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jié)
姜臨跪在碑前,默默地流淚,指尖撫過碑上“先妣姬聽雪之墓”,然后緩緩叫了一聲:“娘親……” 發(fā)自肺腑,字字斷腸。 姜臨一連跪了三年,徹底盡了百年前虧欠的守喪職責,拖著殘破的身軀回了姜家。 經(jīng)過十年的種種,姜臨終于歸來,姜疏懷以他被下了咒法為由,遮蓋了過去,以為這樣姜臨就可以停止尋找風澈,然而姜臨此時已經(jīng)和過去的他全然不同。 縱然姜臨血液中有“往生咒”,也有豐富的咒法知識,可復(fù)生的咒法研究過程太過繁雜,姜臨本身修為不夠,再加上之前自戕的行為讓靈府幾乎崩塌,根本無法驅(qū)使血液凝成完整的咒法。 姜臨又開始瘋了一樣地提升修為。 風澈看著他從姜家外門開始挑戰(zhàn),一路挑到內(nèi)門,不顧生命以傷換殺,不惜任何代價搶奪資源。他白天接取任務(wù),晚上泡在典籍中研究復(fù)生的咒法。 無數(shù)個午夜,姜臨咬開指尖,忍著劇痛,燃起靈力開始描畫咒法,失敗了就再來一次。 他每次疼得受不了了,就伏在桌案上,一遍一遍地低聲重復(fù):“風澈,我只剩你了?!?/br> 仿佛這樣可以幫他挺過眼前的難關(guān)。 就這樣,姜臨過了四十年,復(fù)生的咒法終于成型,恰逢姜家頂替風家守城,邊城這個大坑沒有人愿意去,姜臨就啟程去了邊城。 風澈這時才恍然大悟。 姜臨那天在和姜疏懷對質(zhì)時,姜臨說不為了姜家少主之位,更不為了家族榮譽,只為了守風澈的埋骨地——其實是去復(fù)活自己而已。 到了邊城,姜臨將外圍的埋骨之地變成一片禁區(qū),隨后在邊城城墻上,整日遙遙地看著。 平日不用守城,白天他用自己的那把斷劍,沾著血,一劍一劍地磨忘川拿回來的石頭。每到夕陽西下,他就去禁地之中,用自己的血描畫咒法。那些血不會干涸,或許是摻雜了咒法的緣故,一點一點地匯聚在一起。 日復(fù)一日,石頭變成了“無渡”的模樣,那些血也凝聚成了一片湖泊。 風澈望著粼粼的血池,心緒紛飛。 原來這就是“無渡”的由來,原來這就是自己最開始醒過來的湖泊。 所以,他復(fù)活,或許有姜臨的一份功勞。而他復(fù)活當天,本以為血池距離邊城城防幾百里路,根本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他們,偏偏到最后在城外遇見了姜臨……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理所應(yīng)當。 姜臨每天都會來,自然會遇到他。 * 然而眼下,不知為何,姜臨的咒法明明已經(jīng)完善了,可還是無法把風澈復(fù)活,明明已經(jīng)沒有路了,他也只能這樣一直堅持下去。 這一堅持,就是整整一百六十年。 風澈看著那個不斷放血的姜臨,孤寂悵惘地坐在血池邊,盯著蒼穹的圓月,四下茫茫,他低低地喊著風澈,無人應(yīng)答……風澈就覺得心痛至極。 所以后來,姜臨別無選擇,才會去信季知秋獻祭魂魄的說法,甚至后來不惜賭上七魄…… 姜臨啊,這一生太苦了,如果最開始,姬子諾沒有死,這一切都不會發(fā)生。 他應(yīng)當是這世間最幸福的孩子,尊享一切的榮耀,而不是在這里默默對著孤寂的北風,盯著圓月,守著墳冢流淚。 * 風澈從場景之中跌出,看見姜臨站在那條川上,四周重重疊疊的聲音在這一方世界里回響,而姜臨閉著眼,似乎在掙扎。 “你這妖女所出……” “你身體里流淌著罪惡的血脈……” “你就該死……” “……” “姜少主少年英才,早該證道問鼎……” “姜家與姬家聯(lián)姻,萬千寵愛于一身……” “你該享受世間最幸福的一切……” “……” 一個聲音帶著誘哄,低低地問著的:“姜臨,一生的苦難和一生的幸福,任誰都會明白怎么選吧?” 兩邊的情緒似乎都施加在了姜臨的身上,他一邊哭一邊笑,到了最后不堪重負,抱著頭抗拒著那些聲音。 兩方世界濃縮成小球的大小,就在他觸手可及地方打轉(zhuǎn)。 姜臨勉強撐起眼皮,將幸福的世界攥在手心,在誘哄的聲音發(fā)出滿意的嘆息時,忽然發(fā)了恨,將它拋進了川里。 那一方世界剛接觸到水波,就碎裂成萬千碎片,無數(shù)聲音在其中爆發(fā),又歸為沉寂,誘哄的聲音爆發(fā)出尖銳的喊叫聲:“我給你選擇人生的機會,是你自己選擇的苦難!就莫要怪我無情了!” 姜臨艱難地睜開眼,舉起那片苦難的世界:“我就要選擇這個世界,苦難如何?‘往生咒’又如何?對我來說,只要這里有風澈就足夠了?!?/br> 誘哄的聲音停頓片刻,冷冷道:“罷了,只是風澈而已,一晌貪歡,終會消失……他回來了就好了……” 周遭重重疊疊的嗡鳴聲開始消退,風澈站在外圍,看見姜臨搖搖晃晃地直起身,卻因為消耗太大直接脫力,開始向下跌落。 風澈飛身上前接住了他,看見他眼底厚重的情緒在翻涌。 他明明已經(jīng)精神到達了能夠承受的臨界值,但還是不肯陷入沉睡,手死死的抓著風澈的袖子不放:“風……澈……?風澈……風澈!” “在呢!我在!”風澈連忙回答,看著姜臨的狀態(tài),立刻就明白了。 方才他在兩個世界看見的一切,姜臨都被動地在其中又經(jīng)歷了一次。 難怪如此疲倦,又如此擔憂他的消失。 靈府兩岸混亂的場景在瘋狂切換,左側(cè)竹林劍意爭鳴撕裂虛空,右側(cè)火山爆發(fā)雷霆滾滾,姜臨渾身顫抖:“我很害怕……你不在了……” 風澈死死地抱住他,四肢交纏胸膛緊貼,呼吸也交融。 “我在,姜臨,我就在你身邊——” 他在姜臨回憶里憋了幾百年的淚水終于洶涌而出,那些痛苦咸澀的、追悔莫及的、觸不可及的過往,都在此時近在咫尺的距離下潰不成軍。 自他復(fù)生以來,姜臨只字未提那些過往。當他一點點剝繭抽絲,看見自己復(fù)生之路血淋淋地鋪滿了姜臨的血,不管那些對他的死而復(fù)生是否有幫助,曾經(jīng)的自己,甚至現(xiàn)在的自己,都擔不起這些一往情深。 姜臨該過的生活不應(yīng)該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的。若交給他來選剛剛的兩個世界,他寧愿姜臨此生遇不到他,就像忘川擺渡人說的,沒有這些牽絆,姜臨才能少些磋磨。 可姜臨說,選擇苦難,選擇他。 一直以來,或許他們本該只有學堂的萍水相逢。在錯綜復(fù)雜的命途里,因為很多事情產(chǎn)生了變數(shù),風澈以為自己才是撥動這一切的變數(shù),殊不知,在他的影響下,姜臨也在無數(shù)次奔他而來。 他們早就不是對方生命中的過客,而是在這些無中生有的緣分里,真真正正地開始命運交纏。 誰說強求的是孽緣? 他們相互依偎,他們靈魂交織,他們不可分離。 就合該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作者有話說】 好了我刀完了寶子們!!!!下一章大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123章 你來不來 外界。 季知秋從姜臨的靈府中退出來,站在迷霧之中,看著依偎在一起的兩個人,眼里閃過一絲不耐,剛想轉(zhuǎn)身離開,下一瞬間,風澈已經(jīng)逼到近前。 他表面上沉浸在姜臨的靈府無暇顧及其他,實則觀察外界許久,發(fā)現(xiàn)季知秋所在的那一刻,直接就動用了時間界二層。 周遭時間靜止下來,風澈撥開迷霧,一步跨來。 他周圍金色的流光閃爍著法則之力,身后碩大的日冕從浮現(xiàn)到消散只用了一息,五根修長的手指掐住了季知秋的脖頸,等季知秋反應(yīng)過來時,已經(jīng)被按倒了。 天旋地轉(zhuǎn),靈力狂涌,那雙茶色的眼瞳周圍血紅一片,鋪天蓋地的憤怒和殺意幾乎化作了實質(zhì)。 管他什么更改命途,管他什么大局為重,管他什么不知底細,他恨極了眼前人,現(xiàn)在就要殺之泄憤。 幾次三番出現(xiàn)在他的身邊擾亂計劃不說,對姜臨惡語相向,甚至要害滿城人的性命……如今讓姜臨再次經(jīng)歷那些絕望的回憶,風澈早就動了不止一次殺心。 若不是受困于當時的局勢,風澈何至于等到現(xiàn)在。 空間界條索層層疊疊交纏而上,無盡的銀鏈化作風澈的手臂,“塵念”在其中穿梭,各色的法陣自風澈身下醞釀著。 早在季知秋潛藏在姜臨靈府之時,風澈就已經(jīng)開始準備這些了。他料想季知秋那副自負到極致的嘴臉,必然十分相信自身的修為,見他們沉溺于靈府之中,肯定會放松警惕,既然平時難有把握對抗季知秋,不如趁他松懈時爆發(fā),一擊斃命。 一切法陣都在同時爆發(fā),爆閃的靈力沖擊波瞬間將二人吞沒其中,波及的規(guī)模幾乎可以抵得上燁城的城中大陣。 他這一下幾乎耗盡了滿身的靈力,根本沒打算留退路,瘋狂、不管不顧、甚至歇斯底里,只為了殺死季知秋——姜臨,燁城,風家那日死去的修士,他起碼要討回一個公道。 掐住脖頸的手還在發(fā)力,指尖掐進了皮rou里,鮮血噴涌而出,季知秋渾身上下被禁錮得徹底,空間界也以最快的速度困住了他的靈府和丹田,只有眼球能動的他死死盯著風澈。 他嘗試著動用靈力,但發(fā)現(xiàn)風澈的法陣早就封住了他的經(jīng)脈,此刻無孔不入,瘋狂吞噬擠壓著他自身靈力的空間,就連風澈沒進入姜臨靈府的那部分神魂也施加在了他的身上。 風澈這是完全沒有留退路,不是今天一人橫死,就是兩人一起同歸于盡。 季知秋微不可察地瞄了一眼周身覆蓋的威壓,如果自己強行突破封鎖,恐怕會觸及風澈的神魂。 于是,他松開了手。 當他徹底放棄抵抗,看見了自己的血迸濺出來,把風澈那張犀利凜然的臉染上一絲病態(tài)的緋色。 風澈暴動的靈力割開季知秋的身軀的同時,也在切割自己的皮膚。 他臉上的傷口滲出血來,與迸濺的血液融為一體。 血與血在交融,風澈沒有去管,繼續(xù)催動法陣。 季知秋的衣袍和風澈的衣袍攪在一處,大片的血開始從體表溢出,而他眼眸中閃動的卻不是痛苦,只有一種名為懷念的情緒。 他費勁千辛萬苦,掙開臉上的條索,斷斷續(xù)續(xù)地吐/息:“好、好久,沒……離你……這么近了……” 被注視的感覺讓風澈不舒服,對方分明是在看他,卻又像是在隔著他的皮囊看著誰,總歸不是真正的他。 “我不知道我和你有什么羈絆,總之……”風澈心底那句疑問還是沒有問出口:“下輩子做個好人?!?/br> 他話音剛落,任由法陣洞穿了季知秋的靈府和丹田。 他松開手的剎那,有些恍惚,縱然他底牌用盡,還取了巧,但季知秋的修為擺在那里,他很難想象自己竟然就這樣干脆利落地殺了對方。 季知秋死前寂寂的目光還在那里,風澈反復(fù)確定對方生機已散,收了漫天的法陣,抬指又續(xù)上了一道離火陣法,五芒星開始燒灼,癱倒在地的人立刻變成了一片焦糊。 死透了。 風澈終于松了口氣,撐住身體,一瘸一拐地往回走,每走一步就要吐一口血,傷口修復(fù)了一次又一次,最后走到姜臨身邊時,除了不剩一絲靈力外,身體已經(jīng)恢復(fù)如初。 這樣姜臨就看不出他差點又玩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