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中秋（上）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jié)。

    雖然這可能李淵這輩子度過的最慘的一個中秋節(jié)……倒數(shù)第二慘的是去年的天臺山，但李淵還是在翠微殿設(shè)宴。

    岐州、隴州、寧州的兵力都已經(jīng)回轉(zhuǎn)，如今鳳凰谷內(nèi)外，除了李善的親衛(wèi)之外，只有張平高、劉弘基率領(lǐng)的上番府兵，至于執(zhí)掌宮禁的北衙禁軍是從長安抽調(diào)了一部分過來，原本的兵力在楊文干謀逆時候已經(jīng)傷亡殆盡。

    雖然設(shè)宴，但相對來說比較簡陋，在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叛亂之后，李淵、李世民都沒什么大辦的心思，最終草草了結(jié)。

    后殿中，李淵坐在窗邊，“那便是張公瑾吧，稍后讓門下用印，代州別駕，二郎屬意何人？”

    “父親挑選吧?！崩钍烂癖３种?jǐn)慎的態(tài)度，如今的代地，除了秦武通之外，李世績、薛萬鈞都是他的人，朔州都督劉世讓與忻州刺史也都是他的人，真的沒必要去搶這個位置。

    “嗯？”李淵聽見有嘰嘰喳喳的孩童嚷嚷聲，定睛看向窗外，笑罵道：“懷仁這廝真是……堂堂嗣王，天下名將，居然領(lǐng)著孩子撲蝶捉蟲，像什么樣子！”

    李世民也忍不住咂咂嘴，“他倒是與柴家大郎、十一弟玩的開心……懷仁曾與三姐提及，自稱尚有童心?！?/br>
    “尚有童心？”李淵嘿了聲，“那日為父也是糊涂了！”

    “父親？”

    “居然想讓他位列宰輔！”李淵笑道：“你看看他那樣子……再過二十年，只怕都不夠格呢！”

    李世民不太確定父親這句話是不是另有深意，李淵也察覺到了，瞄了眼兒子，“到時候再說吧，不過懷仁與人為善，性情謹(jǐn)慎，未有大變，或難為棟梁，但應(yīng)于國有益?！?/br>
    “或也能為棟梁，國之干城?！崩钍烂衿届o的如此說。

    平靜的話中透出無窮的信心。

    李淵怔了怔，揮袖道：“是了，二郎不比為父，無需擔(dān)憂這些?！?/br>
    “不過懷仁倒是未有進(jìn)取之心?！崩钍烂裥χf：“如今鳳凰谷內(nèi)外，皆道魏嗣王情義無雙。”

    “是因?yàn)槲盒砂?？?/br>
    “嗯。”李世民點(diǎn)頭道：“他是求了父親之后又找到孩兒……父親，孩兒決意，他日召魏征回京，此人性情剛烈，他日或能執(zhí)掌門下。”

    “你來處置就是，不過不僅魏玄成?！崩顪Y看著正在大呼小叫的李善，“還有李藥師的四弟李乾佑，呃，還有薛萬徹?！?/br>
    轉(zhuǎn)頭看了眼兒子，李淵低聲說：“懷仁昨日私下相求，請勿調(diào)薛萬徹回京，或出任代州別駕，或補(bǔ)李乾佑留下的原州長史?！?/br>
    言外之意很清楚，如今秦王李世民取代李建成入主東宮已然是勢不可擋，李善先將魏征趕到嶺南去避禍，又想將薛萬徹放在外地，以免得被牽連。

    其實(shí)不被牽連是不太可能的，不過李世民倒是心里有些揣測，畢竟還沒有易儲，而且背后還有裴世矩，薛萬徹一旦回京，以其領(lǐng)軍的能力，說不定會被裴世矩所用……萬一被卷進(jìn)去，那薛萬徹就生死難料了。

    李世民嘆息一聲，“李懷仁其人，頗念舊情，聽凌公提及，他深恨代國公，最大的原因在于身邊親衛(wèi)折損極重，當(dāng)日從代州回京，滿莊掛白，懷仁每家拜祭，淚流滿面?！?/br>
    “平陽也提過，當(dāng)日懷仁在顧集鎮(zhèn)拜祭陣亡將士，悲痛欲絕，心傷而暈眩倒地不起?！崩顪Y有些感慨，“兩度救駕，擎天之功，卻要為身為東宮門下的舊友求情，的確有情有義。”

    頓了頓，李淵下定決心，“那就讓薛萬徹覲見后轉(zhuǎn)任代州別駕，他日征伐突厥，薛萬徹、薛萬鈞兄弟可為先鋒大將?！?/br>
    “是?！?/br>
    外間傳來一陣高呼聲，捉住一只蝴蝶的李善高舉著手，李元嘉、柴哲威嚷嚷著撲在李善的身上往上爬。

    “真是沒樣子！”李世民忍不住搖頭，“聽凌公說過，冬日大雪后，懷仁居然與莊子里的孩童用雪堆砌玩耍?！?/br>
    “哈哈哈，當(dāng)年陳福也說過，堆砌成狗、虎，惟妙惟肖呢?！崩顪Y也搖頭，“等有了子嗣，應(yīng)該不會再如此了吧？”

    “難說的很，父親當(dāng)有所訓(xùn)責(zé)，畢竟也官居宗正卿?！?/br>
    “算了吧?！崩顪Y有些不自在，“昨日懷仁還在為父面前持寵而嬌……”

    “甚么？”心知肚明的李世民作勢微怒道：“身為臣子，居然……”

    “罷了，罷了?！崩顪Y呃了下，“不過與清河縣公開了幾句玩笑，誰想到崔卿居然大罵懷仁有異心?！?/br>
    “父親，不會是要賜下美女吧？”李世民神情古怪，他已經(jīng)聽李善牢sao過兩次了，那貨被崔信指著鼻子已經(jīng)罵了好幾次了。

    “為父也是好意，崔氏懷孕，賜幾個美女陪伴……崔氏如此善妒！”李淵悻悻道：“懷仁居然說要回頭讓平陽評評理！”

    李世民終于沒忍住笑出聲了，“父親，三姐夫可是從沒有納過侍妾的?！?/br>
    這時候，窗外隱隱看見遠(yuǎn)處有宮人呼叫，李善轉(zhuǎn)頭看去，問了幾句后拉著兩個孩子一溜煙沒影了。

    “帶著柴家大郎肆意玩耍，他日平陽少不得找他的麻煩！”李淵笑罵了幾句，不多時卻看到身上還沾著些草葉的李善捧著一個盒子進(jìn)了后殿。

    “伯父?！崩钌茖⒑凶臃旁诎缸由希卸Y道：“拜見秦王殿下?！?/br>
    “錯了，錯了?！崩钍烂裥σ饕鞯恼f：“既稱伯父，何以稱秦王？”

    “二兄?！崩钌聘目诘溃骸白隽诵┬∈常裢硪源思涝??！?/br>
    李淵好奇的看著盒子里圓圓的餅子，“這是？”

    “侄兒稱為‘月餅’?！崩钌颇昧藟K遞給李淵，“伯父嘗嘗，這是赤豆餡的?！?/br>
    李世民自己拿了塊看了看，“這是芝麻的？”

    “嗯，上面有字?！?/br>
    李淵也發(fā)現(xiàn)月餅上有赤豆的字樣，看了會兒咬了口，片刻后笑道：“懷仁啊懷仁，庖廚之道居然也懂？”

    “懷仁所學(xué)駁雜?！崩钍烂褚埠苁菬o語，“但在炊房……”

    “炊房又如何？！”李善兩眼一翻，“今晚祭月之前的晚餐，小弟親自執(zhí)掌！”

    李淵覺得太甜，放下了月餅，笑著說：“那就等著懷仁的大餐了?！?/br>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中秋（下）

    翠微殿的側(cè)殿內(nèi)，李淵有些哭笑不得的看著洋洋得意的李善，對一旁的李世民說：“以罪為榮，如何處置？”

    李世民瞄了眼愣住了的李善，簡短的說：“罪加一等?！?/br>
    李善也是無語了，不就是些牛rou嘛！

    我花了這么大的力氣，做了鹵牛rou，做了蒜泥白切牛rou，做了紅燒牛排，做了牛尾湯，做了牛腩火鍋，就換來罪加一等？

    這個小宴參加的人并不多，除了李淵、李世民父子之外，只有柴紹、李道玄、蕭瑀、蘇定方以及柴哲威、李元嘉兩個小家伙。

    柴紹、李道玄、蕭瑀都是宗室或者與李淵關(guān)系親密的外戚，蘇定方是因?yàn)樵谧詈箨P(guān)頭救駕有功被特許的。

    此外還有一人，是今日下午才趕到仁智宮覲見的前延州道行軍總管右千牛衛(wèi)大將軍酂國公竇軌。

    “去歲陛下頒布《武德律》，擅殺耕牛者，徒一年?！笔挰r板著臉如此說，在查楊文干謀逆案中，他一直看李善不太順眼……雖然李世民私下也勸過，但無奈這位是個執(zhí)拗公。

    “摔死的?！崩钌破届o的說：“腿摔折了，難道讓它等死嗎？”

    “真的是摔死的？”李淵笑吟吟的拿起筷子點(diǎn)了點(diǎn)李善，“士則信否？”

    “不信?！备]軌立即搖頭道：“去歲大軍屯于百泉縣，梁賊遣派使者，臣與靈州道行軍長史西河郡公溫彥博遍尋不至，后方知懷仁與數(shù)位友人躲在別宅中……”

    竇軌呃了下，“是火鍋……陛下可能不知道，但想必秦王殿下是知曉的?！?/br>
    “嗯，湯鍋，下置炭火，以切成薄片的牛羊rou燙熟，裹料而食，頗為味美?！崩钍烂窕匚读藭?，笑道：“也是日月潭的產(chǎn)業(yè)，在西市的一處酒樓，而且那處酒樓還是京兆杜氏因?yàn)橛駢卮旱纸o懷仁的?！?/br>
    “噢噢，就是杜淹？”李淵嘿然道：“懷仁還有何話說？”

    “絕非擅殺！”李善一本正經(jīng)的說：“報于百泉縣衙，自然不是擅殺?！?/br>
    如今的律法規(guī)定，不是殺牛論罪，而是擅殺耕牛論罪，既然報到了縣衙，那自然不是擅殺。

    最清楚當(dāng)時什么情況的竇軌幽幽道：“記得百泉令是你至交好友李楷?！?/br>
    李道玄笑吟吟的補(bǔ)充道：“當(dāng)年懷仁尚在代地，馬邑上下皆知，賄賂邯鄲王，金銀珠寶不如牛?！?/br>
    李善狠狠瞪了眼李道玄，后者很是無所謂的說：“記得在百泉縣，張武安還曾提及，雖當(dāng)年接手突厥交換欲谷設(shè)的馬匹、耕牛，你還殺了頭據(jù)說斷了腿的牛犢吃的津津有味?！?/br>
    “關(guān)你何事！”李善哼了聲，“那也是某敲詐……”

    “是?！崩畹佬俸傩Φ溃骸奥犌搴涌h公提過一次，你在馬邑十日的最后一日，與欲射設(shè)飲酒吃牛？”

    李淵也記起來了，“對對對，元卿也提及，吃完rou，飲完酒，當(dāng)日夜間就反戈一擊。”

    眾人笑了片刻后，李世民咳嗽兩聲，“日后懷仁不可貪嘴，耕牛乃是國之重器，擅殺牛，當(dāng)加刑?！?/br>
    李淵倒是無所謂，“《武德律》修改，他日二郎自為之?！?/br>
    李善心里吐槽，他當(dāng)年科考不敢選明法科，就是因?yàn)槟菚r候壓根就沒有一本正兒八經(jīng)的律法，一直到去年初《武德律》才問世，但查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與《開皇律》基本上一模一樣。

    眾人落座開始用餐，每一道菜每一個人都吃的津津有味，李淵、蕭瑀這些年紀(jì)大的喜歡白切牛rou，李世民、柴紹、蘇定方這種牙口好的喜歡紅燒牛排、牛腩，兩個孩子最喜歡鹵牛rou。

    竇軌是每一道菜都喜歡，吃的風(fēng)卷殘云，笑著說：“懷仁所學(xué)駁雜，就連庖廚之道都擅長?！?/br>
    柴紹接口道：“黃昏前，陛下賜餅，多有同僚互相詢問，都道滋味鮮美。”

    “也是出自懷仁之手？”

    李善懶得搭理這些人的調(diào)侃，夾著鹵牛rou給兩個孩子投食。

    “此番回京，時文轉(zhuǎn)中書令，士則出任尚書省右仆射?！崩顪Y放下筷子，輕聲道：“嗣昌傷勢如何？”

    “勉強(qiáng)行走?！辈窠B眼角余光掃了掃李善。

    李淵沉吟片刻后道：“那就讓平陽暫時節(jié)制北衙禁軍，以趙國公為副?！?/br>
    蘇定方起身應(yīng)是，他在前年也曾經(jīng)奉命節(jié)制北衙禁軍，執(zhí)掌宮禁，對此倒是不陌生。

    “三日后啟程?！崩顪Y看向李世民，“回京后，二郎先遷居金城坊天策府，也不必另行籌建居所?！?/br>
    李世民臉色平靜，蕭瑀臉上頗有喜色，竇軌側(cè)頭看了眼李世民，持續(xù)多年的奪嫡之爭終于要落下帷幕了，沒想到太子去歲今年兩度失分，以至于秦王反敗為勝……不必另行籌建居所，意味著李世民會很快取代李建成入主東宮，應(yīng)該就在今年之內(nèi)了。

    不過對此，竇軌也樂見其成，他也長期在李世民麾下，曾經(jīng)參與了淺水原之戰(zhàn)以及洛陽之戰(zhàn)。

    “至于懷仁……”

    正在喂李元嘉的李善抬起頭，笑著說：“陛下，臣請?zhí)觳吒畮熘遍惲⒈纠L像?！?/br>
    “閻立本？”李淵想了想問：“是河南閻氏嗎？”

    “是。”李世民解釋道：“其父閻毗前隋殿內(nèi)少監(jiān)，爵封石?？h公，其母即北周清都公主，其兄閻立德如今出任尚衣奉御?！?/br>
    “噢噢?！崩顪Y立即反應(yīng)過來了，倒不是因?yàn)樽约捍┑牡弁醵Y服都是出自尚衣奉御閻立德之手，而是想起來其外祖是北周武帝宇文邕，這位是個狠人，強(qiáng)盛一時的北齊就是被這位滅國的。

    “那便是他吧?！崩顪Y看向竇軌，笑道：“趙郡王、士則、懷仁三人先入凌煙閣?！?/br>
    柴紹悄然看了眼李善，其實(shí)關(guān)于凌煙閣功臣榜這件事在最近兩個月一直遲疑不定，陛下并沒有下定決心，而李善在這時候主動提起這件事，看似恃寵而驕，實(shí)則是進(jìn)退有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