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遲則生變,方才耽誤太久,空氣中的戾氣絲線越來越淡,幾乎難以追蹤了,季知秋的氣息也似未曾存在過一般,這無疑加大了太多他追蹤的難度。 姜臨暗暗握緊袖中藏著的“無渡”,思慮深深。 對方在夏家院落利用戾氣行蹤鬼祟,他卻連戾氣真正的效用是什么都不知道。于兇獸而言,戾氣吸入可令其發(fā)狂發(fā)燥,于人族……他只知走火入魔之時從靈府之中可逸散戾氣。 若這世間,真有人清楚了戾氣的效用,并已經(jīng)掌握了其在人身上施加的手段……走火入魔之時,戾氣是因還是果,誰又能分辨清楚? 到這里,姜臨難以避免地想起了燁城之時,戾氣籠罩,滿城瘋癲,風(fēng)澈當(dāng)年執(zhí)意讓他離開,莫非那時,走火入魔只是風(fēng)澈的隱瞞的托辭,戾氣感染人族才是其中的真相嗎? 他摩挲了一下指尖,神識外擴,逐漸遍布了整個夏家內(nèi)院。 這一次,他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面對血流成河束手無策,只敢狼狽地說一句“我想和你一起”的姜臨了。 靈府之中構(gòu)筑的圖景漸漸清晰,整座夏家內(nèi)門的宅邸格局落在姜臨腦海,他反反復(fù)復(fù)搜尋數(shù)次,卻連半個可疑的人影也沒見到。 屋內(nèi)光線愈發(fā)昏暗,北風(fēng)吹動窗邊風(fēng)鈴作響,姜臨愈發(fā)察覺到時間的流逝。 忽然,身后一道劍光寒芒一閃,姜臨側(cè)身躲過,薄細(xì)的劍刃擦著他的皮膚,如暗夜的水塘中游走的魚,倏爾便消失了蹤影。 他轉(zhuǎn)身看著空無一物的屋內(nèi),眸色深沉。 那一劍,雜糅幾大劍譜的劍招,氣息卻不顯繁復(fù),甚至連凜冽的殺意都收斂在內(nèi)。 但畢竟姜家劍道修習(xí)之時,劍意劍氣的生成完全隨天賦而來,此人雖無二者,劍招卻嫻熟到幾乎可以讓人忽略他的天賦。 不是日日不停修習(xí)百年劍招的劍癡,便是活了幾千載輔修劍道的大能。 姜臨單單從這點便不敢輕視對方,袖中蓄勢待發(fā)的“無渡”劍滑到手中,銀亮的劍光照徹黑暗,隱匿在其中之人頓時無所遁形。 清朗的眉眼映在“無渡”劍身,姜臨隔著兩步的距離,感知到對方見到自己毫不意外的情緒,心下了然。 果然是他破了自己的追蹤。 季知秋一擊未果,脫身擎起一道隔音罩,隨后規(guī)規(guī)矩矩地朝姜臨行了一個晚輩禮:“少主?!?/br> 姜臨聞言愣了愣,下意識要應(yīng)上一句,忽然反應(yīng)過來對方或許根本不是姜家收的弟子,不必回應(yīng)對方莫名的惡趣味。 他抿抿唇,翻轉(zhuǎn)手腕倒刺而來,一時間,劍刃相接數(shù)十次,季知秋劍花連挽,防御密不透風(fēng),細(xì)密的劍氣漸漸逸散滿屋。 “鏘——” “無渡”劍身微顫,四散的劍氣迸發(fā)出破空之聲,季知秋暫退鋒芒,收劍歸鞘,袖袍之下的指尖伸出向前一點。 那一點無色微光極弱極淺,卻在脫離指尖的瞬間膨脹數(shù)丈,直接將銳意無匹的劍氣吞噬干凈。 姜臨守城多年,經(jīng)歷的比斗不勝枚舉,在此時卻犯了難。 他竟看不出對方出自何門何派,動作簡單毫不拖泥帶水,法決返璞歸真到出手隨意,甚至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松弛感,相比較自己修習(xí)幾百載,緊繃著的狀態(tài)還是落了下乘。 姜臨視線在季知秋稚嫩的眉眼上游移片刻,一陣違和感在心頭浮現(xiàn)。 眼前之人偽裝得未免過于鮮活,既然先前一切都是偽裝,他何必事事盡心盡力,連和姜思昱他們相處時,都像是普普通通的少年人。 若只是單純的為了今日之事藏在姜家,他大可在今日混進來,不必演那么久折磨自己。 這樣實在給他一種,在姜家扮演季知秋才是那人的主業(yè),如今這次,倒只是出任務(wù)的順帶而已。 季知秋見他站在原地,也不急著動手,只是好整以暇地看著姜臨一邊戒備一邊思索。 姜臨可不信這種居心叵測之人有君子之心,方才動手之前,季知秋偷襲起來可是毫不手軟。 對方只是在和他耗時間罷了。 姜臨手中“無渡”維持著平舉的姿態(tài),計算下一劍如何對敵,劍意升騰而起,與劍身上自帶的縹緲虛無的氣息交纏,季知秋看了一眼,突然饒有興致地開口問道:“姜少主,忘川是什么樣子的?” 姜臨手腕一顫,“無渡”劍險些脫手而出,再抬眼,他眼底彌漫上一層猩紅的血色,神情冰冷,甚至帶著森然的殺意:“忘川如何,與你何干?” 【作者有話說】 猜對季知秋的老婆們也太聰明了,猜一猜他到底來干啥捏~ 第92章 睚眥必報 季知秋對上他的神色,撓撓頭,清澈的眸子透出幾分歉意:“少主,這也不能問?”他面露難色,像是普普通通弟子被長輩責(zé)罵,委屈道:“那我不問啦?!?/br> 姜臨額角青筋暴起,一貫隱于和善溫雅面皮之下的殺機逸散而出,他手中“無渡”爆發(fā)了一聲刺耳的爭鳴。 “你,是怎么,知道的?”姜臨一字一頓,說到最后尾音都變了調(diào),眼神死死盯著季知秋無辜的臉:“季知秋,或許我應(yīng)該叫你,伊燁” 季知秋輕笑一聲,扭扭手腕:“看來風(fēng)澈是什么都告訴你啊,他對你真好?!?/br> 他笑意吟吟,袖口一抖,翻出一沓符箓,執(zhí)起一張側(cè)身朝姜臨貼來:“至于你就過分了,有那么多小秘密,我隨便說出來一個,你說風(fēng)澈會不會對你另眼相待呢?” 姜臨沒有理會對方的挑釁,揮劍格擋住他的動作,微涼的劍刃與薄薄的符箓相碰,易碎的紙張在此刻卻堅韌無比,姜臨感受到手下的巨大阻礙,下意識加深了力道。 季知秋玩味地瞥著他的表情:“姜少主,如果他因為你那些腌臜事選擇離你而去,你會痛苦嗎?” 姜臨充耳不聞,一言不發(fā),只是握緊了劍柄。 銀白的劍身逐漸有白霜彌漫,符箓受冷開始皺縮,從邊緣的四角過渡到中央,最后觸及到季知秋的指尖。 劍氣化霜非常人可忍,侵襲人體如同蝕骨嚙心,季知秋避也不避,任由冰霜順著指尖滲透入體,只是收斂了調(diào)笑的神色:“你會痛死吧?!?/br> 姜臨皺眉:“與你何干?你若再不挪開,你才是會痛死的那個?!?/br> 季知秋聞言撇撇嘴:“痛啊,可能吧?!?/br> 他慢悠悠地抬眼,像是完全提不起興趣,輕輕下壓指尖的符箓,然后松開手退了半步。 劍身上那層栩栩如生的冰殼里,明黃色的符箓化作漆黑的灰燼,無聲無息地堆在角落,而那符箓的冰殼之上,是一節(jié)斷掉的指骨。 它的斷端飛速爬滿雪白的霜花,最后凝固成一根冰凌,與符箓的冰殼融為一體。 姜臨看了一眼,才明白過來。 劍氣已經(jīng)完全侵蝕了這截手指,因此可以像掰斷冰柱一般掰掉指骨,甚至連半點血腥都不會逸散而出。 這世間他還不曾見過斷指之后可以再生的法術(shù),自然認(rèn)為每個人都不可能棄身軀完整于不顧,但他怎么也不會想到,眼前之人竟然毫不顧忌,對自己這般地狠。 下一刻,姜臨似乎感應(yīng)到了什么,面色一變,飛身后撤。 紫色的電流從原本已經(jīng)陷入冰封死寂的灰燼之中催生而出,細(xì)弱微小的靈力束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暴漲起來,交連的電鏈飛速成網(wǎng),瞬息就爬到了姜臨的手背之上。 “刺啦——” 紫電落下皮開rou綻,電流沿著皮膚鉆入軀體,完全違反常識地開始沿著血rou傳導(dǎo),如一尾毒蛇,正在瘋狂地圈占領(lǐng)地。 密密麻麻的電流束在皮下涌動,所過之處寸寸皸裂,姜臨忍著劇痛掃了一眼,立刻將手中的“無渡”脫手,靈力馭空,銳意無匹的劍鋒迅速割斷了被侵蝕的皮rou。 那團鮮血淋漓的皮rou落在地上,像是活過來了一般,翻滾蠕動了許久,紫色的弧光在其中騰躍,像是尋不到宿主,將那團血rou蠶食干凈后終于偃旗息鼓。 痛感洶涌而上,姜臨眼前發(fā)黑,腳下有些不穩(wěn),他咬緊牙關(guān),幾乎是難以抑制地發(fā)出一聲低吟。 這一聲落入季知秋的耳朵,他原本帶笑的表情忽地冷凝住。 血腥味濃重地席卷了滿屋,不同于尋常人的血,姜臨的血中摻雜著一股淡淡的清甜,季知秋往前挪了半步,輕輕嗅了嗅,扯著嘴角,想笑卻只能牽動部分肌rou,顯得怪異又扭曲:“挺好笑的,姜臨,我以前以為你是一個沒有痛感的可憐蟲?!?/br> 姜臨斂住神情中的厲色,掐了個法訣止血,諷刺道:“聽你這話的意思,感覺你才是那個可憐蟲。” 季知秋方才強行咧開的笑意瞬間收斂干凈,整張面皮松松垮垮地耷拉下來,眸底的情緒翻涌著,像是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被這一句話激到了,他也懶得和姜臨廢話,冷冷地回了句:“你懂什么,還是可憐可憐你自己吧。” 他一句話說完,開始一下一下地揪著斷掉的那半截手指,姜臨盯著對方連一滴血都未曾流出的斷口,心下暫避鋒芒的心思越來越強烈。 法術(shù)詭秘,各家兼容,此人遲遲不下死手,只為了拖延,怕是那邊已經(jīng)刻不容緩。 他兩指合攏,“無渡”浮動升空,隨后清越的劍鳴呼嘯著直奔季知秋而去。 絲絲縷縷的劍氣滯留在季知秋周圍,他淡淡地瞥了一眼,揮揮袖,興致缺缺地點評:“空有其表。” 姜臨也不惱怒,不知何時,“無渡”的劍氣已經(jīng)堆積如潮,以季知秋為眼,逐漸在周圍形成了一個密不透風(fēng)的旋渦。 季知秋微微挑眉。 他還不曾見過姜臨這一道劍招。 耳畔風(fēng)聲呼嘯,水聲奔涌,原本靜止的屋內(nèi)鋪展開某圖景的一角,隨后瞬間席卷滿屋。狹小的居室仿佛在這一瞬間擴展了千萬倍,一時讓人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實,什么才是虛妄。 他仿佛置身野外,一片蒼茫的高原上聳立著巨石,之下是拍岸的海浪,狂風(fēng)浮動著面頰,隱隱剮蹭著皮膚,季知秋抹了一把,發(fā)現(xiàn)果然破開了口子。 遠處渲染的火燒云之中,一輪燦燦烈烈的圓日正在升起,播撒的朝暉很快傾瀉而下,忽然間,海浪無聲,狂風(fēng)也休止,一道銳意無匹的白虹自天際而來,貫穿了那輪guntang的圓日。 一時間,整片天地都靜止。 季知秋瞇了瞇眼。 白虹貫日之后,那輪紅日像是燃盡了光熱,筆直地下墜。 漫天的火焰夾雜著劍氣,在墜落,在升騰,溫度不斷向上攀升,而那輪guntang的圓日在此刻終于暴露了內(nèi)里的本質(zhì)。 密密麻麻的劍氣輪轉(zhuǎn)盤旋,一層一層包裹在一起,有條不紊,目的明確,將鋒芒盡數(shù)逼到季知秋近前。 見此危機,季知秋突然來了興趣,有些雀躍地拍拍手:“好好好!” 他抬起指尖,依舊像之前一般向前一點。 面前難以匹敵的劍陣卻像是被戳破了的肥皂泡,劍氣四散,圖景崩塌,幾道劍氣向一旁的立柱飄飛而去,季知秋像是怕房子塌了,見狀一袖子給撈了回來。 他有些興奮,搓搓手上被方才guntang的劍氣灼得血rou模糊的傷口:“劍道和奇門果然都是需要絕頂天賦才能修習(xí)到極致的東西,如此一見真是不一般,”他跨出半步去拽姜臨的袖子:“這一招教我,換你一個問題的答復(fù)?!?/br> 姜臨依舊在那里站著,任由季知秋拽著他的袖口,看上去不為所動。 “兩個!” 季知秋拔高了音量,見姜臨神色依舊漠然。 他察覺到不對,伸手去抓姜臨的肩膀,誰知就像抓進了一團柔軟的棉花里。 姜臨的身形瞬間消散而去,只留下一道紫色的靈韻懸浮在他原本站著的位置。 季知秋看著半空滯留的法術(shù),仔細(xì)辨別了一下上方由靈力組成的古樸文字,忽地一笑:“難怪,巧思精妙地很,連我都騙過去了。” 隨后,似乎不需要過多的神識外擴,甚至不需要氣息的追蹤,季知秋只是抬眼看了一下遠方,就抬腿向前踏去。 然而這一步,百丈變方寸,無視圍墻和圍欄,下一秒就已經(jīng)橫跨數(shù)棟房屋。 他剛剛站定在姜臨行進的路上,面前步履匆匆的姜臨正與他的視線相撞,轉(zhuǎn)身欲走,原本波瀾不驚的神色難得有些慌張。季知秋看了一眼,挑著眉向前甩出一道靈力。 姜臨的身影接觸到這道靈力,如同流沙建起的屋舍,瞬間垮塌下來。 身影模糊間,流瀉而下的幻影之中再次露出一道法術(sh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