齒痕 第93節(jié)
歌里這樣唱,她便就這么做了。 從考場所在的三樓,飛撲到一樓,飛撲進他懷抱,一把抱住少年勁瘦的腰,聽他用那把低沉悅耳的嗓,附在她耳邊說: “畢業(yè)快樂?!?/br> “畢業(yè)快樂!”關書桐回他一句,扯著他衣角,仰著臉質(zhì)問,“這幾天怎么不聯(lián)系我?” 談斯雨眨了下眼,表情變化細微,關書桐卻敏感地捕捉到他那一絲絲不對勁,惹得她心底莫名升起一股不安。 “怕影響你高考?!彼?。 “為什么會影響我高考?” 關書桐盡量用輕松的語氣說話,伸手拿過他手里的花束,心里默數(shù)著,共有十一朵玫瑰花,寓意一生一世,一心一意。 沒聽到談斯雨的聲音,她兀自說著: “那晚在游輪上,有沒有發(fā)生什么?比如,那個女人想逼宮上位,把鄭云輕氣個半死?又比如,我爸臉上掛不住,叫她們別打了?” “有啊?!闭勊褂甑曊f,“鄭云輕氣得要死,當眾打了那女人,女人流產(chǎn)了?!?/br> 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關書桐心臟猛跳一下,努力穩(wěn)住呼吸的頻率,聲音虛飄: “這樣……我沒想到鄭云輕會這么瘋狂?!?/br> 但仔細想想,也不算意料之外。 關淑怡看似女強人,實則善良有余,遇到鄭云輕這種臭不要臉的女人,想的不是除掉她,而是內(nèi)耗到一死了之。 至于鄭云輕和另一個小三,兩人都是不擇手段低道德的渣滓,信奉勝者為王那一套,非得斗個你死我活不可。 “還有……”談斯雨唇瓣囁嚅著,欲言又止。 關書桐認真專注地凝睇他,等他說下去。 “趙叔他——” 不等他說完,關書桐手機振動,鈴聲響得急促。 “等下。”她看一眼來電,接通。 手機那頭傳出一道沒什么情緒波瀾的男聲: “你好,請問是關書桐女士嗎?” “我是?!?/br> “你父親趙嘉業(yè)先生的遺體,現(xiàn)位于我院太平間……” “砰?!被ㄊ涞亍?/br> 那一瞬,她好似出現(xiàn)暫時性耳鳴,尖銳的“呲”聲在耳邊拉成一條直線,聽不見聒噪的蟬鳴,清勁的晚風,歡快的吶喊……也聽不清,手機那頭到底在說些什么。 后來不知道是怎么上車的,談斯雨陪她坐在后座,寬厚溫熱的大手握著她泛涼的手指。 “到底怎么一回事?”關書桐魂不附體地問。 談斯雨沉聲給她答案: 發(fā)現(xiàn)那女人流產(chǎn)后,大家在游輪上驚慌失措地找著醫(yī)生,所以沒注意到鄭云輕和趙嘉業(yè)還在甲板爭論不休。 直到游輪靠岸了,再去找他們,發(fā)現(xiàn)找不到人,以為他們都不管那女人的死活。 后來,天亮了,船員清潔游輪才發(fā)現(xiàn)船舷有血跡。 查監(jiān)控,發(fā)現(xiàn)原來是鄭云輕跟趙嘉業(yè)扭打在一起,趙嘉業(yè)不慎滑倒,被鄭云輕推落海中。 鄭云輕躲不了多久,今天上午被警方逮捕。 就在下午,有漁民打撈到趙嘉業(yè)的尸體——在海中泡了兩三天,又是這么熱的天,尸體早已腐壞不堪,看不出真面目了。 這一切都和關書桐想象的不一樣。 她以為他們狗咬狗,彼此折磨,至死方休。 但沒想到,人生好似一場沒有邏輯的滑稽戲劇,莫名其妙地開幕,莫名其妙地落幕。 記憶中,活得好端端的人,突然從某個時刻開始,就再也見不到了。 這種事,她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經(jīng)歷了。 她想,她是個有經(jīng)驗的人。 可事實證明,人類在面對生與死時,與生俱來一種畏懼。 關書桐雙腳像灌了鉛,走不動道。 談斯雨箍著她腰肢,近乎是抱她過去的。 趙嘉業(yè)的尸體用尸袋裹裝,就停放在停尸間。 她連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森森寒氣從每個毛孔,直往心里鉆。 醫(yī)院讓他們聯(lián)系殯儀館來接運尸體。 關書桐失魂落魄。 事情是談斯雨幫忙解決的。 除了處理尸體,后面還有一系列問題。 舉辦葬禮,遺產(chǎn)分割,趙慶恩的判決結果,鄭云輕的刑事案件,她的志愿填選,還有關書靈的監(jiān)護人變更…… 樁樁件件,都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像一座座大山積壓在她的心頭,叫人喘不過氣來。 原定的暑假計劃統(tǒng)統(tǒng)作廢,關書桐明白,只要挺過這最后一關,過去那些束縛在她身上的枷鎖,便能徹底粉碎。 所以,她得挺過去。 花費再多時間精力,過程再繁瑣困頓,她也一定要挺過去。 何況,這次,關書靈會陪著她,談斯雨也會陪著她。 給趙嘉業(yè)舉辦葬禮那幾天,陰天多云,偶見陽光。 鄭云輕和趙慶恩無法出席,趙慶欣聯(lián)系不上。 昔日還算風光的一個家族,如今只剩一大一小兩個孤女。 小的確實小,今年才四五歲。 大的也沒多大,十八有余,未到十九,剛高中畢業(yè)。 面對她們姐妹倆,前來吊唁的人難□□露惻隱之心。 其中也有心懷不軌的,可一接觸到談斯雨的冷淡眼神,莫名犯怵,只得暗暗壓下那些不懷好意。 關淑怡走的時候,關書靈不懂事,不明白“死”的概念。 而現(xiàn)在,她依稀懂了點,知道再也見不到爸爸了,到底還是小孩子,紅了鼻子,抽抽搭搭地哭起來。 關書桐將她攬在懷里,嗓子像被糊住,哄不出來。 她感覺很亂,很懵,強烈的不真實感讓人懷疑在做夢。 知三當三的人,被第三者插足婚姻。 出軌害得妻子跳樓的人,最終死于墜海。 趙嘉業(yè)真就這么死了。 嚴格說來,她其實沒多傷心。 但是,她不能表露傷心以外的任何情緒,如果有,那一定是堅毅的,勇敢的,能擔得住事兒,不被人看輕的。 破碎,又堅韌。 叫人憐愛,也叫人欽佩。 門口忽而掀起一陣躁動,一步一步,蔓延進靈堂。 所有賓客都不自覺被吸引著,扭頭看去,一身松懈逐漸被恭敬肅穆所取締。 談斯雨起身迎人。 強烈的壓迫感隨輕微的腳步聲逼近,關書桐眉頭微動,余光內(nèi)走入一雙漆黑锃亮的純手工定制皮鞋,認出那沉穩(wěn)步伐來自誰的同時,她動作僵硬地抬起頭。 太長時間沒合眼睡過一個好覺,她眼眶酸澀脹痛,一滴淚就這么猝不及防地滾出來。 談德為俯身,脫去黑色皮手套,幫她擦去腮上那一滴淚,用粗糙蒼老的嗓音安慰:“乖孩子?!?/br> 眾人錯愕著,靜默著,大概是沒想到,趙嘉業(yè)一個吃絕戶鳳凰男的葬禮,竟能請得動這位商圈傳說中的存在。 不止談斯雨的爺爺,談斯雨父母也都來了。 談君延向她點頭致意。 相較之下,陳雨琪更溫柔,給她一個擁抱。 同她打過招呼,給過她安慰了,談德為才領頭給趙嘉業(yè)上香。 這一過程用時很短。 離開前,談德為拉過談斯雨的手,覆在關書桐的手上,安慰她“節(jié)哀順變”,又叫談斯雨好好照顧她。 至此,當談家人對關書桐表露的關心,大過追悼逝者的意圖,所有人醍醐灌頂,明白這樣一件事—— 關書桐是談家罩著的,不是誰都能動的。 第66章 晉江文學城 守靈三天, 葬禮結束。 直至高考出成績前,關書桐像上緊了發(fā)條,一件件處理趙嘉業(yè)留下的爛攤子。 關淑怡和趙嘉業(yè)都沒留遺囑, 遺產(chǎn)相關的事情, 她得去咨詢律師, 到時或許免不了要跟鄭云輕他們打一場官司。 公司被趙嘉業(yè)搞得一團糟, 他一走, 股東們蠢蠢欲動, 各有打算,要求董事會召開臨時股東大會。 談斯雨這人留了一手, 知道她現(xiàn)在忙得焦頭爛額, 他便帶著律師親自登門。 股權轉讓協(xié)議拿出來的時候,關書桐渾渾噩噩的大腦像滴進一滴清涼油, 瞬間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