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窄小又悲苦的心中不斷竄涌起一股股不受控制的情緒——煩且怨恨,混合著難以自抑的焦躁。 去你媽的小少爺。 攝制組沒額外訂賓館,除非是咖位特別大、要求又龜毛,全組演員基本都住在旁邊的家屬樓中。 宸昇這間屋子小,廁所廚房什么的全擠一起、鍋碗瓢盆都只能放地上,從進(jìn)門到上床只需要跨兩步,水泥地冷硬,還散發(fā)一股難聞潮氣。 說句難聽的——那真是放個屁都怕把墻崩出個洞, 他老家在廣粵,人口集中,且年輕勞動力外出打工是常態(tài),像他這樣跟祖輩生活在一起的孩子很多。 但宸昇可能有點特殊的地方在于——他讀書特別好、祖墳冒青煙的那種好。 從考上重點初中開始,基本就長住學(xué)校宿舍。只有五一、國慶以及寒暑假,才會回到鄉(xiāng)下幫祖父一起務(wù)農(nóng)。 他在高三沖刺清北的集訓(xùn)當(dāng)中,接到村委打來的電話,那一瞬間就仿佛從封閉高懸的象牙塔中給一巴掌推出去。 人世間最后一點親緣被斬斷,他幾乎是粉身碎骨一般,重重砸在了冷硬龜裂的水泥地上。 他看見了懦弱無能、又卑小可笑的自己,只顧努力,只顧去做那成為人上人的夢,卻連身邊的至親沉疴已久、這最無情冰冷的現(xiàn)實都看不見。 宸昇心中有恨,卻僅僅針對自己、針對這畸形又無能為力的世界。他自以為冷靜自持,卻沒想到仍然免俗不了少年人的中二狂妄。 努力——只不過是他給自己卑懦敏感的內(nèi)心,貼上一層遮羞布罷了。 頭腦迷蒙一片,悶堵且僵硬,連帶意識都處于岌岌可危的朦朧當(dāng)中。 宸昇僵了太久,忍受不住翻了個身,在身軀舒展的同時,他攤開來的手臂,忽然搭在了個溫暖柔軟的東西上。 幾乎是瞬間,他雙眸猛地睜開,以迅雷之勢翻身而起,同時撈起薄被想要遮擋住前胸。 但這動作做到一半就發(fā)現(xiàn)不可能,因為他身上壓根就沒被子。 宸昇無可忍受,直接踹出去一腳,同時怒喝,“誰——” 這一腳簡直是驚天動地,因為摔下去后連帶著鍋碗瓢盆全都砸翻,蘇星禹前捂住自己肚子、后捂住自己的腚,身體緊繃蜷縮,額頭滿是冷汗,“臥槽……” “你……”宸昇就好像被冒犯,瞳孔瞪起,呼哧呼哧往外吐氣。 “大哥——”蘇星禹先叫喚上了,“你他媽踹我干哈?” 宸昇雙手狠狠一錘床板,惱怒到都快無法說話,“你……上我床干什么?” 蘇星禹坐在一片狼藉當(dāng)中,眼神更委屈,嗓門也更大地叫喚道,“這是我床??!” “我一進(jìn)屋看床上有個大活人——”他連說帶比劃的,“占了好大地方,我都沒地睡!我好不容易硬擠出點地兒,囫圇覺都沒睡上,叫你給我一腳踹醒了!” 東北少年嗓門夠亮,比劃形容地也夠貼切,舉手投足還帶有一股天生的、表演性質(zhì)的喜感。 呼哧帶喘的聲音漸漸平息,宸昇的頭腦也理智了,忽然在這時意識到了個更諷刺、更現(xiàn)實的真相—— 他在這個劇組連屁都不是,那些人根本沒給他準(zhǔn)備房間。而這張床只不過是他暫居的場所,大概原計劃今天下午就該決定他是否滾蛋。 但不知哪個尊貴人物,完全忘了這碼事,連帶著忘了他整個大活人。 被侵犯的怒火瞬間就偃旗息鼓,因為宸昇可憐地發(fā)現(xiàn),自己才是那個鳩占鵲巢、卻又賊喊捉賊的人。 而就在這時,蘇星禹忽然湊上前來,一只膝蓋壓在了梆硬床板,兩只手撐在身邊,眼神透著股隱晦熠亮,“你,是不是——” 宸昇連呼吸都屏住,幾近屈辱地閉上了雙眼,牙關(guān)顫抖梆硬地緊緊咬住。 “喲?!碧K星禹眨了眨眼,很有喜感地開口,“餓的都困了。” 他伸出手覆蓋住宸昇的耳朵,悄么聲兒、賊兮兮地說道,“我還留了餃、子——” 餃子,別名“角兒”“餃耳”,在唐朝就已經(jīng)有了記載,經(jīng)常被包成元寶形、角兒形、小船形—— 也是每一個東北人從小吃到大,從年頭吃到年尾,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凡是節(jié)假日或各種生日、喬遷等慶賀中,必不可缺、堪比中流砥柱一般的壓軸主食。 東北餃子館,在江湖中的地位也可堪比“蘭州拉面”“沙縣小吃”的存在。 要是換做從前,宸昇萬萬不會想到,自己竟然會在深更半夜,盤腿坐在屁大點地方的小床上,在這矜矜業(yè)業(yè)地包餃子…… 蘇星禹搞了張小折疊桌,往床上一支,左手是面劑子,右手是根搟面杖,伴隨吱呀吱呀的聲響,三兩下一張圓滾滾的餃子皮就甩出來。 而宸昇面前沒包完的餃子皮……都快堆成小山了。 “為什么要包餃子?”頓了頓后,宸昇忍不住發(fā)自內(nèi)心地質(zhì)問,“現(xiàn)在凌晨十一點,快到十二點了……” “?。俊碧K星禹都沒看時間,屋內(nèi)黑漆漆,轉(zhuǎn)頭啥也看不見。 他將所有面劑子都搟完,一條腿盤著,一條腿耷拉著,湊上前也開始用沾滿面粉的手,握著筷子挑餡兒,往面皮中央一懟,兩只手合攏起來,用勁兒一捏。 不到兩秒鐘的功夫,他手中就誕生了一個白胖圓滾的餃子。 蘇星禹一邊包,一邊碎嘴子道,“你不是剛吃了一盤,那明天就沒得吃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