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毅自然不知道言斐心中所思何事，只當(dāng)他是擔(dān)心獄中的戚景思，才眼神戚戚。

    哥他又喚了一聲，無不痛心道：你這是何苦來的？

    言斐已經(jīng)明白，眼下無論他解釋什么，言毅都不會再明白了。

    他覺得當(dāng)初在言毅教他不要跟著光霽公子學(xué)歪了路子時，就早該明白的，言毅不會看懂光霽公子的淡泊灑脫，今天也不會懂他，更不可能幫他。

    言毅太過冷靜理智了，甚至讓他覺得冰冷，沒有感情。

    或許這不是錯，就像即使常浩軫與林煜選擇了兩條截然不同的路，即使他再理解林煜，也不會說常浩軫錯了。

    只是有些人，或許天生就不是一路人，注定無法共情。

    但凡我活著，就心甘情愿繼續(xù)熬著。言斐冷冷地應(yīng)道：你若是替爹娘來做說客的，就請回罷

    回去教爹娘都放心，只要戚景思還有一口氣在，我便不會作踐自己；但無論你們說什么，我都是不可能放棄他的。

    既然話不投機(jī)半句多，他與言毅畢竟還有多年兄弟情義，不想在這一個晚上便毀個干凈；他下了逐客令，卻不想言毅忽然面露難色，支吾半天才道

    我不是來替老爺夫人做說客的。

    事實上，言斐求了他多日，他都不敢相見，就是因為心里明白自己這個哥哥有多倔，不可能是他三言兩語就勸得回來的。

    是戚同甫。他沉聲道：他自從被捕便不發(fā)一言，只一直說

    要見你。

    作者有話要說：　　常家為什么會突然出現(xiàn)，之后馬上會講。

    撕渣爹也安排上了！

    he啦~he啦~~~

    第79章 孤家寡人 ...

    逼仄幽深的甬道慢慢吞噬身后的幾縷殘陽, 每上前一步都會讓人多生出一分被無邊黑暗裹挾的恐懼。

    甬道曲折向下，穿過一段長長的石階, 言斐知道，自己終于來到了大理寺獄最讓人聞風(fēng)喪膽的天牢。

    傳聞中，這里有一百零八般酷刑，一一受過之后，就算再下到十八層地獄去也沒什么可怕的了。

    而言斐腳下踩著的，就是那條通往地獄的路。

    這里關(guān)押的都是十惡不赦的重犯, 惡貫滿盈，死有余辜，他們沒有人能走出這里，全部都會被送往無間煉獄。

    比起上面普通的監(jiān)牢, 地底天牢的甬道反倒是筆直一條了, 像是怕那些罪惡昭彰的死囚會在去地獄的途中迷路；兩側(cè)墻壁的頂端已經(jīng)不再有通風(fēng)透光的小口。

    這里有最真實的, 永遠(yuǎn)沒有盡頭的黑暗。

    每隔十幾步，墻上會有一盞小小的油燈引路, 只是這里已經(jīng)沒有一絲風(fēng)動, 油燈的火光卻還是懨懨的, 好似隨時會熄滅一般。

    這里的一切都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抑。

    大約是因為常年不見陽光, 腳下踏著的石板也潮濕粘膩, 好像會將人吸住，讓你永遠(yuǎn)留在這里；言斐踩著腳下的石板, 每一步都走得很輕。

    他必須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去聯(lián)想，聯(lián)想這半月來戚景思可能就一直呆在這樣一個讓人絕望的地方。

    他走得也很慢。

    他不知道自己無意間路過的某一件囚室內(nèi)，是否正關(guān)著他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人。

    這個想法很危險。

    他一旦放任自己這樣去猜測，就忍不住會想, 為什么他已經(jīng)走出很遠(yuǎn)了，卻一直沒有人喚他的名字；戚景思究竟已經(jīng)怎么了，連他的腳步聲都聽不出。

    他聽不見戚景思的聲音，卻總能聽到幾聲輕微的窸窣；老鼠都是怕人的，有人走動，它們自然不會上前，只是躲在某些陰暗的角落里，發(fā)出吱吱的聲響。

    就在這樣一路的掙扎與克制中，他終于走到了甬道的盡頭。

    為了方便說話，引路的獄卒打開了囚室面前沉重的鐵門，里面只留著一排同樣鐵質(zhì)的柵欄。

    言大人。獄卒躬身行禮，需要小的留下陪您嗎？

    地底的囚室陰暗潮濕，充斥著一股腐敗霉變的臭味，言斐伸手在面前揮了揮，揮退那獄卒的同時，也像是要揮散面前渾濁的空氣。

    咳咳

    鐵柵欄的里面，一陣輕咳后傳出中年男人低沉又虛弱的聲音：小言大人，您終于來了？

    盡管對大理寺獄的狠厲手腕早有耳聞，言斐知道戚同甫進(jìn)來這樣的地方，卻沒有交代出半句讓人滿意的話，定然是沒吃沒睡，嚴(yán)刑拷打

    就算早有預(yù)見，冷不丁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聽到這樣嘶啞低沉的聲音，還是讓人不由得汗毛倒立；恍惚間言斐會覺得自己生出了些許錯覺，這聲音，仿佛真就來自地獄。

    這樣微弱的光線下他自然看不清囚室內(nèi)的人，只能從聲音的方向大概判斷出那人的位子；他微微朝著那方向頷首道：勞戚大人久等了。

    小言大人還是這么客氣。盡管聲音虛弱嘶啞，但戚同甫的語氣里仍然流露不不屑的譏誚，你跟我兒子睡了那么久，怎么還跟我這么見外呢？

    面對戚同甫明顯給的難堪，言斐倒是面不改色，坦然道：我是與景思?xì)g好，但就算是他見到戚大人，不也一樣的見外嗎？

    哈哈哈喑啞的嗓音放肆大笑，帶著詭異的違和感，戚同甫在笑過后明顯的氣喘虛虛，小言大人利喙贍辭，不減當(dāng)年啊

    可見小言大人這段日子以來，過得不錯。

    逆賊伏法，舉國相慶。雖然知道戚同甫想擠兌什么，但言斐的語調(diào)仍然平靜無波，言斐的日子自是不錯的。

    逆賊伏法？戚同甫明知故問，小言大人在說我兒子嗎？

    戚同甫今晚字字句句都與戚景思有關(guān)，卻絕口不提戚景思的名字，張口閉口把兒子兩個字掛在嘴邊，言斐完全明白對方是何用意；他幾乎用盡了全身氣力雙手攥拳，才能忍住拂袖離去的沖動。

    他聽到黑暗的囚室內(nèi)傳出幾聲窸窣。

    那可真是可惜了

    他聽到戚同甫的聲音在那幾聲窸窣后也向門邊靠近了些，方才話語里的譏諷也夾進(jìn)了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可惜戚景思他本來已經(jīng)逃出生天，卻還是為了你這么個負(fù)心薄幸的人回來！

    起兵當(dāng)夜，戚同甫的確是得到了傳信，知道戚景思逃出了晟京城；他當(dāng)然不會相信戚景思真能被常浩軫劫持，但既然人已經(jīng)跑了，他也不得不派出他以為可以鎖定勝局的三萬私兵。

    這當(dāng)中的過程細(xì)節(jié)，就算戚同甫不說，言斐也能猜到八/九分，只是就算這樣，當(dāng)聽到對方親口說出時，心中還是不免一陣抽痛。

    這么說來戚同甫重新?lián)Q回之前嘲弄的語氣，甚至像個市井潑皮一樣下三濫，是我兒子沒把小言大人侍候好嗎？

    戚同甫。言斐闔上眼睛，不必做這種幼稚的蠢事了。

    你自己萬劫不復(fù)，便覺得用最下三流的話就能也弄臟我和景思的袍子嗎？

    怎么會？戚同甫自嘲地笑笑。我關(guān)心你跟我兒子是否琴瑟和諧，不也是等著小言大人您搭救于我嗎？

    果然，這才是戚同甫要見自己的目的。

    沒人可以從這兒活著出去。言斐淡淡道。

    小言大人莫不是忘了戚同甫聞言也不急，只啞著嗓子道：戚景思也在這里。

    所以你給溫恭良寫休書，不就是想讓我知道你也許能救景思，讓我來求你嗎？言斐冷漠地看著幽暗的囚室，歪了歪頭，那不可能。

    戚同甫不會蠢到以為言斐真能有辦法保他光明正大的離開大理寺獄的天牢，只是多日刑囚間，他看到過言毅幾眼。

    他知道言毅受言家大恩，也從言毅身上的朝服看出了對方已經(jīng)升任從四品上的大理寺少卿。

    當(dāng)初用戚景思威脅林煜，是想林煜不要來壞他好事，他其實從未想過自己會走到這一步；只是既然眼下已經(jīng)走到了這一步，這倒成了他唯一的機(jī)會。

    他并不知道如果他肯像休掉溫恭良一樣跟戚景思斷絕父子關(guān)系，能不能真的救下戚景思，但他只能賭；畢竟戚景思真的沒有謀逆，他可以賭言斐與戚景思有情，絕不會放過這一線生機(jī)。

    只是他萬萬沒有沒想到，自己也有料錯的一天。

    景思他從來沒有參與過你的惡事，天理昭昭，定會護(hù)他無恙。言斐說著唇邊溢出一絲微不易察的溫柔笑容，若是老天無眼，就算他去了，我也可以料理完他的后事，再一頭磕死在他的墓碑上。

    黃泉路上我與他結(jié)伴同行，就算是到了那邊，小叔叔也是等著我倆的。他唇邊笑意漾開，眼神卻是愈加冰冷，戚同甫，我們才是一家三口。

    就算埋進(jìn)土里，孤家寡人的也永遠(yuǎn)只有你一個！

    他言罷轉(zhuǎn)身，已經(jīng)不想和一個命不久矣的瘋子廢話更多。

    當(dāng)他邁開步子，是一陣喪心病狂的笑聲攔住了他的去路。

    你就真的不在乎戚景思的生死了？戚同甫應(yīng)該是受了傷，笑聲中也帶著輕微的嘶聲，你不愧是林光霽用畢生才學(xué)帶出來的學(xué)生啊，言斐

    連心腸都一樣的硬！

    言斐駐步回身。

    他跟林煜之間的事參與了全程的只有戚景思一個人，就算是李璠和常浩軫也不知曉全貌，戚同甫是如何知道的？

    很意外嗎？呵聽到腳步聲停下，即使看不見，戚同甫也捕捉到了言斐的疑惑，世人敬重的光霽公子，可是我的枕邊人。

    你們還有誰

    會比我更了解他。

    言罷牢房里又傳來幾聲窸窣，戚同甫的聲音越來越靠近牢門邊的鐵柵欄了。

    小言大人，戚某沒有記錯的話，你也不過弱冠罷？戚同甫不疾不徐道：再怎么早慧博學(xué)，難道能敵得過當(dāng)年十五歲就以八斗才子之名蜚聲晟京的林光霽嗎？

    就算是鼎鼎大名的光霽公子，在你這個年紀(jì)，也是一樣滿身少年銳氣；可你從汀縣出事以來，理事樁樁件件沉穩(wěn)隱忍，這分明是他在背后的指點(diǎn)，對嗎？

    見言斐毫無反應(yīng)，他甚至覺得看到了希望。

    我最終會事敗，并不是因為你，更不可能是常浩軫那個背信棄義的小人能做到的，這一切

    都是林煜布下的局。

    戚同甫對自己和戚景思的詆毀踐踏言斐尚可以充耳不聞，但至少死者為大，他聽不了對方對林煜的侮辱。

    你說我們心狠對嗎？他冷冷地應(yīng)了不咸不淡的一句，你猜對了，就是小叔叔

    他要你死。

    對朝中局勢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如若寧遠(yuǎn)大軍出兵勤王，便可不費(fèi)吹灰之力地平息這場兵禍；這也是為什么當(dāng)初李璠和常浩軫都要孤注一擲，出城北上。

    戚同甫也不可能不知道，他之所以還是敢這么做，拼的就是知道援軍不會這么快來。

    朝廷容不下林家，卻能容下手握重兵的費(fèi)家，正是因為費(fèi)家常年獨(dú)立在晟京的派系斗爭之外；就算常浩軫在父親的周旋下娶了費(fèi)家庶出的女兒，費(fèi)家女兒在出嫁后也再不與娘家往來，徹底斷了常家攀附的念頭。

    那日就算戚景思和常浩軫用計逃離晟京，距離邊關(guān)路途遙遙，寧遠(yuǎn)大軍也不可能僅幾個時辰就殺到晟京。

    真的就只差一點(diǎn)。

    李璞無論如何作惡多端也都在暗地里，臺面上，他還是名正言順的太子，戚同甫知道，無論用何種手段，只要他可以扶植李璞順利登基稱帝，就算寧遠(yuǎn)大軍再來，五萬十萬還是三十萬，都可以被冠上謀反的罪名，受天下討伐。

    只是他萬萬沒有料到，林煜走前給戚景思留了話，要他三日五日就書信一封予李長。

    李長馬夫出身，根本就不識字，戚景思也不懂林煜用意，并不曾放在心上；起先因為是林煜的臨終遺言，他還裝整理模作樣的寫過兩封，后來被困莜縣，便完全將這事拋諸腦后。

    可林煜走前曾給李長留下一封十幾頁紙的信函，要他一旦收不到戚景思的書信，就把那封長信送去寧遠(yuǎn)軍營。

    信中他言辭懇切，字字珠璣，陳明了戚同甫及他身后的太子一黨的昭昭罪行，甚至連在他死后發(fā)生的事，都料得分毫不差。

    其實在戚同甫尚未造反之前，寧遠(yuǎn)大軍就已經(jīng)走在了勤王的路上。

    你知道小叔叔為什么要做這么大一個局嗎？言斐接著問道。

    事實上他完全可以把信交給戚景思。

    因為哪怕只有一丁點(diǎn)的可能性，他也自始至終都想保護(hù)景思可以置身事外。他默默躬身，像是要湊近戚同甫，深怕對方聽不清，他狠，也只是對你一個人狠

    八斗才子林光霽，就是想你死。

    不可能！戚同甫發(fā)狠地咆哮，你讓林煜來見我！

    光霽公子，當(dāng)世臥龍，閑云野鶴，高潔淡泊，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嗎？言斐不屑道：戚同甫，現(xiàn)在是我官居人臣，而你為階下之囚，你憑什么覺得

    你還有資格跟我談條件？

    哈哈哈戚同甫不怒反笑，小言大人裝腔作勢的本領(lǐng)也是跟光霽學(xué)來的？

    如果我身上沒有任何可以跟你交換的條件，你今日為何而來？

    戚同甫言斐站直了身體，你一直不肯交代之前在汀縣、莜縣甚至是別的尚未被發(fā)現(xiàn)的罪行。

    我知道你的每個案子都不可能是一個人能做下的，你不敢出賣背后的世家貴族，因為你知道，牽連的人越多，只會有越多的人想你去死。

    但那些埋在暗處的宵小若是以此為戒，日后不再為非作歹，也算百姓福祉；而他們?nèi)粲幸蝗展蕬B(tài)復(fù)萌，天理國法在上，定然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