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屏。

    關(guān)書桐收收氣性，去洗手間放個水，洗手，整理一下發(fā)夾的角度，白襯衫的娃娃領(lǐng)，再把喇叭長褲換成復(fù)古藍(lán)的高腰牛仔短裙。

    出洗手間。

    迎面撞見一個本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人——趙慶恩。

    不怕死的，坐在她的椅子上，隨手翻亂她的書本試卷。

    見她出來了，雙眼不懷好意地肆意打量她。

    從她那張冷若冰霜卻明艷秾麗的臉龐開始，脖頸修長，半球飽滿，小腰細(xì)得不盈一握，兩條長腿瑩潤白皙，晃得人眼花。

    誰看誰來勁。

    “你跟談斯雨沒談戀愛，不會也沒搞過吧？”

    她的鄙夷眼神，換來他一聲譏笑：“談斯雨是不是不行?。烤湍氵@樣的，他竟然能忍??？”

    懶得搭理他，關(guān)書桐伸手拿上包，要走。

    趙慶恩沖過來抓她胳膊，“誒，你肯定不想被趙慶欣比下去，對不對？”

    她眼睫微動，趙慶恩知道有戲，靠近一步，探頭探腦地觀察她表情，“我教你怎樣勾.引男人，要不要？”

    關(guān)書桐沒什么情緒波動地看向他。

    他開始興奮了，舌頭探出來，上下左右逗弄勾挑，“這樣會不會？”他問，搖著腰，頂著胯，圈圈繞繞扭扭蕩蕩，“這樣呢？會不會？”

    惡心至極……的垃圾。

    關(guān)書桐冷眼看著他發(fā)癲，包里是她的書本和筆電，拎著沉甸甸的，勒得她掌心發(fā)痛。

    就在他試圖去拉她的手，想她把手放他身上時。

    怒氣直沖頭頂，關(guān)書靈揚(yáng)手就將書包重重砸下。

    “草嗷！——”趙慶恩尖叫著彎腰弓背，雙手緊緊捂住被砸的地方，蜷縮成一只蝦米。

    關(guān)書桐冷靜地看著他疼，看著他頭臉漲得通紅，冷汗涔涔。

    完了嗎？還沒完。

    他們沒完沒了，沒完沒了，沒完沒了……

    把她逼瘋了。

    屋外的雷陣雨噼里啪啦下得瘋狂。

    她記不清自己砸了趙慶恩多少下，鼻青臉腫不算完，鼻血噴濺不算完。

    最后一次，是她手握鋼筆，尖銳筆鋒擦著他喉嚨過去。

    到這里，差點(diǎn)成故意殺人，要背上刑事責(zé)任了。

    她起身抓過手機(jī)，決心丟下一切離開。

    暴雨如注，卻沖不散盛夏的炎熱暑氣，也沖不掉她雪白襯衫沾染的淡紅血漬。

    她沒進(jìn)圖書館，就在外面等著。

    給談斯雨打電話，他沒接。

    她手機(jī)進(jìn)水，不知能堅持多久，于是給他發(fā)消息。

    然后，等著，耐心地，安靜地，等著。

    電閃雷鳴的雨夜，泥濘臟亂的路面，每個行人都狼狽不堪。

    談斯雨撐傘出來時，關(guān)書桐手機(jī)屏幕已經(jīng)徹底花掉，她關(guān)機(jī)，不料之后竟然再也開不了機(jī)。

    她盯著，發(fā)愣，雨滴不間斷地滑過臉頰，頭發(fā)濕透了，衣服濕透了，鞋襪也都是濕的。

    昏黃路燈在雨水中飄蕩，她好像也在飄蕩，模糊，稀碎，不再完美無瑕。

    直到，某一刻，雨幕被劃開一道豁口，敲打在發(fā)上的雨滴消失，眼內(nèi)步入一雙絕版球鞋。

    關(guān)書桐睫毛輕顫著，抬起，濕潤眼眸映入一張清絕矜貴的臉。

    他單手插在褲袋里，表情很淡，薄唇輕抿成一條冷漠的直線，睨著她的那雙黑眸無波無瀾。

    兩人眼神交匯著，彼此冰冷著，又都燃燒著，呼吸漸漸亂了，心緒漸漸亂了。

    圖書館門口不是合宜的交談地點(diǎn)，她不由分說地拽住他手腕，大步流星沖進(jìn)雨幕，拐進(jìn)一條長巷。

    雨傘被風(fēng)吹落，大雨把枝葉打得噼啪響，下水道嘩嘩地流。

    世界一片混亂，她也一片混亂：

    “我，關(guān)書桐，gloria kwan，現(xiàn)年十七歲，開學(xué)便是英萃私高國際部g11在讀生，原籍豐城，鋼琴滿級，圍棋五段，射箭類國家二級運(yùn)動員，至于我的其他技能和榮譽(yù)獎?wù)伦C書，相信你大概都了解……還有，我是eg集團(tuán)創(chuàng)始人關(guān)嘉豪的孫女，也是eg集團(tuán)前總裁關(guān)淑怡的女兒。”

    “像我這樣的人……”

    她卡頓了一下，昏茫雨夜中，他明亮眼眸烙進(jìn)她心里。

    很平靜，古井無波，緘默無言。

    她莫名發(fā)怵，冰冷黏膩的感覺從腳底，一寸一寸爬升到僵硬的四肢，到緊澀的喉嚨，再到發(fā)燙的臉頰。

    下一句話脫口前，她再次習(xí)慣性地評估他們的關(guān)系。

    從六歲至今，他們已認(rèn)識十一年，稱得上知根知底，也算得上青梅竹馬。他們一起參加過很多很多比賽，看過很多書，去過很多地方，約過很多次會。他們有過絕佳的默契，即便曾以對手的身份出現(xiàn)在賽場，但……他更是她長久又親密的好友。

    或者，她可以拉攏他成為盟友。

    “你愿意跟我結(jié)婚嗎？”

    她選擇問出口。

    氣息不太穩(wěn)，心臟跳很快，眸光透過卷翹睫羽，一眨不眨地望著他，期盼他的回復(fù)。

    一秒，兩秒，三秒……

    他的靜默打亂她陣腳。

    她不安，惶惑，一不做二不休，大膽直接地拉過他的手放在起起伏伏的胸口，“還是說，你更喜歡直接開始？”

    陌生又微妙的觸感。

    隔著一層薄透的布料，他掌心熨燙她被雨水澆涼的肌膚。

    人生第一次做這種不知羞的事。

    她青澀無措，因他的無動于衷而動搖，又因無路可退而斗膽增添砝碼。

    蔥白手指撫上衣領(lǐng)，她給自己兩秒的時間做準(zhǔn)備，深呼吸，然后，單手解開一?？?，兩粒扣，再繼續(xù)……

    她忍不住觀察他神色，發(fā)覺他始終冷靜，她開始不冷靜，突然踮腳湊上去，想吻住他那雙漂亮卻一言不發(fā)的唇。

    明明離得那么近，呼出的鼻息糾纏不清。

    一束車燈打巷子口劃過，仿似刀鋒閃著凌厲光芒，兩人身影有過轉(zhuǎn)瞬即逝的清晰。

    他忽然開口：“不是說不在乎？”

    燈光暗了。

    關(guān)書桐回神，腳跟落回去，怔忡地望著他。

    他聽到她撂在那個家里的話了。

    從哪里開始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最關(guān)鍵的那幾句，他聽見了。

    “什么鋼琴、圍棋，技能，證書，誰誰誰的孫女，誰誰誰的女兒，”他扯唇輕笑，“你以為我在乎？”

    “站在聯(lián)姻的角度，你覺得關(guān)家夠格跟談家相提并論？站在個人角度，我為什么要娶一個惺惺作態(tài)，對我虛情假意的人？”

    他笑她天真。

    而她直到這一刻，才清醒地認(rèn)識到自己的確搞笑。

    “我承認(rèn)，你確實(shí)夠漂亮，身材嘛……”談斯雨垂眼打量，手指擦過她光滑細(xì)膩的肌膚，她不自在地瑟縮了下肩膀，“也確實(shí)不錯?！?/br>
    “但是……”他停住，修長的指挑起她一粒紐扣，一顆一顆，重新幫她系好，“單單是這樣，好像跟其他漂亮女孩也拉不開差距吧？”

    所以，其實(shí)他根本就看不上她。

    頓悟這個真相，好像一巴掌響亮亮地抽在她臉上。

    關(guān)書桐眼中的希冀在剎那間破碎。

    她僵愣。

    他的話還在耳邊響：“我知道你是個挺傲氣的人，不服輸，不示弱。也知道，你為了討好我，故意輸給我，故意迎合我，接近我。裝了這么久，關(guān)書桐，你累不累？”

    累。

    戴著面具生活，怎么可能不累？

    “你一直當(dāng)我是笑話?！彼裘?。

    他瞇了下眼，眼中某種情緒在暗涌。

    她垂下眼，不想再看他。

    “那我再跟你講個笑話?！彼f，“我呢，什么都不缺?；蛟S，會缺一個我愛的，又真心實(shí)意愛著我的女朋友。將來，她會成為我的妻子。”

    “愛情？”真是荒謬。

    他給的打擊太大，關(guān)書桐已經(jīng)失去表情管理，扯出一個難看的笑。

    “你是有多天真爛漫？竟然相信這世界上會有真愛這種天方夜譚的東西?！?/br>
    趙嘉業(yè)吃軟飯還找小三，趙慶恩就不是個東西，至于談斯雨……他看了她好久的笑話。

    真愛？那是什么鬼東西？

    談斯雨也笑了，跟著她一起瘋，“好笑吧？我竟然憧憬這種東西?！?/br>
    好笑。

    太好笑了。

    他想要的，是她給不了的。

    笑著笑著，關(guān)書桐笑不出來了，只覺胸腔空洞洞的，風(fēng)雨全都灌進(jìn)去，又冷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