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院只有一臺電視，每個班每周可以看一次。雖然翻來覆去播放的都是那幾部動畫片，但小孩們依舊很期盼。

    不過沈蜷蜷也不是太遺憾，畢竟他雖然被關(guān)著看不了電視，但總算是找到了一顆玻璃球。

    沈蜷蜷坐在墻角，無聊地玩著那顆玻璃球，嘴里背著動畫片里的臺詞，偶爾看一眼天空，看懸浮于頭頂之上的那片黑色土地。

    “……精神力攻擊，量子獸出擊……”

    沈蜷蜷再一次看向天空時，已經(jīng)一片漆黑。路燈光透過窗欞落在他臉上，照得他肌膚慘白，長而卷的睫毛也變得淺淡。深淵的夜晚氣溫更低，他縮在墻角發(fā)著抖，哈出的氣都是白霧。

    他沒有能在晚餐時間被放出去，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最餓的階段，只覺得冷，冷得骨頭縫兒都在冒出寒氣。他從衣兜里摸出一顆巧克力，哆嗦著喂進(jìn)嘴，嚼動時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沈蜷蜷吃著巧克力，圍著領(lǐng)帶，看著天空那片濃黑。雖然已經(jīng)瞧不見云巔，但他覺得哥哥現(xiàn)在肯定躺在軟軟的床上，蓋著厚厚的被子，正和云巔福利院的其他大孩子講著動畫片里的故事。

    熱水器發(fā)出隆隆聲音，圍著機(jī)器的人長長松了口氣。

    “搞了整整一天，終于把這個東西修好，這下院里有熱水用了?！币幻芾砣玑屩刎?fù)地道。

    旁邊的管理開始收拾工具：“沒辦法啊，這個配件只有云巔才有，打了好多次報告上去，一點回音都沒。對了，你們知道物資部為什么突然就把配件給我們送來了嗎？”

    “為什么？”其他人問。

    “我陪視察團(tuán)那個褚小少爺去洗手，原本還有些擔(dān)心他被凍著后會發(fā)火。結(jié)果他什么也沒說，就著冷水把手洗了好幾遍，只是離開水房后，就和誰通了話，神情和語氣都不太好?！?/br>
    其他人追問：“他說什么了？”

    “他走的前面，聲音也不大，我沒聽仔細(xì)，只聽見說了熱水器三個字。”

    “那應(yīng)該就是他的原因，所以物資部立馬把配件給我們送來了?！?/br>
    ……

    幾名管理離開水房，小聲交談著走過cao場，陳管理長瞧著那黑洞洞的教學(xué)樓，突然頓住腳，變了臉色：“糟了！”

    “怎么了？”

    “我修一下午熱水器，忘記還關(guān)了一個！”

    第9章

    沈蜷蜷縮在墻角，迷迷糊糊就要睡著了，門卻突然被人從外面打開。他瞇起眼看著那個背光的人影，雖然腦子還處于混沌中，卻也立即將搭在身上的一張硬紙殼掀開，慢慢坐了起來。

    十分鐘后，沈蜷蜷坐在食堂里的一張小桌旁，面前飯碗里擱著兩根熱氣騰騰的山薯，還有一碗蘿卜湯。

    ——不是清亮的純湯水，湯里真切地沉著三塊大蘿卜。

    沈蜷蜷右手拿著小勺舀蘿卜，左手不斷將山薯往嘴里喂。食堂里溫度挺高，他的體溫也在回升，但身體還慣性地時不時打個冷戰(zhàn)。

    陳管理長坐在小桌對面，問道：“山薯好吃嗎？”

    “兩個！兩個！”沈蜷蜷使勁點頭，又放下小勺豎起兩根手指，急切地表達(dá)自己的歡喜：“兩個！”

    他朝陳管理長露出個感激的笑，討好地道：“陳管理長你好好哦。”接著又縮起脖子嘿嘿了兩聲：“你明天可以再抓我嗎？再把我關(guān)起來好不好？”

    陳管理長嘆了口氣：“喝點熱湯，多喝點，別說話?！?/br>
    “好，喝湯?！?/br>
    吃完飯也不過晚上八點，沈蜷蜷回到宿舍一層男生區(qū)時，看到小孩們都端著盆在走廊里來來去去，有些赤條條地大叫著往自己宿舍里跑，一幅剛洗了澡的模樣。

    管理拿著戒尺敲墻壁，聲音響亮又威嚴(yán)：“所有人都去洗澡，等會兒要檢查，誰要沒洗的話，三尺子！”

    沈蜷蜷進(jìn)入宿舍，看到大家都在脫衣服，唐圓圓幾人已經(jīng)脫了個精光，正端著小盆往外跑。

    “沈蜷蜷你回來了？”

    “快點脫衣服，我們?nèi)ハ丛瑁袩崴??！?/br>
    “沈蜷蜷你快點，要去洗熱水澡了?！?/br>
    沈蜷蜷哦了一聲，等那幾人沖出房間，才慢吞吞地走回自己小床，扭頭去看坐在對面床上脫褲子的林多指：“你也要去洗嗎？”

    林多指的動作也很緩慢：“我不想洗的，但是不洗要挨打。”

    “哎，最討厭洗澡了。”

    “管理說有了熱水，必須要洗澡?！?/br>
    沈蜷蜷悶悶地道：“就不能不來熱水嗎？為什么要來熱水啊，冷水多好?！?/br>
    他不情不愿地脫掉棉衣，摘掉領(lǐng)帶放進(jìn)衣兜，只是在脫t恤的時候，又被那領(lǐng)口給卡住，只得向林多指求助。

    “林多指幫我脫下衣服?！?/br>
    已經(jīng)脫得精光的林多指正蹲在床邊：“等一下?！?/br>
    “你在干什么？”

    “我在聞我的黑團(tuán)團(tuán)?！?/br>
    沈蜷蜷走過去蹲下，頂著頭上的衣服往床下看，林多指伸手將他擋住：“不能看。”

    “你一個都還沒吃嗎？”

    “我以后慢慢吃?！绷侄嘀割D了下：“我現(xiàn)在聞就可以了?！?/br>
    “我都只剩下三個了，那我也要慢慢吃。”

    管理又在敲尺子催促，林多指趕緊幫沈蜷蜷脫掉t恤，兩人一邊哆嗦著，一邊端起小盆沖向浴房。

    宿舍樓的通道中間有一道鐵門，將宿舍分隔為男生區(qū)和女生區(qū)。浴房就在鐵門旁，偌大的房里砌了一道快兩米的墻，也將浴房分為了男女兩邊。

    男生區(qū)里熱氣騰騰，擠滿了光身子小孩，沈蜷蜷和林多指進(jìn)入浴房后，直接就朝位置不好的門旁角落走，果然找到了他們同宿舍的小班生，大家便擠在一起洗。

    沈蜷蜷原本想沖沖水就回去，管理卻在門口喊：“等會兒要檢查，必須洗干凈了才能回宿舍。”

    “哎……”沈蜷蜷嘆氣。

    男生區(qū)只有五塊公用肥皂，要等大班生們都涂完全身了才輪到小班生。沈蜷蜷他們便擠在龍頭下沖著水，聽那些大班生大聲笑鬧。

    隔著半堵墻，女生那邊同樣嘰嘰喳喳個不停，也不知道是怎么開始的，兩邊的大班生突然就開始吵架。

    “你們這群臭男人，臭味兒都飄到我們這邊了?！?/br>
    “好意思說我們臭？你們今天剃了幾個光頭？怕是有十幾個吧，一群虱子王！”

    “臭男人！”

    “虱子王！”

    那邊突然就潑了一盆水過來，越過墻頭，嘩啦一聲澆到最近幾名大班男生頭上。

    “虱子王動手了！”

    “還擊！”

    “復(fù)仇！”

    大班男生都拿著小盆接水，劈頭蓋臉地潑向?qū)γ妫瑢γ媾埠敛皇救?，一盆接一盆的水潑了過來。

    管理不知道去了哪兒，雙方便越戰(zhàn)越勇，那堵墻上像是扯開了一面瀑布。中班生很快也加入了戰(zhàn)斗，大班生負(fù)責(zé)潑水，中班生便用盆接好水再遞上去。只有一群慘遭誤傷的小班生，大叫著往各個角落藏。

    沈蜷蜷幾人原本就在角落，現(xiàn)在被潑得面朝墻壁縮著頭，一邊閉著眼睛抹臉上的水，一邊胡亂大喊：“精神力屏障！精神力屏障！”

    這場戰(zhàn)斗持續(xù)到雙方管理回來才結(jié)束，原本是有人要挨罰的，但管理興許是體諒他們很長時間沒用過熱水，倒也寬容了些，只讓那些大班生站成排，不是很嚴(yán)厲地訓(xùn)誡了一頓。

    洗好澡的小班生走出浴房，讓管理檢查一遍，揮手，然后再離開。

    沈蜷蜷沒有洗后背，他覺得反著伸手太難了，但見管理讓人轉(zhuǎn)著圈檢查，便在輪到自己時搶先開口：“要是有個小班生——是別的小班生，不是我——要是他沒有洗背，你能看出來嗎？”

    管理面無表情地看著沈蜷蜷，伸手指著浴房：“再去洗一遍，把你的背洗干凈。”

    “哦。”

    夜里，沈蜷蜷宿舍的燈已經(jīng)關(guān)了，但小孩們依舊很興奮，小聲說著剛才打水仗的事。

    “本來，本來有水要潑到我們的，我就用了精神力屏障，把那些水都擋住了?！碧茍A圓道。

    “精神力屏障！”沈蜷蜷兩只手掌擋在胸前，“我也用了的?！?/br>
    林多指小聲：“精神力屏障！”

    其他小孩小聲：“精神力屏障！”

    陳洪亮小聲：“精神力屏障！”

    走廊里響起管理的聲音：“16號宿舍的陳洪亮，別人都沒說話，就你還在鬧騰，點名一次?！?/br>
    陳洪亮立即閉上嘴不再吭聲。

    林多指突然問道：“沈蜷蜷，你沒來食堂吃晚飯，你餓嗎？”

    “不餓，我吃得可多了?！鄙蝌轵閬砹司?，伸手比了個二，“我吃了兩根山薯，是兩根！還喝了蘿卜湯，里面有三塊大蘿卜……你們看，這么大的蘿卜！”

    “哇，為什么你可以吃兩根山薯，還有三塊大蘿卜？我們晚上都只吃了一塊粟餅，可難吃了?！痹咎上碌男『⒍贾鹆四X袋，眼睛在黑暗里灼灼發(fā)亮。

    沈蜷蜷陷入深思：“因為我在挨懲罰呀，挨懲罰的就能吃這么多吧。”

    整個宿舍的小孩沉默片刻，其中一個羨慕地問：“那我怎么才能被關(guān)進(jìn)去呢？”

    “我也想被關(guān)進(jìn)去?！?/br>
    “我也想?！?/br>
    陳洪亮附和：“我也想?！?/br>
    “16號宿舍的陳洪亮，你自己不睡覺還影響其他同學(xué)，現(xiàn)在穿好衣服出來！在走廊里站半個小時！”外面又響起了管理的聲音。

    陳洪亮嚇得立即閉上嘴，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還抓住了旁邊的床欄。

    “好好睡覺，不準(zhǔn)再說話?！惫芾硪膊⒉皇欠且鋈ィ蛔炖镌倬媪艘槐?。

    唐圓圓抬頭盯著他：“陳洪亮，可能站著站著，管理就會讓你去吃山薯，吃蘿卜。”

    陳洪亮便嗖地掀開被子爬起身，開始穿衣服。

    等陳洪亮滿心希冀地去走廊站好，屋內(nèi)的幾個小孩也停下聊天，各自閉上眼睛睡覺。

    “你今晚會想著什么睡？我準(zhǔn)備想著大雞腿?！绷侄嘀傅穆曇艉茌p，只有沈蜷蜷能聽見。

    “我想大包子吧?！鄙蝌轵榉藗€身，又改變了主意，“不，我要想著我哥哥睡……我哥哥肯定也吃了兩根大山薯，還有大包子，已經(jīng)睡著了。”

    褚涯躺在床上，眼睛盯著天花板，安靜的屋內(nèi)只聽見掛鐘秒針的滴答聲。他側(cè)頭看了眼掛鐘，已是晚上九點，但父親褚誠煜還沒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