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天
再次踏入校長辦公室這座哥特式建筑時,林與安的心情早已有所不同。這也許得益于在學院發(fā)生的點點滴滴,也許得益于今天的拜訪時間,一個完美的艷陽天。 說起來,血族在白天應該像吸血鬼一樣沉眠吧?不知道萊斯塔特校長是否還在休息。 踏過大理石筑成的階梯,林與安再次看到那些歷代校長的畫像,他們大都莊嚴肅穆,可是在陽光的照耀下,油畫肌理反而為其增添了幾分明艷絢爛。林與安的手輕輕拂過那些繡著金線的花紋墻面,畫框下的金名也被一一拂過,陽光下熠熠生輝。 她在某一幅畫像面前停下,注視著畫像中女子精致的眉眼。 女人穿著中世紀的棕色條紋白襯衫,頭戴一頂斜棕色貝雷帽,淺金色的頭發(fā)被藏在貝雷帽下,頑皮地跑出幾縷,一雙漂亮的棕色眼睛隱藏在貝雷帽的陰影下,如同琥珀般發(fā)亮。 讓她駐足的,并非畫像中女子絕佳的容貌,而是她微微蹙起的眉,和下撇的嘴角。那絕不是一個古板而挑剔的刻薄表情,更像是礙于什么規(guī)則,而做出的一點微不足道的反抗。 像拍證件照時覺得大家保持一個姿勢很傻,像畫畫時覺得大家一個模板很呆……像覺得這一切,很無趣。 林與安問她,你也覺得這一切,很無趣嗎? 她不愛耽于情愛,因為那總讓她變得黏糊糊的。人心啊,愛恨啊,那些都太復雜了,她總是讀不懂。所幸她還有擅長的事情,那就是戰(zhàn)斗。從貧民窟的一塊面包,到銀河中的一顆敵軍首級,她并不永遠勝利,但她總是永不認輸。世人用鮮花和掌聲贊美她,可她想要的,只是抬起頭時,那些被她征服的繁星。 來到這個世界,她的一切清零,這沒什么,可她被世界拋棄了,她以為自己不在意,可是原來還是在意有沒有omega做的熱騰騰的飯菜,溫柔繾綣的香氣,有沒有親朋好友搭著的臂膀,容許她一聲疲憊的喘息。 她被情欲掌控,和或討厭或陌生的人因沖動相擁,這在過去其實也很常見,她還睡過自己的兄弟??稍绞沁@樣,越在提醒她,這其實并不一樣。她的信息素憤怒而無畏地挑釁著所有人,可安撫也好,爭斗也罷,都沒有。不會有任何人回應,如同鳴叫著過高頻率的藍鯨。 反抗是她人生的主基調(diào),可世界總是上演著一重又一重的壓迫和規(guī)則,多么無聊啊。 下意識地,她呢喃出聲。林與安一驚,笑著搖搖頭,準備離開。 空曠而寂靜的走廊里,突然出現(xiàn)了一道清亮的女聲:“是啊,活了幾個世紀,無聊死啦?!?/br> 林與安連忙回頭,空蕩蕩的走廊依然只有她一個人。她看向那幅油畫,油畫上的女生早已換了個姿勢,雙手在畫框上撐著臉,面帶笑意地看著她:“哈嘍?聽說你就是那個把萊斯塔特氣變形的家伙?” 林與安饒有興趣地走回到她面前,隨著那個女生的發(fā)聲,其他畫像也都紛紛活了起來,有打哈欠的,有對罵的,更有侃侃而談彼此打趣的,霎時間,寂靜的走廊里充斥著各個校長的言語,熱鬧非常。 林與安看著她含笑的棕色眼睛,忍不住也笑著點點頭,既是回答,也是向她致意:“我是林與安?!?/br> 女生笑著回應,身體忍不住前傾,像快要從畫里跳出來般:“我是安柏洽斯卡,你可以叫我安柏!” “你是魂靈嗎?” “哇,世界上可沒有那種東西,這不過是我的一份……嗯,你可以當做生前留影,根據(jù)我的性格,言行,給后人提供一點前行的智慧?!卑舶赝铝送律?,“不過,歷來的家人們向來高調(diào)自負,誰愿意聽一個老不死的鬼魂的言語呢?” 林與安笑了:“你剛剛說自己是鬼魂?!?/br> 安柏嘆氣:“大家向來這么看我們。不過,親愛的,你雖然不是我們的家人,看在你氣壞了萊斯塔特的份上,你可以向我詢問一個問題?!?/br> 林與安有些好奇:“呃,在那之前,我能先問問,家人是指……?” 安柏挑挑眉:“啊,就是,我們和政府簽訂了某個秘密協(xié)議,這能說嗎?算了。自某任家主開始承擔將這座莊園變?yōu)閷W校的責任,由歷屆家主擔任校長。不過我們向來不服彼此,不如說,看家人們吃癟才是最有趣的事情?!卑舶毓雌鹆艘粋€完美無瑕的笑容。 林與安點點頭,沉思了沒多久,就問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問題:“我想問——我所一直堅持的,還應該重新繼續(xù)嗎?“ 安柏笑了,那笑容充滿著釋然與照影自憐般的惺惺相惜:“其實當你用這個問題問我的時候,你就已經(jīng)有答案了?!?/br> “反抗是我們?nèi)松闹骰{(diào),如果不去戰(zhàn)斗,不去以卵擊石一下,生活也太無趣了吧?!?/br> “去試試另一種人生,林與安?!鞍舶卣旅弊樱p松一揚,笑容那樣肆意鮮活,“去過另一種反抗的生活?!?/br> 林與安溫柔地看著她的身影逐漸回歸原本的模樣,直至畫框下的金名再次一閃,油畫歸于原樣。 不知何時,其他畫像也都停止了交談,冷淡又稍顯在意地注視著她。 林與安低頭,重新一一拂過那些金名?!皻G,我還沒聊夠呢,小姑娘?!薄澳氵@無禮的家伙,怎敢拂過我的名諱!”“哎呀呀,這屆家主不行啊?!薄?/br> 最后一個金名拂去,走廊果然如她所想,回歸寂靜。 寂靜之中,有人輕聲回答: “嗯。” 像浪潮拍擊巨石,陌生的世界,糟糕的身體,一無所有的她,她總是義無反顧地抗爭,周而復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