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苦著臉說：“陛下命臣細查，以目前的線索來看，楊文干謀逆……只怕非太子所為?！?/br>
    李淵嘆了口氣，都已經(jīng)查到這個地步了，雖然險些被楊文干弒殺，但他也心里有數(shù)，這次還真不是大郎謀反，最可能的幕后指使是四郎李元吉。

    以楊文干謀逆為理由廢太子，說得過去，至少在史書上是說得過去的，但在這個時候，只怕東宮的屬官，以及朝中依附東宮的朝臣是不認的。

    楊文干舉兵謀逆，坐鎮(zhèn)長安監(jiān)國的太子并無異樣，而且人家楊文干養(yǎng)兵……你這個陛下連皇城內(nèi)的長林軍都認的??！

    李善不在乎秦王能不能迅速入主東宮，反正按照現(xiàn)在的局勢，這是遲早的事，經(jīng)過這次，他不相信裴世矩還有什么咒念……他現(xiàn)在在乎的是要將封倫給扯出來，然后替舅父爾朱煥找個能解釋的理由。

    這時候，蕭瑀、孫伏伽聯(lián)袂求見。

    孫伏伽面無表情，而蕭瑀的臉色很不好看……要不是魏嗣王李懷仁嚴令，每次問詢，都會有宮人近侍持筆記錄，他真想糊弄過去。

    “如何？”李淵嘆了口氣，“杜淹如何分說？”

    孫伏伽側(cè)頭看了眼蕭瑀的臉色，上前兩步稟告道：“陛下，臣隨蕭相問詢天策府記室參軍杜淹，詢宜君倉糧米，詢杜鳳舉舉告太子謀反事。”

    “杜淹招認，自武德六年起，經(jīng)坊州司庫參軍周舫盜買宜君倉糧米，用以釀酒，期間乃周舫妻子族伯密國公封倫……”

    “封德彝？”李淵捂著額頭搖搖欲墜。

    李善搶上前扶著，“陛下，陛下？”

    好一會兒才冷靜下來，李淵搖搖頭示意不礙事，咬著牙道：“那舉告太子謀反呢？”

    孫伏伽眼角余光掃了掃蕭瑀，垂首道：“亦是封相?！?/br>
    “封倫封德彝！”

    李淵甩開了李善的手，霍然起身，身為一個成熟的政治家，這位大唐皇帝迅速將所有的事聯(lián)系到了一起。

    此次來仁智宮避暑，自己與二郎做了很多準備和提防，二郎將心腹幕僚將領基本上全都帶來了，黃君漢、李世績也安排在上番府兵中，留在長安的重要人物只有身為宰輔的封倫，中書侍郎宇文士及、黃門侍郎唐儉，其中以封倫為首。

    而杜淹雖然出身京兆杜氏，又是杜如晦的叔父，但在天策府內(nèi)并沒有什么地位，而封倫是能指使得動的。

    不可能那么巧，封倫命杜淹舉告太子謀反，而楊文干恰巧起兵謀反攻打仁智宮，而太子卻在長安枯坐，根本沒有任何異動。

    李善努力保持著平靜的神色，心想不怕你想得多，就怕你不想……杜淹很乖巧的招認了，其實這是符合邏輯的，因為這個堵風的墻啥都不知道，但李淵卻能前后聯(lián)想，立即將目標對準了封倫。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問詢（四）

    臨時搭建起來的宅子中，端坐在上首位的李世民面沉如水，幾位心腹幕僚也是目光閃爍，楊文干起兵謀逆，不說能不能徹底將太子拉下馬，但至少經(jīng)過此事，秦王入主東宮已然是確鑿的了。

    但在這種情況下，身為天策府屬官的記室參軍杜淹卻被卷進了楊文干謀逆案，從蕭瑀、李善兩處都傳來了消息，這讓李世民眾人有些措手不及。

    其實房玄齡、杜如晦等人都隱隱察覺到長安那邊出了問題，這不是指太子，而是指莫名其妙突然指使族人舉告太子謀反的杜淹。

    實話實說，就算李世民想玩這么一手，也不會交給杜淹，所以眾人早有疑惑，但大家都沒想到，杜淹、杜楚客居然因為玉壺春酒肆與坊州宜君倉扯上了干系……宜君倉是楊文干拿來養(yǎng)私兵的，杜淹居然被卷了進去。

    身為杜淹侄兒的杜如晦臉色難看的嚇人，“記得當年，叔父與東宮太子家令韋慶嗣……”

    大家都知道這件事，當年杜淹暗中托了太子家令韋慶嗣，才封了玉壺春酒肆，導致產(chǎn)業(yè)易手，杜如晦也是因此發(fā)現(xiàn)杜淹有向東宮靠攏的跡象……畢竟杜淹當時已經(jīng)是弘文館學士，雖然未能名列十八學士，但弘文館被公認是秦王一脈的地盤。

    之后房玄齡讓出了記室參軍這個位置，讓杜淹順利的進了天策府，而現(xiàn)在杜如晦懷疑杜淹是太子一方埋下的伏子。

    “不太可能?！绷杈磽u頭道：“懷仁那邊傳來消息，此次事件除了楊文干起兵外，基本上與東宮沒有牽扯，而且平陽公主已經(jīng)遣人來報，長安自始至終并無異動。”

    房玄齡贊同點頭，“的確不會是東宮手筆，一方面讓杜執(zhí)禮舉告謀反，一方面又讓魏征來辯解，同時又命楊文干起兵謀逆?！?/br>
    “那封信不是太子中允王珪的手筆?！绷杈囱a充道：“就目前來看，齊王的嫌疑最大，至于杜執(zhí)禮……”

    長孫無忌拉著臉道：“是封倫！”

    “肯定是封德彝！”

    眾人都沒吭聲，李世民也沒說話，這本身就表明了態(tài)度，這是唯一的可能。

    長安內(nèi)秦王一脈，只有封倫才能指揮得動杜淹，最關鍵的是，橋公山、爾朱煥是秦王埋下的伏子，這件事一直是長孫無忌、封倫兩個人負責的，長孫無忌在仁智宮，那指使橋公山的只有封倫了。

    封倫先命橋公山舉告太子謀反，之后杜鳳舉也來舉告，恰巧楊文干謀逆攻打仁智宮，而太子在長安卻沒有什么動作，偏偏齊王李元吉顯然插手，這只能說明封倫的政治立場有問題。

    凌敬嘆了口氣，“那就要看今日蕭相、孫伏伽問詢的結(jié)果了?！?/br>
    房玄齡有些意外，“魏嗣王未親自問詢嗎？”

    “只稱懷仁?！绷杈葱α诵Γ缓笤俳忉尩溃骸爱吘範砍队駢卮壕扑?，懷仁尚需避嫌?！?/br>
    杜如晦臉更黑了，當年就是叔父非要奪人產(chǎn)業(yè)，好吧，搶到手了那就好好經(jīng)營嘛，非要盜買官糧，結(jié)果牽扯到楊文干謀逆案中了。

    長孫無忌突然說：“記得李懷仁以前提及，封倫陰詭，果然一語中的。”

    “說起來懷仁對天策府諸多英杰都有敬仰之意，唯獨與封倫有隙?！绷杈雌届o的說：“當年若不是江國公，懷仁必然落榜?！?/br>
    房玄齡突然想到了什么，呃了聲轉(zhuǎn)頭看向李世民。

    “嗯？”

    房玄齡猶豫了下，眼角余光掃了掃杜如晦，才開口道：“突然想起一事，當年懷仁赴考，寫下《春江花月夜》，但時任吏部尚書的封德彝未將其列入榜單?！?/br>
    凌敬有些好奇，這件事他和李善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后來是江國公陳叔達發(fā)現(xiàn)了那篇《春江花月夜》，直接送到御案前才反轉(zhuǎn)的。

    “當日封德彝來承乾殿拜見，殿下與克明在天策府，臣聽其提及，是杜執(zhí)禮尋上門，言李懷仁與東宮魏征、韋挺交好，有依附東宮之像……”

    李世民挑了挑眉頭，“還有這等事？”

    凌敬抓住了這個時機，好奇的問：“杜執(zhí)禮與封德彝交好？”

    杜淹不去找其他人，去找封倫……雖然當時封倫任吏部尚書，是主考官，但這種壞人前途的事情，沒有交情貿(mào)貿(mào)然上門只怕會被打出來吧。

    長孫無忌立即道：“從未聞此二人交好?！?/br>
    李世民轉(zhuǎn)頭看了眼，杜如晦也搖頭道：“未曾耳聞?！?/br>
    房玄齡補充道：“當年懷仁在山東籌謀戰(zhàn)事，但畢竟尚未出仕，亦未有才名?！?/br>
    這句話意思很明顯，那時候的李善還沒什么分量呢，為了不讓李善依附東宮，所以不讓其考中進士……杜淹這個理由不算充分。

    “有可能是因為玉壺春……”李世民喃喃道：“但封倫與杜淹……”

    一個是自己在朝中最為依仗的宰輔，一個是自己心腹幕僚的叔父，私下有聯(lián)系，而自己卻不知道……李世民越想越覺得有問題。

    凌敬其實原來也弄不懂杜淹充當一個什么角色，直到這幾日與李善幾次討論后才確定，人家封倫是把杜淹當做個幌子。

    不過凌敬也無所謂杜淹，關鍵還是封倫。

    想到這兒，凌敬起身行禮，“懷仁沿索追查，查到了杜持禮身上，還請殿下見諒。”

    “凌公安坐?！崩钍烂駭[手笑道：“不說懷仁是遵父親之令，即查至杜淹，乃至封倫，對孤來說，都是有利無害之事?！?/br>
    李世民心里明鏡兒似的，不管什么理由，不管什么原因，在自己不知情的前提下，封倫、杜淹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上位者所忌的，更別說楊文干謀逆案，這兩人搞不好也摻和了一手呢。

    杜如晦扶著凌敬坐下，正色道：“絕不會因此生隙。”

    “克明說的是。”房玄齡笑吟吟的說：“算上去歲天臺山，懷仁兩度四次救駕，不知他日殿下以何為賞？”

    李世民也笑了，“凌公覺得呢？”

    凌敬作勢想了想，“殿下多賜珠寶金銀，必能心滿意足?！?/br>
    “哈哈哈！”李世民大笑道：“孤何能如此無量，他日還要借重懷仁之能……”

    話未說完，外間有侍衛(wèi)來報，蕭瑀來了。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確認

    “是封德彝！”

    蕭瑀用確鑿的口吻如此對李世民說，卻詫異的發(fā)現(xiàn)，不僅是李世民，其他幾位臉上都沒什么詫異的神色。

    李世民嘆了口氣，收拾心緒，細細問來，要知道封倫是不多的投入秦王一脈的前隋臣子，考慮到其在隋朝的官階，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其他的大都依附李淵或者東宮了。

    更別說封倫在洛陽虎牢之戰(zhàn)中有在李淵面前力承之功，使得李世民最終一戰(zhàn)擒兩王，之后長期兼任天策府司馬，從吏部尚書升任中書令，在李世民實際執(zhí)掌尚書省之前，封倫是秦王一脈在朝中最得力的臂助。

    如果是天臺山一戰(zhàn)之前，李世民還能理解，但在天臺山一戰(zhàn)之后，東宮有衰微之態(tài)，自己入主東宮已然是勢不可擋，封倫卻選擇叛變，這是他難以理解的。

    但隨著蕭瑀的講述，李世民臉色愈發(fā)陰沉，房玄齡、長孫無忌等人對視幾眼，都知道剛才的推測印證了，只是不知道封倫緣何叛變。

    “依附齊王？”李世民冷笑道：“依附三胡？”

    “難道孤還比不上三胡？”

    天下多少英雄豪杰能人智士投入秦王麾下，就連被公認為李世民之后的名將李懷仁都來投，而封倫卻暗中選擇齊王，是覺得李元吉比李世民更出色嗎？

    “殿下錯了?！绷杈雌届o的開口道：“殿下之才，殿下之軍功，殿下之胸襟，天下何人不知？”

    房玄齡試探問：“凌公的意思是？”

    “天臺山一戰(zhàn)之后，殿下如日中天，他日必承偉業(yè)，開創(chuàng)一代盛世?！绷杈崔垌毜溃骸昂芸赡苁怯惺裁窗驯湓诹恕?/br>
    長孫無忌連連點頭，“不錯，不錯！”

    杜如晦陰著臉說：“很可能這個把柄與殿下有關……所以才會依附齊王?！?/br>
    冷靜下來的李世民微微頷首，凌敬的分析是最合理的……當然合理啊，人家與李善埋頭這件事都研究了多長時間了。

    房玄齡有些謹慎，看向蕭瑀，“時文公，齊王認了？”

    蕭瑀搖了搖頭，解釋道：“陛下大怒，親自問詢榮九思、李思行、宇文寶、趙文楷、宇文穎等人，但都不肯招供?！?/br>
    “后在沮原橋側(cè)挖掘到了當日去往京兆的信使尸首，宇文寶無可辯駁，之后宇文穎等人不得不招認，其中李思行、榮九思是知情人?！?/br>
    “知三胡與封倫暗中來往？”

    “是?！笔挰r嘆道：“陛下心傷，回宮歇息，稍后再招臣、李懷仁、孫伏伽問詢齊王?！?/br>
    頓了頓，蕭瑀補充道：“陛下已遣派蕭國公張平高、樂壽縣公王君昊領五百騎兵回京，押送封德彝至仁智宮。”

    榮九思、李思行都招認了，基本上不會有什么變化了，李世民神色有些蕭瑟。

    李世民向來看不起自己這個四弟，在天臺山一戰(zhàn)之后更是沒將其視做對手，即使是在楊文干舉兵謀逆，一些線索漸漸顯露之后，他依舊將注意力放在東宮那邊，他還是覺得太子才是幕后黑手，但沒想到事實是最不可能的那種可能。

    這讓李世民心中無名火起，自己這次被逼迫的這么慘，險些手中一敗涂地甚至身死此地，如果是太子那還能容忍，但居然是李元吉！

    這簡直是恥辱啊！

    “有勞姑父了?！?/br>
    “分內(nèi)之事?！笔挰r一本正經(jīng)，他的妻子也是獨孤氏，與李淵是表兄弟關系，所以李世民稱一聲姑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