孩一樣,表現(xiàn)出來的,就是別人說什么就是什么。所以后來他父母不同意我們在一起,他就聽了父母的話,我也并不意外,只是我心里多少期待著他能成熟起來,站在我這邊兒,只是最后還是失望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