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蜷蜷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小路上，脖子和背都僵直著。他不想去看彌新鎮(zhèn)，但腦袋總不受控制地朝向那方向，一邊快速往前走，一邊不停念叨。

    “……你不會吃小孩對不對？你吃的都是壞小孩對不對？我又不是壞小孩……我只拿過一次食堂的山薯，是幾個大班生拿山薯我看見了，他們就給了我一根，讓我不要告訴管理……那是他們讓我壞的，不算我的壞，對不對？”

    一陣風吹來，那些房子里也傳出嗚嗚怪聲，像是有什么人在哭。沈蜷蜷聽得緊抓著領(lǐng)帶，汗毛豎起，不停倒抽著氣。

    “而且，而且我很臭，我真的很臭，我有一二三個年都沒有洗澡了。我還會朝你放屁，撲撲撲！很臭，太臭了，你最好不要理我?！?/br>
    沈蜷蜷看見路上有條黑色長影，以為是根鐵棒，連忙俯身去撿，卻是一段軟軟的塑料繩。

    他也將繩子握在手中，緊緊地攥著：“你要是敢過來，我就，就要把你捆上。不要來惹我，千萬不要，我們小班生的復仇很可怕的，你，你裝作沒看見我就行了，我也裝作沒看見你，不會去抓你?！?/br>
    沈蜷蜷平常經(jīng)過這里時還沒多大感覺，現(xiàn)在只覺得這段路長得像是永遠也走不到頭。

    咔咔咔咔……

    一陣風吹來，離他很近的某棟樓里，突然傳出門扇被啟開的聲音，緩慢而有節(jié)奏，在這寂靜的夜里很是清晰，也分外瘆人。

    沈蜷蜷頓住腳，驚恐地看向那方向，大口大口喘著氣。

    砰！

    像是門扇重重撞擊在墻上的重響，沈蜷蜷被這聲嚇得魂飛魄散，大叫一聲就朝著前方跑去。

    “哇哇啊……”他腳下被什么絆住，撲通一聲撲倒在地，又迅速爬起來，繼續(xù)往前狂奔。

    好在前面終于出現(xiàn)了一團黯淡白光，那是大路旁的路燈。沈蜷蜷終于看到了希望，只急切地沖向那團光亮。

    路燈年久失修，線路不太好，燈泡茍延殘喘，隨時都會咽氣。下一秒，那團微弱的光便在沈蜷蜷的注視里漸漸熄滅。

    “啊啊啊啊啊……”沈蜷蜷發(fā)出長聲慘叫，那燈泡又堅強地慢慢亮了起來。

    沈蜷蜷一口氣沖到路燈下，那想象中如影隨形的鬼影便被光明驅(qū)散。這里是被云巔遮擋住的區(qū)域，地面很干爽，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因為跑得太急，一邊喘氣一邊咳嗽。

    被路燈照亮的范圍是那么安全，沈蜷蜷只想一直呆在這兒。但他還掛念著生病的褚涯，并沒有坐太久，只待心情稍微平息些，便又站了起來。

    大路前方一片黑暗，很遠的地方才有一團微弱的路燈光。但只要順著這條路往前走，過不了多久，他就能到達福利院。

    沈蜷蜷從黑暗里到達光明地，再要重新踏入黑暗時，這一步便變得特別的難。

    他背著手在原地來回踱步，片刻后終于站定，將帽繩在下巴上系緊，再揮動手里的塑料繩，抽得空氣呼呼作響。

    “我不怕你！我一點都不怕！我要給哥哥拿藥，你要是敢來咬我，我就捅你一二三個對穿！”他沖著前方黑暗大喊，又橫眉豎目地做出精神力攻擊手勢：“精神力攻擊！到處攻擊！自己去攻擊！”

    沈蜷蜷借著這波勇氣走入了黑暗，眼珠子機警轉(zhuǎn)動，不放過任何一點風吹草動。

    他忽地豎起眉頭朝左邊呵斥：“你是不是在這里？不要出來啊，我會攻擊你的，你藏好了！”眼睛瞥向右邊，又猛地轉(zhuǎn)身：“你在干什么？說了不準出來，你臉皮很厚是不是？怎么罰都不怕嗎？那就罰你不準吃飯！”

    沈蜷蜷一直色厲內(nèi)荏地大吼，給自己壯著膽，只有快到下一桿路燈時才會泄露內(nèi)心恐慌，惶惶地拔腿開跑。

    第20章 入v萬字更新

    沈蜷蜷走完長長的一段路, 終于看見了亮著燈光的福利院。他只要再走過那片后院墳地，就能從圍欄孔洞里鉆進去。

    他怕被管理發(fā)現(xiàn)，不敢再大吼大叫壯膽, 只緊攥著塑料繩，默默地加快腳步。

    福利院的燈光照著那些小墳包, 看著和白天不太一樣，讓他總覺得每一個都會炸開, 從里面蹦出一個提著鐵棒的小孩鬼。

    “……我看著像個小班生，其實我可能是個大班生, 所以打架很厲害, 你們會打不過我的，我們就不要打架算了……”

    沈蜷蜷翕張著嘴唇小聲念叨, 夾著兩條腿走過了這片墳地。當他終于到了地方，蹲下去掰動那根松動的鐵條時, 胳膊都在發(fā)抖。

    沈蜷蜷鉆進了福利院，他并不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間，但食堂已經(jīng)亮起了燈，窗戶也有人影在晃動, 一切都讓他感覺很安全。

    他匆匆走進宿舍樓，剛到自己宿舍門口，就聽到身后傳來管理的聲音。

    “那是誰??？那個小班生, 你這么早起床做什么？”

    沈蜷蜷嚇得一個激靈，頓時一動不敢動，眼睛只看著面前的的門板。

    “你站在宿舍外面做什么？轉(zhuǎn)過來轉(zhuǎn)過來?！?/br>
    沈蜷蜷僵硬地緩慢轉(zhuǎn)身, 木愣愣地看著管理。

    兩名管理站在通道口, 其中一人手拿銅鈴, 疑惑地問：“沈蜷蜷？”

    “啊？”沈蜷蜷也認出來他是陳管理長。

    陳管理長走近了兩步：“還沒搖鈴通知起床, 你就把衣服都穿上了，還戴好了帽子？”

    “啊？”沈蜷蜷繼續(xù)機械地發(fā)出單音節(jié)。

    “你啊什么?。窟@么臟，是不是昨晚就沒洗臉的？還是又跑到哪兒去了？臉皮怎么這么厚？”

    沈蜷蜷仰頭呆呆地看著他，只眨巴著眼睛。

    另一名管理小聲道：“會不會是夢游？你看他還是懵的，上個月不就有人半夜夢游，在cao場里到處走嗎？”

    陳管理長打量沈蜷蜷：“夢游？這是在cao場上滾了一晚上土吧?！?/br>
    另一名管理推開16號宿舍的門，看見小孩們都在熟睡，其中一架空床上堆著亂蓬蓬的被子。

    “進去吧，反正也該起床了，去把你被子疊好，手臉洗干凈。”

    沈蜷蜷走進屋，頻頻仰頭去觀察管理的臉色，一名小孩聽到聲音后醒來，看見沈蜷蜷后一個骨碌翻起身：“沈蜷蜷，你回來啦？”

    其他小孩聽到沈蜷蜷的名字后也全都驚醒，看看他，又去看他身后的兩名管理。

    “回來了？你們知道他什么時候出的宿舍？他平常晚上有出去過嗎？”陳管理長問。

    小孩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有些在點頭，有些又在搖頭。

    “他是不是夢游了？”另一名管理問：“就是半夜明明睡著了，還起床到處走，像是醒了一樣?！?/br>
    小孩們繼續(xù)搖頭點頭。

    另一名管理道：“他們太小，睡著了就睡得很沉，沈蜷蜷就算夢游，他們也不會知道的?！?/br>
    陳管理長狐疑地打量著沈蜷蜷，但怎么也不會想到這么小的小孩兒會離開福利院，晚上獨自在外面過夜。

    “那去問問昨晚的守夜人員吧，這事得注意著點，讓守夜人多巡邏幾次，別讓小孩兒在夜里出事?！?/br>
    “好?！?/br>
    沈蜷蜷瞧著兩名管理要離開，提起的心總算放下來，面上的呆滯消失，還聰明地進行補充：“對的，我就是夢游。他們不知道我夢游，我自己知道的，我昨天下午就開始在夢游了?！?/br>
    “什么？”兩名管理停下腳步。

    沈蜷蜷又道：“我也不會出事的，我夢游的時候拿了繩子，邊走邊打?！彼麆偛乓呀?jīng)將那繩子丟了，現(xiàn)在就空手模擬動作，“看吧，鬼要是來了我就打死鬼。”

    兩名管理面面相覷，陳管理長半蹲下看著他，一臉柔和地問：“沈蜷蜷，你說你昨天下午就開始夢游，那你去哪兒了？拿條繩子怎么打鬼的？給我們仔細說說。”

    沈蜷蜷張了張嘴，就見坐在對面床上的唐圓圓在沖他擠眼睛，又蒙住自己嘴巴。他知道這是讓他不說話的意思，便不再出聲，只將雙手背在身后。

    “來，說給我們聽下?！绷硪幻芾淼?。

    沈蜷蜷轉(zhuǎn)著頭去看其他小孩，那管理道：“別看他們，你自己說?！?/br>
    “他昨天下午在的，他在亂說。”唐圓圓突然出聲，又指著空床上的被子，“他昨晚上都在睡覺的?！?/br>
    “他，他在這里打鬼，打了好多鬼?！标惡榱练鹕?，坐在床沿道：“用繩子把那些鬼捅死了?！?/br>
    “可是繩子不能捅死鬼的。”林多指生怕管理抓住陳洪亮話里的漏洞，急急忙忙地補充：“他是用繩子把那些鬼纏死的，綁住塞在床下面——不是我的床?！?/br>
    小孩們嘰嘰喳喳，沈蜷蜷也開始急忙糾正：“我用的是精神力攻擊。精神力攻擊！到處攻擊！自己去攻擊！”

    兩名管理聽著這些小孩的胡言亂語，只覺得頭都大了：“走吧，他們太小了，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全都在亂說?！?/br>
    待到管理出了門，小孩們還在就設(shè)想中的宿舍打鬼爭論不休，爭得面紅耳赤，直到起床鈴聲開始搖響。

    鐺鐺鐺……

    “起床了，所有人立即起床?！?/br>
    唐圓圓率先打斷他們：“起床了，去洗臉刷牙，要吃早飯了。”

    “哎呀，快點起床吃早飯，我們還要去搶那個水龍頭，不然就被15號房的小班生占了?！?/br>
    水房清晨的水龍頭基本都被大班生占領(lǐng)，小班生只能使用最角落的兩個。他們雖然不敢和大班生搶，但互相間會因誰先使用而進行激烈競爭。

    沈蜷蜷走到林多指床邊幫他系鞋帶，林多指問他：“你怎么回來了？王柱生的哥哥沒有找你，但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偷偷找，昨天晚上我去他宿舍門口看他在干什么，差點被他發(fā)現(xiàn)了?！?/br>
    沈蜷蜷現(xiàn)在并不在意王柱生他哥，只問：“我現(xiàn)在沒有生病，但我可以去找醫(yī)療管理拿藥嗎？”

    “你為什么拿藥？”林多指問。

    沈蜷蜷湊近了些，雖然壓低聲音，卻掩飾不住激動：“我哥哥來了?！?/br>
    林多指滿臉茫然。

    “云巔哥哥，給我們黑團團，給我圍巾的那個哥哥?！?/br>
    林多指震驚地張大了嘴。

    沈蜷蜷：“他從云巔來看我，坐的垃圾飛行器，結(jié)果成了丟下來的垃圾人，在垃圾山上把腳扭了。”他想了想后又道：“也許是我推他從垃圾山上下去的時候扭的。”

    林多指敏銳地捕捉到關(guān)鍵：“那他到底是被丟下來的垃圾人，還是坐垃圾飛行器來看你的呀？”

    “我怎么給你說不明白？他是來看我，結(jié)果成了被丟下來的垃圾人。”沈蜷蜷皺起眉，見林多指還是聽不明白的樣子，便擺了擺手，“你太笨了，你連數(shù)都不會數(shù)?！?/br>
    “我明明會數(shù)到十，你才一二三?！绷侄嘀覆粷M地站起身，“那他現(xiàn)在在哪兒？”

    “在我辦公室里，等著我拿藥回去。”

    林多指思索：“醫(yī)療管理肯定不會給別人拿，你只能說是自己生病了?！?/br>
    “好，那我現(xiàn)在就去?！?/br>
    沈蜷蜷立即轉(zhuǎn)身，林多指又將他喊?。骸澳愕葧喝グ桑瘸燥埌??！?/br>
    “哎呀哎呀，可是我著急啊?！鄙蝌轵榻辜钡囟逯∷椴?。

    “但你哥哥也要吃飯的呀。”

    沈蜷蜷恍然：“是的，哥哥也要吃飯，我要給他帶吃的，還要帶水，我辦公室里沒有水。”

    去水房望風的于大頭和王小細回來報信，說王柱生他哥沒在那里，沈蜷蜷便去刷牙洗臉，再回到宿舍，從床下取出一個黃綠相間的女士大挎包。

    他在垃圾場經(jīng)常會看到包袋，有些還很完好。他只挑那種顏色鮮艷的，還分給宿舍里的其他小孩，有時候大家去cao場上玩耍時都挎著，花花綠綠一片。

    他再拿上自己的水壺，那壺身已掉了漆，中部還有一塊凹陷，但壺蓋能扣嚴實，不影響使用。

    現(xiàn)在大班生都在食堂，包括王柱生他哥。沈蜷蜷不敢去，林多指便幫他打飯，他自己則去了醫(yī)療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