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jié)
人王身負氣運,不可能被旁人所取代,哪怕是圣人也不能如此行事。 “哦?簡單,問我啊?!绷_睺靠在橫梁之上,只有緋紅色的衣擺在昏暗的燭光中晃來蕩去。 “朝歌的,西周的,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問我。” 羅睺那張昳麗邪氣的面容在燭影搖曳間顯得越發(fā)危險。 “魔什么都知道?!?/br> 殿外,明明是壽仙宮的主人,卻硬生生被里面兩位對話帶出來的詭異氣氛逼出來的白小九蹲在殿門邊,皺著一張臉思考該怎么夾縫求生。 還是那句話,圣人大能之間的事他不想摻和,既然狐貍已經(jīng)在這了,總得想辦法撈點好處。 但帝辛根本不給他獨處的機會,走到哪都帶著那群吵得要死的樂師。 想起自己平白跳的那些舞,白小九的一口狐貍牙磨得咯吱響。 正當白小九心里對著帝辛罵罵咧咧之際,一雙深色的靴子停在白小九面前,白小九心中猛然一咯噔。 今夜朝歌有雷雨,殿宇間黑沉沉的一片,唯有天空驟然劈下的驚雷能照亮整片天空。 身材高大氣勢逼人的帝辛手中拎著一盞燈籠,腰別軒轅劍,孤身而來。 “愛妃怎會如此可憐模樣?”帝辛的面容被劈下的驚雷照亮,俊美中帶著為帝的威嚴壓迫,朝著裹了華服蹲在殿門口的白狐貍伸出手,似笑非笑,“是在等寡人?” 原本靜悄悄的殿內(nèi)突兀傳出羅睺的聲音。 “帝乙并非只有一個兒子,但幼子帝辛子受卻是自始至終未曾變過的王位繼承人。” “因其自幼資辨捷疾,聞見甚敏,且材力過人,從一開始便顯露出明君強君之相?!?/br> “帝辛繼位后,重農(nóng)桑,強國力,驅東夷,殷氏王朝一派欣欣向榮?!?/br> “但是這樣一個帝王,在殷氏王朝貴族心中,卻猶如刺橫喉頭,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白小九背靠沉重的大殿門,渾身僵硬,膽戰(zhàn)心驚地注視著面無表情的帝辛。 一道平靜無波的女聲自殿內(nèi)傳出—— “貴族欲除帝辛乃權勢欲|望所驅,我不明白的是,為何人王氣運在帝辛,天卻不容帝辛?” 之前那道男聲染了玩味的笑意,哼道:“那便要問問殿外的這位人王,究竟做了什么了?!?/br> 本就暗沉欲墜的天空被驚雷劈開一道口子,雷聲肆意。 雨水傾瀉而下,打在地面上,發(fā)出轟鳴不絕的震響。 腰配軒轅劍的帝辛單手推開沉重的殿門,發(fā)出吱呀一聲輕響。 雷雨天的風向來是很大的,殿門被推開的瞬間,貫穿而入的風涌入殿內(nèi),吹滅了林立在兩側的燭臺,揚起桌案后女子的衣袖。 颯然作響。 帝辛手執(zhí)燈籠緩步邁入殿內(nèi),身影被幽冷的天光拉開一道影子,沉重繁復的帝王常服壓在他的肩頭,卻不顯壓抑艱難,唯有一派從容淡定的帝王威儀,無可匹敵。 “因為寡人不信神,不尊仙,更不認命?!?/br> “神仙高坐云端,如俯視螻蟻一般,將人族玩弄股掌之間,還要人族俯首叩拜,何其狂妄可笑?!?/br> “猛虎食兔,尚有為兔設計,墜崖而亡者?!?/br> 帝辛與商音對視,第一次的,他站在人族傳說中的,那些仿佛遙遠而不可匹敵的神面前。 商音凝視這位走到她面前的人王,忽然明悟為何人族的氣運會盡數(shù)落于帝辛之上。 “君權天授?” 帝辛的眸中閃動著寒芒與野心。 “寡人生而為王。” 第52章 晉江獨家發(fā)表 女媧造人時,洪荒尚未分三界。 人、巫、妖、仙同在洪荒,人族依靠洪荒諸仙垂憐,得其庇佑教導,方立足洪荒。 后圣人補天救世,在人族之間更是備受敬仰。 洪荒生靈諸多神通,唯人族身負氣運卻手無利刃。 于人族而言,不論是神是仙,是妖是魔,都是視他們?yōu)橄N蟻為棋子的高高在上者。 捅破天的是他們,人族卻要跟著受難;救世的是他們,人族卻要世世代代彎腰叩拜,卑微而渺小。 殷商繼夏朝,重祭祀,不僅對女媧三清等圣人叩拜不斷,牲祭人祭物祭更是從未停歇。 這在只有奴隸賤民與貴族王族之分的商朝算不得什么,階級的不同代表了生殺大權。 天上的神仙能夠輕而易舉地殺死貴族,貴族一句話同樣可以屠殺一坑奴隸,不論在神仙修士還是貴族奴隸看來,這都是理所當然的命。 但帝辛不認這樣的命。 他自幼在殷商王宮長大,怎會不知女媧廟祭祀對貴族而言是何等重要的禮儀,卻女媧廟提筆落詩,分毫沒有對圣人有感恩叩拜之意。 但他這樣做,并不僅僅只是對神權的挑釁,更多的是在與殷商貴族奉若圭臬的宗教祭祀隔空對抗。 貴族、平民、奴隸之間的階級分層,多少也與祭祀禮儀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自帝辛繼位執(zhí)掌大權后,第一件事便是肅清王族異己,而后便是一步步削弱貴族勢力,提拔平民、甚至是奴隸為近臣重臣。 帝辛可以因為贏飛廉父子的健步如飛、驍勇善戰(zhàn)便不顧其逃亡犯人的身份,提拔為心腹之臣,全然不顧貴族的怒火與反對。 對高高在上慣了的貴族而言,帝辛這種讓賤民奴隸與貴族平起平坐的行事,無異于侮辱。 帝辛的確是個文武雙全,且用人十分不拘一格的帝王。 但自他提出廢除人祭未果,卻仍舊不用人祭之后,他就已經(jīng)與龐大的殷商貴族體系背道而馳。 他是個和殷商王朝格格不入的帝王。 因為他想要做的,眼中看到的,不是所謂的殷氏王朝,而是被神權裹挾的人族。 面對帝辛堪稱挑釁之言,羅睺發(fā)出一聲冷笑后掩去身形,商音卻不覺有什么,只抬手示意桌案對面,態(tài)度很是平和:“人王若有意,不若坐下一敘。” 帝辛審視的目光掠過商音,與商音對坐于案幾兩端。 所謂圣人自難得見,但帝辛自幼卻是接觸過不少修道之人。 就連如今殷商朝中都有不少曾經(jīng)拜師仙山學藝歸來者,太師聞仲便是其中佼佼者。 神妖之流面對人族,大多都為方才梁上那位的態(tài)度,若妖本弱小,便如門口那只白狐貍一般。 聞仲曾受恩與殷商王族,也代代為殷商之臣,但即使如此,在拜師修煉歸商后,面對身為凡人的同族,總會不自覺流露出睥睨不屑之態(tài)。 甚至在面對帝辛生出相佐政見時,面上都會帶出自詡窺探天命,凡人如此愚昧的傲然。 是以聞仲與帝辛并不怎么相處融洽,但好在兩人都心有殷商社稷百姓安危,殷商也的確需要聞仲這樣一個能對抗修行之人的底牌,帝辛便索性將聞仲外派征戰(zhàn),眼不見心靜。 帝辛卻從面前這位神女眼中,看不出半分神仙高高在上的嘲弄與不屑。 這樣的平等與平淡,他只在另一位神仙身上見過。 所以他應言而坐。 “你與他們,諸多不同?!钡坌恋?。 商音想了想便明白過來,笑道:“從前或許也是相同的?!?/br> 她生來便是圣人修為的混沌魔神,盤古開天后雖被鴻蒙意識壓制,但天地之間再無其他能讓她低頭。 她冷眼旁觀一切,高傲又自負。 直到狌狌那件事猶如當頭棒喝,讓她從那種睥睨洪荒生靈的狀態(tài)中驟然清醒。 “只是有生靈叫醒了我,所以自此之后在我眼中,天地自然,萬物生靈,皆無高低貴賤之分?!?/br> 她為自然魔神,理應平等對待自然萬物,這是她的道。 “人族,自然也與神妖無異?!?/br> “只不過在這一點上,我倒是做的并不如他?!?/br> 白小九在殿門口探頭探腦,商音見狀索性叫他進來點蠟燭。 白小九于是樂顛顛地進來,好奇商音會和人王說什么,耳朵豎起老高。 帝辛不由看了眼點蠟燭的白狐貍,唇|瓣微動。 商音看出端倪,笑道:“小九是九尾狐化形,寥寥凡火還是奈何不了他的?!?/br> 人王如此聰慧通透,又生來反骨,氣運加持之下恐怕有一眼看穿妖邪原型之能。 怪不得前段時間會故意吊著白小九整晚整晚地跳舞。 商音想了想,頓時了然。 如果是她,也很難拒絕一只白乎乎毛茸茸的大狐貍穿著輕薄紗衣扭來扭去,暗送秋波的。 殿內(nèi)的蠟燭燒得噼啪響。 帝辛雖心有溝壑卻并非無端狂妄之輩,他對商音的態(tài)度也從一開始的隱隱敵視轉為平和有禮:“似尊者這般的神仙,竟還有其他?” 商音聽出帝辛的試探,眨眨眼,抬手撫過被她別在發(fā)髻間的紅色小鳥球,衣袖自手腕滑落而下,微微一笑:“人王應當已經(jīng)見過他了才對。” 沒有誰比商音這個道侶更熟悉鴻鈞的元神,自帝辛靠近的那一刻起,商音就知道帝辛一定接觸過鴻鈞。 不是那種一面之緣的接觸,而是長期相處過的痕跡。 殿門被白小九識趣出去時自外面關上,但不知從何處偷溜進來的夜風從燭火的縫隙間穿過,將金紅色的燭火壓彎了腰。 帝辛的眸色漸深。 “原來如此。” 商音唇線微彎。 “其實天也好,神仙妖魔也罷,都和人族一樣,只要活著,便有私心,便有欲|望?!?/br> “有私心,自然便有縫隙?!?/br> “如今人族身負氣運,自然能與漫天神佛相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