齒痕 第4節(jié)
“談斯雨貌似也去了趟洗手間,袖子貌似也濕了點,”仇野說,“你們用的那個水龍頭壞了?” 明面問的是水龍頭壞沒壞,實際上,就一個問題:你和談斯雨是不是碰面了。 “這不關你事。”關書桐覺得他越界了。 章曼輕哼:“害怕被發(fā)現(xiàn)你跟舊情人藕斷絲連敘舊情哦?也是,畢竟青梅竹馬一場,十多年的感情呢,怎么可能說忘就忘?!?/br> 說著,她瞟身側(cè)的仇野一眼,酒后真言就這么吐露出來: “既然還忘不了他,那你就去找他嘛,別再吊著我們野哥,拿他當備胎了。野哥,天下女人千千萬,你換個人喜歡唄。” 仇野笑了,后背懶洋洋地靠著椅背,拇指輕彈煙蒂,把煙灰抖進易拉罐里,渾不正經(jīng)地逗她:“喜歡誰?” 章曼清了清嗓子,再捋了捋頭發(fā),端正坐姿,眼睛亮晶晶地凝視他,溫柔得能膩死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br> 仇野笑得更歡了,喉結(jié)顫動的幅度蔓延至肩身,沒回應章曼,而是撩起眼睫,朝關書桐使一眼色,“不坐?” 章曼就這么被他自然而然地忽視掉。 關書桐沒錯過她臉上一閃而過的失落,也沒錯過這一桌人怪異的神色。 她漠不關心:“累了,你們繼續(xù)玩,我先回去了?!?/br> 說完即走。 他們習慣性地起哄留人,剛開個頭,就被仇野抬手一個動作打住。 從大排檔再走出一點,才到馬路。 這點走路的時間,關書桐點開打車軟件,準備叫輛網(wǎng)約車。 “我草,那臺是蘭博基尼沒錯吧?” 人聲從她耳畔掠過,一行人邊往大排檔的方向走,邊嘰嘰喳喳地聊著車。 叫車的動作暫停,關書桐抬頭,一眼看到停在路邊的那臺大牛。 雙開門的敞篷超跑,很新,掛著臨時車牌。 顏色是沉沉夜色都壓不住的芭比粉,張揚,奪目,明光锃亮。 關書桐深吸一口氣,呼出,掏鑰匙的手似乎有點抖,珠寶吊墜搖搖晃晃。 按下按鍵,車燈亮了一下,落鎖。 這就是……談斯雨給她的十八歲生日禮物。 全球限量版,價值上千萬,就這么輕而易舉地交到她手里。 她有片刻恍惚。 走過去,透過車前擋風玻璃,依稀能看到主駕放了有東西。 她開車門。 燈光亮起,終于能看出那是一個包裝精致的盒子,打著漂亮的粉色蝴蝶結(jié)。 要拆嗎? 關書桐猶豫了。 閉眼,第二次深呼吸,她俯身把盒子拿出來,輕手輕腳地拆開蝴蝶結(jié),拆開包裝紙,隔著高透光的亞克力盒子,看清里面的東西的瞬間,眼眶一澀,牙根都酸軟了。 那是一雙高跟鞋,獨一無二的款。 是十三歲時,她給自己設計的,靈感來自于海倫娜閃蝶。 在她原手稿的基礎上,這雙鞋鑲嵌了大量的水晶鉆石,制作精良,造型奢麗。 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心里亂糟糟的,好似有一只只蝴蝶扇動翅膀,醞釀一場摧枯拉朽的風暴。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十歲?還是十二歲? 放學后,陪他坐車回家的路上,等紅綠燈的空隙。 他懶懶地癱坐在后座,雙手橫握手機,正在打游戲。 她側(cè)目張望車流,在一眾無趣沉悶到好似連連看的黑白轎車里,一眼看中一臺粉得很耀眼的蘭博基尼,“好看。” “什么?”他抬了下頭,幅度不大,眸光也只是輕飄飄地帶過,很快就回到手機屏幕,話跟著落下,“喜歡的話,以后送你?!?/br> “啊?”關書桐有點不可置信,也有點懵,“我說的是那臺車?!?/br> “嗯,”談斯雨漫不經(jīng)心地應,“給當你十八歲的禮物?” 十八歲,對于當時的他們而言,是那么那么遙遠。 關書桐并不確定,到那時候,他們是否還在一起。 所以,她沒接話,而是自說自話:“我也給自己準備了一份十八歲禮物?!?/br> “是什么?” “高跟鞋?!彼f,“有句話,叫做‘鞋子合不合腳,只有自己知道’。所以,十八歲,長大成人,我想要一雙屬于我的、量身定制的、合腳的高跟鞋?!?/br> 然而,真到了十八歲,她路途漫漫且坎坷,卻忘了給自己準備一雙合腳的鞋,也早忘了那臺車的事。 但他記著。 談斯雨還幫她記著。 第3章 雨汛 難搞。 關書桐沒駕照,特地找一個能開超跑的代駕,把車開回去難搞; 這么炫酷吸睛的超跑,耀武揚威地停在她租住的城中村,和其他橫七豎八的老舊電瓶車和自行車擺放在一起,容易遭受刮擦碰撞和小孩子的亂涂亂畫難搞; 他送的這些東西,該留不留,如果不留,要怎么還回去也難搞。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br> 這句話像回旋鏢,打談斯雨那兒轉(zhuǎn)一個彎,再一針見血地扎回她身上。 她的便宜,談斯雨占了便占了。 她不想再跟他有過多牽扯,自然不好找他討回來。 至于談斯雨的便宜,她不想占。 估計,也沒幾個人敢占。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關書桐深諳這個道理。 盡管再怎么喜歡那臺芭比粉的蘭博基尼,盡管那雙鞋再怎么合腳…… 輾轉(zhuǎn)難眠一夜后,第二天,出發(fā)去學校前,關書桐把高跟鞋裝回亞克力盒子里,把包裝紙裹回去,把蝴蝶結(jié)打好,拿下樓,放回到蘭博基尼的主駕。 即將關上車門,她緊了緊扶門的手,竟又遲疑了。 明知談斯雨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找到她住所,但她還是不想他涉足她所在的地方。 于是,拿開主駕的盒子,她坐到副駕,關車門,開空調(diào),掏出手機又叫了一次代駕。 決定把車開到學校附近一條不起眼的路邊,到時讓談斯雨自己來取。 昨晚那場雨下得毫無存在感,涼意轉(zhuǎn)瞬即逝,今晨太陽一出來,燥熱依舊,sao動依舊。 關書桐一出現(xiàn)在校園,久聞她大名和種種劣跡的學生,視線中再容不下其他,只在她身上來回打轉(zhuǎn)。 試圖從現(xiàn)在的她身上,找到任何與過去相似的點。 她是哪里變了呢? 黑長直仍是黑長直,發(fā)絲永遠打理得柔順有光澤,第一眼便貴氣逼人。 素顏也仍是素顏,肌膚白凈無暇,濃眉,大眼,高鼻梁,m型唇,五官大氣舒展,精致秾麗,右側(cè)下眼瞼末端那一點不慎明顯的褐色小痣特征鮮明,富有韻味。 一米七二的瘦高個兒,卻凹凸有致,一雙露在深灰百褶裙外的長腿,不疾不徐地邁著步子向前走。 裙擺搖搖曳曳,蕩得人心也搖曳了。 “再漂亮有什么用?”一男生打趣,“以前她跟談斯雨好的時候,沒人敢追?,F(xiàn)在她跟仇野好了,難道就有人敢追了?” “沒人追,不代表沒人想——”接話的男生給他打眼色,眼底的輕浮一覽而盡。 關書桐捕捉到了。 他們也看到她看到了,被她一個凜冽眼神唬住,訕訕閉了嘴,低頭,眼觀鼻,鼻觀心,看著比孫子還乖。 都是狐假虎威,裝模作樣的。 不敢當面說人壞話,所以喜歡躲在背后偷偷說。 關書桐覺得搞笑。 英萃私高是鵬市數(shù)一數(shù)二的私立高中,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貴”校。 高昂的學費和嚴苛的入學條件,注定了學生無一不是非富即貴的少爺小姐——除了極少數(shù)天賦異稟,由學校資助的公費生,例如曾經(jīng)中考市前三的仇野。 社會在無形中,逐漸演化出一套自上而下、難以跨越的“階層制度”。 這制度,放在學校這個縮小版的社會里,也照舊運行無誤。 他們看似忌憚她,實則真正忌憚的,是曾與她關系密切的談斯雨,以及,現(xiàn)在與她關系密切的仇野。 前者,是“階層制度”里,站在食物鏈最頂端的掠食者。 后者,是奉行簡單粗暴,用拳頭對抗所有權利的瘋子。 他們都不好惹。 關書桐能在這兩人之間游走,自然也不被歸為“好惹”的行列。 踩著早自習的鈴聲到教室,她徑自到座位落座,拿出資料準備早讀。 和其他學生兩人一組不同,她單獨一個座位,在后排靠窗的地方。 當初申請從國際部轉(zhuǎn)本部時,她本想轉(zhuǎn)到16班,和仇野同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