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想到，明知她們不會去，談斯雨竟然還是去了，也沒想到他會特地打包帶回來。

    只是不知道，他能等多久。

    應(yīng)該沒多久吧？

    以前，每次和他有約，她都害怕遲到，浪費他寶貴的時間，惹他不耐煩。

    以至于現(xiàn)在，她完全無法想象，他會為了等她們，浪費大量時間精力和心情，就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地等著。

    可是……

    當(dāng)她摸到包裝袋最底下的小票，看到結(jié)賬時間是夜間九點時，視線忽然被膠水黏住了，挪不開。

    想評價點什么，說他傻，或者說他瘋了，可她雙唇也像被膠水黏住了，翕動一下，上下嘴唇黏在一起，扯出輕微的疼。

    拿小票的手，不受控地微微戰(zhàn)栗著。

    她心臟也在不安戰(zhàn)栗著，酸酸脹張的。

    關(guān)書靈不安分，雞腿沒啃兩口，要去看談斯雨在不在房間。

    她跑到談斯雨房外，敲門。

    “篤篤”兩記。

    關(guān)書桐被她的敲門聲驚醒，起身過去，嘴上說著：“grace，不要打擾哥哥。”

    心里想的卻是她暫時不太想面對他。

    但那扇房門已經(jīng)被人從屋內(nèi)打開了。

    關(guān)書桐剛抬眼看到他身影，關(guān)書靈已經(jīng)迫不及待要撲過去抱住他。

    談斯雨剛洗完澡，難得有好好穿上衣褲子，一眼瞥見她手里油滋滋的鹵雞腿，他眼疾手快地摁住她額頭，兩人隔著一手臂的距離。

    “grace，有話好好說。”別激動，別來禍害他。

    “哥哥，grace好想你?！毙∨笥阎笔阈匾?。

    “嗯，”他應(yīng)著，仿佛沒瞧見關(guān)書靈身后的關(guān)書桐，只同她說話，“今天出去玩得開心嗎？”

    關(guān)書靈低頭吃一口雞腿，表情不太好。

    “哥哥……”

    她喃喃著，后槽牙扯著雞腿rou來回地磨，實在咽不下去，她抬起一雙濕淋淋的眼睛，望著他，低落情緒滲透每一平空氣。

    “grace有件事要和你說，你聽了，不要傷心，好不好？”

    談斯雨屈單膝蹲下，摸著她的小腦袋，手背肌膚冷白，在燈光照射下青筋畢現(xiàn)，“沒關(guān)系，你說，我會聽著。”

    關(guān)書靈抽鼻子，唇瓣緊抿著，控制不住地輕微抖動著。

    談斯雨用指腹揩掉她眼淚。

    “哥哥，”她說，“jiejie不要你了?！?/br>
    仿佛一根針落地，世界悄然無聲。

    沒想到關(guān)書靈要說的是這句話，關(guān)書桐怔忡。

    紅唇張了張，想說點什么，可一看到她對面的談斯雨，看著他濕發(fā)一滴水沿下頜線滴落下來，原本就有點酸酸脹張的心臟，這會兒像被尖刀劃破的氣球，驟然縮成蔫巴巴、軟趴趴的一塊。

    “嗯?！闭勊褂晏谷唤邮埽瑳]管傷不傷心，沒管關(guān)書桐，只是溫聲哄她，叫她別哭了，說這沒什么好哭的。

    “但是，”關(guān)書靈又說，“grace要哥哥，grace也喜歡哥哥。”

    談斯雨輕聲哼笑，“這話你隨口說說就算了，不要在別人面前說，也千萬不要在你爸爸面前說，知不知道？”

    關(guān)書靈不懂：“為什么？”

    為什么？

    他狹長眼眸微瞇，過了這么久，終于在這時抬頭，凌厲視線越過她，放到她身后的關(guān)書桐身上，在回答關(guān)書靈的問題，也是在敲點她：

    “因為你爸爸有三個女兒，一個關(guān)書桐，一個趙慶欣，而你……grace，你還太小了。本該落在你親姐身上的命運，她不愿承擔(dān)，想必，她也非常不希望你繼姐那邊得到我的支持。那該怎么辦？grace，你說，該怎么辦呢？”

    那就只剩一個grace了。

    他的話太過鋒利，像一把無形的箭矢精準(zhǔn)命中她命門，關(guān)書桐愣然，醍醐灌頂。

    雖然趙嘉業(yè)只有一個廢物兒子，但他有三個女兒，三枚籌碼在握，好歹有一個能投中談家吧？

    關(guān)書桐撂挑子不干，趙慶欣入不了談斯雨法眼。

    那就只剩一個grace。

    她弱小，好掌控，除關(guān)書桐以外無依無靠，只要從她不懂事的年齡開始干預(yù)，今后，她大可能成長為趙嘉業(yè)希望她長成的模樣。

    她會像過去的她，賣乖討好，絞盡腦汁地攀附權(quán)貴。

    盡管相差十四歲，但那又怎樣？

    趙嘉業(yè)一個想過要女兒整容的人，怎么可能在乎十四歲的年齡差？

    何況，對比起來，談斯雨確實算寵關(guān)書靈了。

    而且，現(xiàn)在每周末，他還會接她到他家里待兩天。

    “人.渣?！标P(guān)書桐低罵，咬牙切齒。

    談斯雨把她所有細(xì)微表情盡收眼底，斂眸，抹掉關(guān)書靈眼下的晶瑩淚珠，笑容淺淺，語氣溫柔，卻致命：

    “grace放心，哥哥不傷心哦。”

    “因為，jiejie根本不會不要grace，也……不會不要哥哥?！?/br>
    第26章 晉江文學(xué)城

    關(guān)書靈睡著了。

    關(guān)書桐睡不著。

    悄聲下床, 出門，廊道燈幽幽亮著，隔壁房門緊閉, 看不出里面的人睡沒睡。

    她需要一根煙的時間平復(fù)心情, 理清思緒。

    陽臺風(fēng)大, 捎來庭院草木的清香, 吹著她的頭發(fā), 她寬松柔軟的白t上衣, 和相對貼身的藏青色純棉短褲，把她指間的香煙吹得猩紅發(fā)亮。

    她懶懶地半趴在欄桿邊, 左手托腮, 夾煙的右手拿開，紅唇翕張, 吐.出一團徐徐裊裊的煙氣。

    身后傳來極細(xì)微的動靜，她耳邊凈是風(fēng)聲, 沒聽到。

    等有所察覺的時候, 他已經(jīng)離得很近了, 就站在她斜后方，光從后方打來, 他影子落在她腳邊，如蛇徐行, 靜默匍匐。

    她余光瞥見，聽到他用那把磁沉悅耳的聲嗓問：“是誰教你抽煙的？”

    “把火點著, 放嘴里就會了，”她輕彈煙灰, 好笑又鄙夷地斜他一眼，“還是說, 你以為是那個不學(xué)無術(shù)、偷雞摸狗的混混痞子教我的？”

    “我可沒這么說?！?/br>
    談斯雨在她身旁站定，放眼眺望，別墅以外，是蟄伏在夜幕中的花草灌木，是蜿蜒山路徹夜不熄的昏黃路燈，和燈火闌珊的繁華都市。

    再遠(yuǎn)一點……

    那里是海，夜色中，黑黢黢的，像深不可測的黑洞。

    “你總把我想得太壞?！彼f。

    很有譴責(zé)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意味。

    關(guān)書桐聽出來了，并嗤之以鼻。

    “要不要來根？”她問著他的時候，左手放下來，要去摸褲袋里的煙盒。

    不等她再掏出一把金屬火機，右手指間一松，她手背傳來他指腹的粗糙觸感，抬眼，他徑自取走她那根燒到一半的煙支，夾在清瘦修長的食指和中指間。

    她看著灰白煙霧被風(fēng)吹亂，看著他把她曾含過的煙嘴送到唇邊，輕抽一口，煙絲“呲嚓”燒得愈發(fā)熾烈，紅得觸目驚心。

    拿下煙，絲絲縷縷的煙霧從薄唇間逸出，模糊他面容。

    風(fēng)灌進他寬松t恤，揚起他的頭發(fā)，也把他的聲音吹得含混不清：“你說得對?！?/br>
    他指哪句？

    是“放進嘴里就會了”，還是他真認(rèn)為是仇野帶她抽煙的？

    她不知道，談斯雨也沒細(xì)說。

    煙就這么夾在手里，他說：“知道你爸的弱點是什么么？”

    話題跳太快，關(guān)書桐思索了一陣，“貪財，好.色。”

    談斯雨微笑搖頭，“是自卑?！?/br>
    她扭頭看他。

    他說：“三代單傳，卻因窮困潦倒而入贅，像條狗般對岳父岳母和老婆言聽計從，這在他的認(rèn)知里，是莫大的屈辱。所以，他從不放過任何可以翻身的機會?！?/br>
    “在關(guān)家得不到重視，他就從比他弱的其他女人那里找存在感。生下的孩子姓關(guān)，他就找其他女人生個兒子跟他姓。熬死了岳父岳母，他再拉攏其他股東職工，逼退總裁老婆。等老婆退位，關(guān)家徹底變天，他開始想辦法把自己的親兒子推上臺面……”

    “到這里還沒結(jié)束，”關(guān)書桐接話，“你知道他有多想拉攏談家?！?/br>
    “為什么？”他明知故問。

    關(guān)書桐捋一把頭發(fā)，心煩氣躁：

    “因為當(dāng)他不斷往上爬，到了不上不下的位置，會發(fā)現(xiàn)，圈子與圈子之間是有隔閡的。上面那個圈子瞧不上他，下面那個圈子他不屑一顧。他無法再通過入贅向上爬，但他的子女可以通過聯(lián)姻破圈。僅有一個兒子，他舍不得他重復(fù)他的老路。趙慶欣是私生女，有頭有臉的名門望族看不上她。所以……”

    在她和關(guān)書靈之間，她是年齡最適合的那個。

    “grace只是不懂事的小孩子，誰跟她玩得好，她就喜歡誰。長大后，可能就不一樣了。”關(guān)書桐說，“你應(yīng)該清楚吧？不會……也這么不懂事吧？”

    他無所謂地聳了下肩膀，也無所謂煙支積起長長一截灰燼，“十四歲而已，我讀個博出來，二十七八歲，再工作個四年，我三十二，grace十八。等她本科畢業(yè)，我也攢夠老婆本和奶粉錢了，一個二十二，一個三十六，聽著還算能接受，要個孩子剛剛好。到時候——”

    不等說完，衣領(lǐng)忽然被猛力揪住，他被拽著偏側(cè)上身，一只捏緊的拳頭直沖他的面門，關(guān)書桐怒不可遏地吼：“你混.蛋！”

    “啪！”談斯雨一把截住她揮下的拳頭，指間煙蒂掉落在地，灰燼散開，被風(fēng)一吹，七零八碎。

    兩人對視著，對峙著。

    她怒火中燒，頭臉氣得漲紅，胸腔起起伏伏，一呼一吸都帶著火，右手快把他領(lǐng)口那片布料扯碎，左手不住發(fā)力與他對抗，緊繃的青筋像是下一秒就要撐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