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琛哥哥可能看出,這盞燈同其他燈不同之處?”花酌枝把燈舉高了些,剛剛涂好的指甲在光下愈發(fā)鮮艷,“它是這里最旺,最大,也是最長的一盞燈。” 蕭見琛隨花酌枝看向躍動的火苗,同其他天神燈相比,那確實是最旺盛的一盞。 “以壽借運,承運之人需自身干凈,否則借不來絲毫,我為流云教借運,也不過幾月之久,幾月后燈火黯淡,便要重新點一盞,只要燈火不滅,便能一直延續(xù)運勢,就像為大燕為南疆所點那般。” “而琛哥哥這盞?!闭f著,花酌枝探出指尖,沿著青銅底座緩緩摩挲,“一借便是二十年,這二十年間,不必換燈,不必擔心燈火黯淡,是我向天神借過最長的一次,只因琛哥哥天真爛漫,坦率真摯,我也從未見過如琛哥哥這般心思純粹的人?!?/br> 蕭見琛:“……” 總覺得花酌枝不像在夸人。 他又看向那盞燈本來的位置,在流云教之后,在大燕之前,在他沒來南疆前就點燈,只能是他大哥說過的,他十六歲那年生過的一場大病。 他喃喃道:“是……你救我那次?” 花酌枝有些意外,“琛哥哥不是不記得了?” 他還記得成親那晚,蕭見琛看他的眼中滿是陌生與疏離。 “是……”蕭見琛有些喪氣地低下頭,“我或許是那會兒病得太重,燒得人都傻了,竟不記得我們從前見過?!?/br> “沒關系,我可以講給你聽?!被ㄗ弥D身跳到榻上,雙腿懸空蕩來蕩去,“那時我剛到中原,我們第一次遇見時,琛哥哥正在逃學?!?/br> 蕭見?。骸????” “陸繁,快快快,先生快要找來了,趕緊把我接出去!” 花酌枝就宿在書院隔壁,這會兒正準備出門,剛上馬車便聽見隔壁傳來一道清亮的少年聲音。 他覺得好奇,便悄悄將車簾掀了條縫,只露著一只眼睛,偷偷看過去。 青磚壘起的墻上騎著一人,面如冠玉,唇紅齒白,才過午時就已糟亂的發(fā)絲垂在額邊,明眼人一瞧便知,這定是哪個大戶人家嬌生慣養(yǎng)起來的小公子。 可這玉一般的小公子偏又生了個高個頭,明明腳尖快要著地,還是怕得要死。 看上去就不太聰明。 而墻下站著的那位更是憨厚,聽見小公子叫他,便慌慌張張上前去,鉚足勁喊了一嗓子,“殿下莫怕!西墻不高,殿下跳下來就是!” 這一聲,就連東墻邊的小叫花子都聽了個清清楚楚,更何況正在滿院子找人的先生。 主仆二人,真是一個賽一個。 可花酌枝本性單純,他沒見過這樣有意思的事,便將車簾掀得更大了些。 “陸繁你!”蕭見琛在墻上破口大罵,“生怕別人不知道我在西墻是不是!你等著!本殿下下去一定饒不了你!” 話音剛落,先生已經(jīng)追到院墻邊,蕭見琛左右為難,只得咬咬牙,往陸繁那邊一跳。 只聽得“刺啦”一聲,人是穩(wěn)穩(wěn)落地,可上好的綢褲就這么掛在墻頭上,衣袍晃動間,一雙白腿若隱若現(xiàn)。 陸繁:“……” 蕭見琛:“……” “殿下?!标懛敝噶酥笁︻^,有些不知所措,“你的褲子還在那里。” 蕭見琛一張臉漲成豬肝紅,一字一句道:“本殿下當然知道。” 他一口一個“本殿下”,這讓正在學漢話的花酌枝更是好奇,他敲了敲車門,小聲問道:“那是誰?” 有知情者俯身過來,“是大燕三皇子,蕭見琛。” “見???”花酌枝嘴里念了一聲,“他在做什么?” “應當是……在逃學?!?/br> “逃,學?!被ㄗ弥Ω怯X得新奇,“居然有人會逃學?那若是被抓回去,會怎樣懲罰?會被關進塔中嗎?” 那人被問到了,一臉為難地撓了撓頭,“我也不知?!?/br> “三殿下!”墻內(nèi)響起先生的聲音,緊接著,墻頭靠來一把梯子,聲音還在繼續(xù),“三殿下莫要亂跑!您就這么跑出去,讓老臣如何向陛下解釋??!” 蕭見琛掉頭就跑,陸繁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趕緊追上去,主仆二人就這么消失在巷子轉角。 花酌枝看了會兒,正要放下車簾,卻見那兩人去而復返,蕭見琛扒著墻角探出半邊身子不斷揮手,而陸繁三兩步躍上墻頭,同剛剛爬上來的先生面面相覷。 “陸繁?”先生疑道:“你不是在藏書閣抄書嗎?怎么到這里來了?” 陸繁把蕭見琛的褲子取下來,朝先生示意,“我來給殿下拿褲子。” 說完,再次跳下墻頭,轉眼便跑沒了影。 花酌枝被逗笑了,他放下車簾坐回去,唇角笑意越來越大。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事和這樣的人,只覺得新鮮極了,像他種在南疆的醉眠一樣,生機勃勃,春意盎然,從頭到腳都是使不完的勁兒。 跟他截然相反。 花酌枝在那沉甸甸的祭司殿過了十五年,在無法反抗的教條下度過一天又一天,可就在方才,他突然有種想跟他們一起消失在巷子里的沖動。 想到這里,花酌枝隱起笑意,再次伸出手去,敲了敲車門,“走吧?!?/br> 馬車緩緩前行,路過那個巷口時,花酌枝心念一動,掀起側邊車簾望去,可巷子里早已空無一人。 他收回目光,抓著自己的荷包把玩片刻,突然改了主意。 “停車。” 馬車停下來,外頭的人湊到窗邊,“大人?” 花酌枝抿了抿嘴,“我不想去了?!?/br> “可、可長老們都等著呢。” 馬車里安靜下來,良久后,傳來花酌枝妥協(xié)的聲音,“那便走吧?!?/br> 【作者有話說】 蕭見琛:三年前就被你看光了,你得對我負責。 第68章 小叫花子(一更) 許是兩人有莫名的緣分,蕭見琛第二日逃學時,又被花酌枝撞了個正著。 這次沒有陸繁幫忙,他翻上墻頭,要跳不跳的,猶豫半天還是退縮了。 花酌枝就站在拐角處看,正思忖要不要上前幫忙時,蕭見琛一眼就瞅見了他,朝他招招手,喊道:“那小孩兒,你過來一下!” “……”花酌枝左右看看,他身前身后都空無一人,哪里來的小孩兒? “那小孩兒!”蕭見琛又沖他招了招手,“你過來?。 ?/br> 花酌枝這才意識到,蕭見琛口中的“小孩兒”,竟是他自己。 他雙眼一亮,跑到西墻下面,仰頭看去,蕭見琛今日換了身月白的衣裳,更是清秀出塵,可褲子卻臟兮兮地,鞋底也沾了一層紅泥。 “小孩兒,你就站在那兒,我跳下去若是沒站穩(wěn),你就伸手扶我一扶?!?/br> 下頭有人站著,蕭見琛心里安定不少,他深吸一口氣,腹部卡在墻沿,顫顫巍巍往下溜,直到手臂無力支撐,才干脆松手跳下去。 雙腳穩(wěn)穩(wěn)落地,可花酌枝還是上前扶了一下。 蕭見琛拍去手中的塵土,從錢袋里扣出一顆金瓜子遞給花酌枝,“謝了,這個你拿去玩,算作謝禮。” 不過是扶了一下而已,哪里受得起謝禮,花酌枝搖搖頭,沒打算接。 蕭見琛著急去陸家看被陸將軍打得下不來床的陸繁,他懶得跟花酌枝磨嘰,將金瓜子塞回自己錢袋里,嘟囔一聲,“不要算了,你這小女娃子長得挺俊,怎么就是不說話,奇奇怪怪?!?/br> 說完撒丫子跑開。 花酌枝先是愣了一下,待反應過來,他輕輕咬住下唇,有些不開心。 他年紀尚小還未張開,個頭也不高,被認成小孩兒也就罷了,蕭見琛怎么能說他是女娃子。 他慢吞吞走回院子,站在池塘邊照了許久,花里胡哨繡著醉眠的衣裙,一邊一個麻花辮,腰間還挎著個花花綠綠的小挎包。 是有些像女娃子。 可他們南疆都是這樣的穿著打扮,雖與漢人不同,但也不能被認作女娃子。 起初花酌枝十分介懷,一想到那是蕭見琛,又悄悄釋然了。 于是蕭見琛第三天逃學時,花酌枝主動走了上去,他輕咳一聲,舉起雙手,用不甚熟練的漢話說道:“我扶你?!?/br> 蕭見琛往下看了眼,有些意外,“你這小叫花子怎么還在這兒?” 花酌枝:“……” 短短兩天,已經(jīng)變了三個稱呼,小孩兒和女娃子都不夠,今日直接變成小叫花子了。 “殿下?!眽δ沁厒鱽黻懛焙觳磺宓穆曇?,“什么小叫花子?” 蕭見琛沒在意,隨口說了句,“沒什么,東墻的小叫花子?!?/br> 陸繁又問:“東墻的小叫花子怎么會在西墻?” “……”蕭見琛也不知道東墻的小叫花子為什么在西墻,他不耐煩道:“你上不上來?” “來了來了?!痹捯魟偮洌瑝︻^突然冒出一顆腫成豬頭的腦袋。 花酌枝嚇了一跳,連連后退兩步。 陸繁滿臉青紫,眼睛像兩個叫門擠過的核桃,只能從縫里看人,嘴也腫得合不上,說兩句就要流幾道口水。 蕭見琛不忍直視:“你爹打你也太狠了,本殿下那般求情都不管用?!?/br> 陸繁“嘶哈”一聲:“我爹說,若不是殿下也在,他隨便打打就算了,可殿下在,他就要一表忠君之心,故而下手重了些。” “怪我?!笔捯婅∮樣樀溃骸拔?guī)闳コ猿缢聵堑闹庾印!?/br> “這有什么?”陸繁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我陸繁,為殿下生!為殿下死!為殿下赴湯蹈火!挨頓揍罷了,還要勞煩殿下帶我出去吃肘子?!?/br> 蕭見琛十分感動,正要拍拍陸繁的肩膀夸贊幾句,便聽見對方繼續(xù)道:“崇寺樓的肘子不好吃,烤羊蹄倒是一絕?!?/br> 蕭見?。骸啊?/br> 也不知是嘴上有傷還是叫烤羊蹄饞的,陸繁一張嘴先淌下一串哈喇子,“殿下,我想吃烤羊蹄?!?/br> 蕭見琛笑罵一聲:“吃吃吃!今兒不止我們倆,還有張兄,王兄,于兄,韓兄以及韓兄家的小桃子,他們還不知要帶誰來,這回崇寺樓又要叫我們包圓了。” 他為人開朗,擅結友緣,是以隨便吃頓飯也要呼朋引類,坐下時都不相識,吃完一頓飯便開始稱兄道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