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狼有次捕回來一只變異種獾，褚涯便用獾油熬制了一小盒凍瘡膏，讓沈蜷蜷手足上的凍瘡慢慢消退愈合。沈蜷蜷的臉被吹得發(fā)皴起皮，隨時頂著兩團紅臉蛋，褚涯每天用獾油給他涂抹，漸漸也好了不少。

    一切看似都那么平靜，褚涯做飯做家務(wù)，陪著沈蜷蜷做作業(yè)打沙袋，夜里任由沈蜷蜷的精神力在他精神域里鉆來鉆去。

    每天有rou有主食，褚涯的骨傷恢復得很快，已經(jīng)可以丟掉拐杖。但他知道這座院子被人監(jiān)視著，所以隱瞞了自己的身體狀況，出門時依舊拄著拐，或者干脆就坐輪椅。

    這天清晨，他撩起衣袖，看著那道雖然沒有生長卻也沒有消退的黑痕，知道自己要開始行動了。

    他不再只呆在彌新鎮(zhèn)，而是時不時帶著沈蜷蜷和黑狼在鎮(zhèn)外閑逛，并逐漸增加活動范圍，一點點往外擴展。

    只是天上總會跟著一只飛禽量子獸，隔著遠遠的距離監(jiān)視著他們。褚涯仔細觀察過，量子獸一共三只，分別是鷹隼、鴿、雁。它們從未同時出現(xiàn)，也就是說，有三名哨兵在輪流執(zhí)行監(jiān)視他的任務(wù)。

    第61章

    褚涯想知道顧麟許可他到達的邊界究竟在哪兒, 便在沈蜷蜷午睡時，讓黑狼拖著自己的輪椅去往圖塔通道。

    一路都沒有人阻止，只有那只飛禽量子獸在天空盤旋。他停在了圖塔通道外面, 執(zhí)勤士兵視若不見，他試著入塔, 士兵竟也予以放行，并替他打開了通往云巔的轎廂門。

    褚涯曾經(jīng)站在文藝中心大樓上朝著圖塔方向眺望, 渴望著什么時候能重返云巔。此時他注視著大敞的轎廂門，看著它慢慢合攏, 再轉(zhuǎn)動輪椅, 在士兵們的目視中離開了圖塔。

    黑狼的大尾巴拽著輪椅，褚涯沿著公路不緊不慢地前行。四周皆是蓋著積雪的曠野, 間歇露出枯黃的野草尖，還有一些深黑色的小土包。

    “顧麟知道我想活, 知道我會去找父親留下的東西。他也知道我清楚他的意圖，知道我清楚他在等待我的下一動作?！?/br>
    褚涯像是在對身旁的黑狼說，又像是說給自己。冷風拂動他的額發(fā)，露出的眼里也尋不到曾經(jīng)的懵懂, 只透出與他年齡不相符的冷靜。

    “就算被他盯著，我也必須要去克科鎮(zhèn)，我沒有別的選擇?！?/br>
    天色暮塵, 福利院里已吃過晚飯，16號宿舍的小孩們窩在房間里，玩著沈蜷蜷托黑狼給他們送來的寶貝。

    “今天窗子會自己打開, 會飄進來寶貝嗎？”陳洪亮問。

    “噓……陳管理長都說了, 那是沈蜷蜷讓他哥哥的量子獸送來的?！碧茍A圓道。

    王小細趴在床上清點寶貝：“沈蜷蜷有哥哥真好, 我也好想有哥哥?！?/br>
    “我也想有哥哥?！?/br>
    林多指沒有做聲, 只抿著唇笑，輕輕摩挲手里的鉛筆頭。

    陳洪亮低頭玩著一塊鐵皮：“我們要小聲點，不然被王柱生聽見了，會來拿走我們的寶貝?！?/br>
    “噓?！?/br>
    “噓?！?/br>
    “不怕，王柱生已經(jīng)去云巔過好日子了，我們的東西不會丟?！?/br>
    唐圓圓放下玻璃紙：“可是管理說了，云巔不是好地方?！?/br>
    他話音剛落，門外響起其他人的聲音：“王成才，你什么時候才能去云巔？”

    王柱生他哥的聲音響起，帶著幾分低落：“我不知道，快了吧?！?/br>
    “管理說了，云巔——”

    “云巔怎么了？云巔就是好，吃包子吃雞腿，每天都睡大軟床?！蓖醭刹磐蝗惶岣吡艘袅?，“管理說兩句你就信了？我弟正在云巔過好日子呢?！?/br>
    對話聲遠去，屋里的幾個小孩卻沒有吭聲，只默默玩著自己的寶貝。半晌后，王小細才無比艷羨地說了句：“王柱生也有個哥哥，還去了云巔，好好哦?！?/br>
    于大頭擺弄著自己的鐵皮：“管理說云巔不好?！?/br>
    “云巔才不會不好?！?/br>
    “云巔那么好，我也好想去云巔?！?/br>
    “有哥哥怎么了？沈蜷蜷也有哥哥，沈蜷蜷的哥哥比他的哥哥好那么多?！?/br>
    趴在床上的唐圓圓翻了個身：“要是不去云巔就可以做沈蜷蜷，有個他哥哥那樣的哥哥，要是去了云巔就沒有哥哥，你們?nèi)ミ€是不去？”

    小孩們雖然羨慕有哥哥的小孩，但沒有切身體會過有哥哥的感覺，雖然管理這幾天老在說云巔不好，但那是他們從記事起就憧憬向往的地方，所以略微遲疑后便回道：“我要去云巔?！?/br>
    “我也要去云巔?！?/br>
    “我可以又有哥哥又去云巔嗎？”

    “不可以?！?/br>
    “那我還是去云巔吧?！?/br>
    大家紛紛表示去云巔，但一貫對云巔表現(xiàn)得最執(zhí)著的林多指卻沒有吭聲，只低頭玩著自己的鉛筆頭，半晌后才小聲道：“那我還是想有個哥哥吧?！?/br>
    唐圓圓的腳抬下落下，有節(jié)奏地敲打著床板：“去云巔，呀呀呀，去云巔，呀呀呀?！?/br>
    王小細也跟著抬腳放腳一起念：“去云巔，呀呀呀，去云巔，呀呀呀。”

    “去云巔，呀呀呀，去云巔，呀呀呀。”陳洪亮跟著加入。

    “16號宿舍的你們在吵什么？”管理的大喝在通道內(nèi)響起，尺子敲得墻壁啪啪響：“說了云巔不是什么好地方，那里全是偷孩子的，上去一個偷一個。像你們這種孩子，到了云巔還沒落腳，立馬就被搶走，拉到那些礦場去做工?！?/br>
    其他宿舍的小孩忍不住出聲：“管理又在亂說?！?/br>
    “云巔才沒有礦場?！?/br>
    “云巔也沒有偷孩子的?！?/br>
    “云巔就算偷走孩子，也是偷回家吃大包子，睡大軟床?！?/br>
    ……

    林多指翻起身走向門口。

    “你去哪兒？”王小細問。

    林多指伸手開門：“我要去尿尿。”

    “你們要相信管理的話，不是我在亂說，以前的云巔是挺好，可現(xiàn)在不一樣了，云巔還在發(fā)大水，把那些房子都淹了……”

    林多指在管理氣急敗壞的聲音中走向廁所，路過大班生宿舍時，聽見有人在說：“王成才，我今天聽見兩個管理在說你弟，說院長天天去云巔就是想把你弟討回來，但那邊還在商量——”

    “院長是去云巔領(lǐng)吃的，才不是討我弟?！?/br>
    砰一聲門響，王柱生他哥氣沖沖地走了出來，沉著臉去了宿舍樓另一頭。林多指連忙避開，一直看著他的背影，看他在陽臺上站著后才繼續(xù)去往廁所。

    馬上要到睡覺時間，廁所里的人很多，林多指排在最近的隊列里慢慢前進?？删驮谳喌剿麜r，一名中班生提著褲子沖了進來：“讓讓我，來不及了，讓讓我?！?/br>
    林多指被撞開，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他慢慢爬起來，看著擦破皮的雙手和沾染了污水的褲子，默不作聲地去到水管旁洗手，又蘸著水將褲子擦干凈。

    他其實并不是很想上廁所，便沒有再排隊，垂著頭走出了洗手間。通道里有小孩在大笑著跑來跑去，管理將幾名在打架的拎在墻邊訓斥。

    林多指突然不想呆在這里，那些吵鬧聲只讓他覺得刺耳。他順著通道慢慢走出宿舍樓，進入空無一人的cao場。

    燈光落在他身上，投在地面上的倒影小小一團，也被樓里的吵鬧大笑聲襯得更加孤單。

    林多指漫無目的地沿著cao場往前走，抬頭看向天空。

    天上一片漆黑，但他知道那片漆黑里有一座美麗的浮空城市，只要到了那里，就不會被欺負，也不會被人笑他有六根手指頭。

    前方就是修理房，兩名雜工蹲在地上，在低頭焊接一套機房設(shè)備。他們身旁的切割機運作著，鋒利刀刃一上一下，將一塊鐵板切割成大小適合的小塊。

    “你多了一根手指頭，現(xiàn)在暫時去不了云巔，等下次吧?！?/br>
    那名軍官的話浮到耳邊，林多指將手背在身后，摸著自己多出來的那根小指，那指頭上已經(jīng)有了深深淺淺的掐痕。

    你多了一根手指頭，現(xiàn)在暫時去不了云巔，等下次吧……

    你多了一根手指頭……云巔……

    他再次仰頭望向高空，希望在那片濃黑里看見云巔的影子。

    他沒法像沈蜷蜷和王柱生那樣擁有一個哥哥，但是他可以去云巔。

    兩名雜工蹲在地上，在噪音轟鳴里焊接設(shè)備，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名小孩悄悄地鉆了進來。

    一聲凄厲的慘叫聲撕破夜空，接著便是連聲的尖銳哭嚎。宿舍樓里打鬧的聲音稍微停歇，幾名管理也快步走了出去，都朝著cao場另一頭看。

    “怎么回事？”

    “不知道。”

    只見修理房突然沖出來兩名雜工，手里還抱著一個小孩。兩人滿臉驚慌地往醫(yī)療室跑，嘴里不斷大喊：“有學生受傷了，醫(yī)療管理，有學生受傷了?！?/br>
    劉院長坐著礦場的車，頂著夜色回到了福利院。他給司機道謝，目送著車輛離開，剛疲憊地跨進大門，便聽到了那聲慘叫。

    林多指滿臉蒼白地躺在雜工懷里，在顛簸中被送到一張鋪著白床單的單人床上。大燈亮起，晃得他睜不開眼，卻聽見了幾人在身旁對話，還有劉院長的聲音。

    “手指被切斷了一根，我們院里處理不了?！?/br>
    “送去克科鎮(zhèn)，馬上送去。”

    “先止血，簡單包扎一下。”

    “讓小王去開車，在大門口等一下，我們馬上就出來?！?/br>
    “止血藥粉，多撒點藥粉，繃帶扎緊，壓住出血點?！?/br>
    “院長，車沒有在院里，今天下午就開去克科鎮(zhèn)了，現(xiàn)在還沒回來。”

    “通知小王馬上回來！我們先抱著孩子趕去克科鎮(zhèn)。”

    “但是沒有車——”

    “走也要先走著！孩子耽擱不得！找輛推車，快點?！?/br>
    所有燈光亮起，將福利院里照得如同白晝，陳榕抱著林多指沖下樓，劉院長和另外的管理跑在他身后。

    “等等，等等，夜里冷，給孩子蓋厚一點?！币幻芾碜妨松蟻?，用絨毯將林多指裹得嚴嚴實實。

    “走走走，快走?！?/br>
    管理們匆匆走向大門，宿舍樓方向也涌出了小孩。大家都往這邊擠，被管理給擋住，喝令他們趕緊回去。

    “林多指！”

    紛紛攘攘中，林多指突然聽到了陳洪亮的聲音，他睜開眼微微轉(zhuǎn)頭，看見宿舍里的幾個小孩正在往這邊沖，被管理攔住后還使勁掙，朝著他邊喊邊哭。

    “林多指，林多指，你怎么了？林多指?！?/br>
    “林多指，嗚嗚……”

    林多指被陳榕放在了推車上，他目光穿過不斷向后的圍欄空隙，努力擠出一個笑，艱難地翕動嘴唇：“別哭，我能去云巔了……以后來接你們……”

    “林多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