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很簡單，繞過去也沒用，也就東北那一塊地勢平坦，再走下去還是崎嶇山路，想攻破那城后方的固原縣城，不是小股唐軍做得到的，萬余步卒都未必能攻得下來，而且還得側(cè)翼、后軍還會受到石門關、那城、平峰鎮(zhèn)各個關隘的威脅。

    那樣的山路，步卒過去都沒用，騎兵過去那更沒用了，而且前些時日風雪大作，唐軍都站不穩(wěn)腳跟，不可能出兵，而近日一直有人盯著，并沒有發(fā)現(xiàn)唐騎繞過那城。

    唐軍那邊也有斥候登高望遠發(fā)現(xiàn)了越來越近的數(shù)百騎兵，軍營中一片紛亂，數(shù)以百計的唐騎馳出，遮蔽前陣，遙遙對峙。

    那城只有兩個城門，一個在東側(cè)正對著唐軍，一個在北側(cè)，索周看了眼警惕的唐軍，繞著走到北城門的城頭處，數(shù)百騎兵停在城外數(shù)十步處，為首的將領將牌子和一封公文放在城頭墜下的竹籃里。

    索周接過親衛(wèi)遞來的牌子，笑道：“應該是陛下遣派的援軍?！?/br>
    一旁的親衛(wèi)細細看著城下的騎兵，“好像是稽胡人?！?/br>
    “嗯，記得劉女匿成駐守同心縣，距離簫關最近?！彼髦懿痖_公文看了看，“是奉陛下之命來援的，因風雪阻路，一直駐足簫關，直到今日才抵?！?/br>
    “開城門吧。”

    頓了頓，索周臉色微變，吩咐道：“讓人嘴巴都嚴一點?！?/br>
    來的是劉黑兒的弟弟劉昭……身邊幾個親衛(wèi)都點頭，大家心里都有數(shù)，之前劉黑兒與南關鎮(zhèn)是索周特地送給唐軍的誘餌，可惜唐軍沒有輕兵冒進，到目前為止梁軍也沒占到多少便宜……這筆買賣算起來還是有點虧了的。

    沉重的城門被緩緩推開，數(shù)百騎兵魚貫而入，索周在心里盤算，有了這幾百騎兵，那接下來的戰(zhàn)事就更從容了，雖然那城依山而立，但東側(cè)是有大塊平地的，騎兵從側(cè)翼出擊，可以大幅度減輕正面防守的壓力，而在城墻上弓箭手的遮護下，唐騎也不敢貿(mào)然沖陣。

    就在這時候，身邊親衛(wèi)咦了一聲，“唐軍動了……”

    索周眉頭微蹙，似乎想到了什么，緊走幾步遠遠眺望，唐軍千余步卒正依次前移……索周不關心這些，他的視線落在了正加速向東側(cè)馳來的數(shù)百唐騎。

    是想攻擊來援騎兵的后軍？

    還是想乘勢奪下城門？

    這都是不符合常理的，其他的不說，光是城頭山的弓箭手以及布置的兩具床弩就足以令唐騎無功而返，之前他們也不是沒吃過虧。

    索周有著不好的預感，遲疑著轉(zhuǎn)頭城下看去，城門處稍微有些混亂，剛剛?cè)氤堑陌俣囹T兵并沒有往里去，而是停留在城門附近，并且正在向兩側(cè)伸展。

    “關……”臉色大變的索周只說了一個字，似乎像是找不到聲音一樣變成了啞巴，在空中，他的視線與一個蘊含著無窮憤怒、殺意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下一刻，索周狂呼一聲，“關城門，關城門！”

    但哪里還來得及，突如其來的廝殺已經(jīng)在城頭下爆發(fā)，稽胡騎兵或抽出彎刀，或搭弓放箭，甚至干脆只驅(qū)馬直沖，輕而易舉的將面前本就是來迎接的梁軍殺散。

    索周雖然還沒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能確定，城頭下的稽胡騎兵已經(jīng)投唐，城外向東側(cè)疾馳而來的數(shù)百唐騎顯然與稽胡勾搭上了，此刻是來搶城門的。

    因為，城頭下那個狂呼揮刀，片刻間身邊滿是尸首的大將，正在被索周年前放棄的劉黑兒。

    如果沸騰的油鍋里掉進了一個水珠……好吧，不是一個水珠，而是一大桶冰冰涼涼的冷水。

    以援兵身份而來的稽胡騎兵肆意砍殺，在極短時間內(nèi)，本就不大的那城已經(jīng)亂了。

    城外的唐軍步卒已經(jīng)開始準備攻城，薛萬徹、段志玄、馮立、胡演四員大將親自率四百騎兵殺到了北城門處，勝利的大門已經(jīng)被徹底打開。

    馬上的段志玄搭弓放箭，一箭射翻了即將逃到巷子里的一個梁兵，悻悻然的將大弓放下，指揮手下護住城門，才呸了一聲，牢sao了幾句。

    涇州一戰(zhàn)后，段志玄因不尊軍令被李善降職，羅家坨一戰(zhàn)以及后來追擊梁軍得以復職騎兵副總管，不過如今蘇定方獨領前軍，騎兵總管是薛萬徹。

    薛萬徹是個沖殺在前的大將，一進城就命令兩個副手留下等待后續(xù)兵力，自己與胡演率兩百騎兵沿著大道一路殺向東側(cè)……給正面攻打那城的唐軍開門去啊。

    “劉黑兒往那邊去了?！瘪T立指了指西側(cè)，“你守住城門，等步卒進城！”

    “哎哎哎……”

    被丟下的段志玄被氣的直跳腳，現(xiàn)在城門這一塊壓根就沒什么梁兵了……但自己還真不敢離開，萬一后面的步卒沒能順利進城，那自己戰(zhàn)后肯定要被責罰。

    第九百六十八章 那城（下）

    “索周！”

    “索周?。　?/br>
    怨毒的喝罵聲在身后不時響起，索周狼狽的沿著城墻向西逃竄，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西側(cè)并沒有城門，身邊的十幾個親衛(wèi)紛紛四散……他們都很清楚，劉黑兒的目標只是索周而已。

    終于跑不動了，索周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子，低下扶著膝蓋喘著粗氣，看著緩緩逼近的劉黑兒，“你……你降唐了？”

    “你怎么能降唐！”

    “別忘了是劉女匿成生擒段德cao，李懷仁會砍下稽胡人的腦袋壘成京觀！”

    “你降了唐軍，陛下必然要斬你叔父……”

    已經(jīng)趕上來的劉昭輕笑了聲，“兄長如今為邯鄲王身邊親衛(wèi)頭領?！?/br>
    “什么？！”索周呆住了，他的消息渠道可比劉黑兒強多了，早就知道蘇定方、王君昊、張仲堅這些劉黑兒的前輩，甚至還知道侯洪濤、曲四郎……

    劉昭補充道：“除夕夜，邯鄲王親率八百銳士抵簫關。”

    叮當一聲，索周手中的刀不由自主的滑落，他開始還以為劉黑兒投唐后秘密勾連族人叛亂，適才威脅劉黑兒也是因為簫關沒有失守，梁師都隨時都可以處置劉女匿成。

    “怎么……怎么可能！”

    “這么大……這么大的風雪……”

    索周語無倫次，難以置信，唐軍為什么猛攻，蘇定方為什么不肯撤兵，一切的內(nèi)幕都已經(jīng)揭曉，卻是在自己臨死之前。

    劉昭同情的看著索周，其實他挺理解索周的，正月初一午后啟程，其中有一小半路程是能騎馬的，中間還有兩三個鎮(zhèn)子能補充給養(yǎng)，而且風雪也已經(jīng)停了，就這樣也一直到正月初三下午才抵達那城，而那位邯鄲王可是在風雪大作的時候繞行穿越群山峻嶺殺到簫關的。

    索周再也堅持不住，雙膝跪倒，探長脖子，“愿降，我愿降……”

    話還沒說完，劉黑兒往側(cè)面走了兩步，手上長刀劈落，將索周的腦袋方方正正的砍了下來。

    “大哥？”劉昭一腳將滾來的頭顱踢開，“他說愿降……邯鄲王不會怪責吧？”

    “不會?！眲⒑趦焊纱嗬鞯恼f：“郎君許我復仇?！?/br>
    抓著頭發(fā)拎起首級，劉黑兒向東眺望，戰(zhàn)事似乎都已近尾聲了。

    武德八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唐軍雪日猛攻，與梁軍在羅家坨大戰(zhàn)。

    十二月二十八日，梁軍后撤至那城，唐軍不顧風雪大作追擊，但難以攻城。

    武德九年正月初三，這場看起來會曠日持久，雙方都會折損極重的戰(zhàn)事，以令人難以想象的方式，令人難以想象的速度落下帷幕。

    從稽胡騎兵抵達那城外開始，到薛萬徹、胡演殺透城中打開東城門為止，一共也沒超過兩刻妕，從城門失守的那一刻開始，似乎梁軍就已經(jīng)沒有了斗志。

    索周被劉黑兒斬殺，麾下眾將或死或降，數(shù)千梁兵跪地投降……以至于等步卒趕到后急匆匆殺過去的段志玄極為抱憾，你們怎么就投降了呢？！

    “無恙，真的無恙！”

    頂著這么多將領的目光，面對這么多的問題，劉黑兒也不禁額頭泌汗，一再保證道：“絕對無恙！”

    “二十九日風雪大作，當日搶了個村落落腳，三十日強行軍一直到夜間才抵達簫關，段德cao、劉仁軌、侯洪濤、王君昊偷上城墻打開城門，四處出擊?！?/br>
    “馮端以下眾將均在聚宴，被一股成擒，對了，辛獠兒斬馮端頭顱以獻，兩千梁兵一觸即潰?！?/br>
    “郎君令封鎖消息，正月初一遣某與皇甫忠、王君昊率兵南下……對了，王君昊呢？”

    蘇定方長長松了口氣，一旁的張士貴問道：“殿下可有損傷？”

    “手上有些凍瘡……”

    劉黑兒的話說到一半，皇甫忠搶過來道：“除了手腳凍瘡之外，兩日風雪中行軍，寒氣入體，若不調(diào)養(yǎng)，只怕殿下要折損元氣?！?/br>
    李客師與蘇定方對視了眼，都猜到這里面應該有些內(nèi)情……但至少說明李善沒有大礙。

    這時候，早上得到消息急匆匆趕來的溫彥博、李道玄、竇軌也到了，溫彥博興沖沖的問：“真的拿下簫關了！”

    “嗯?！碧K定方應了聲，“比計劃遲了半日，除夕夜間破關，當時城內(nèi)尚有數(shù)百稽胡騎兵，還好劉黑兒勸降?！?/br>
    竇軌嘖嘖贊道：“除夕之夜，風雪大作，奇襲破關，一舉定局，誠留后世?！?/br>
    眾將紛紛點頭，拿下簫關，徹底扭轉(zhuǎn)了唐軍與梁軍的戰(zhàn)局，牢牢的握住了戰(zhàn)場的主動權，更何況是以這樣傳奇的方式……這樣的戰(zhàn)績足以留名青史。

    李道玄咂咂嘴，心想這幾年懷仁立下的戰(zhàn)功……似乎都頗為傳奇，絕大部分都有資格留名青史。

    這時候王君昊終于回來了，這廝追殺一股僥幸出城往西逃竄的梁兵，一直殺盡這才回來。

    “君昊辛苦了?！崩畹佬c王君昊也頗為熟悉，笑著說：“你這個縣公只怕要進位郡公了?！?/br>
    “應該不會……”王君昊笑著說：“此戰(zhàn)之后，某會回親衛(wèi)隊?！?/br>
    “如此戰(zhàn)功足以晉職……現(xiàn)在是中郎將，足以十六衛(wèi)撈個將軍了?！备]軌心里有數(shù)，李善那是沒辦法再賞了，軍功很可能為麾下眾將分潤，劉黑兒是降將，段德cao功過相抵，劉仁軌資歷太淺，地位太低，好處最多很可能是王君昊、侯洪濤、曲四郎幾人。

    蘇定方一直不吭聲，等寒暄片刻后問道：“殿下何令？”

    王君昊正色道：“郎君有令，西河郡公坐鎮(zhèn)中軍，竇公、淮陽王駐兵南關鎮(zhèn)，原州刺史張士貴領前軍入主那城，對峙固原縣城?！?/br>
    “令隴州總管郭孝恪出兵隴山關?！?/br>
    “趙國公蘇定方率三千兵即刻北上，抽調(diào)寧州刺史胡演、右千牛衛(wèi)將軍李客師隨軍北上，再令騎兵總管薛萬徹率四千騎兵緩行，但需在初十之前趕至簫關。”

    薛萬徹乃是勇將，性情直爽，但不是個單純的猛將，聽了這話就是眉頭一皺，“七千兵力……簫關有那么大嗎？”

    一旁的劉黑兒低聲道：“叔父率四千騎駐軍同心縣?！?/br>
    竇軌撫掌笑道：“大事已定！”

    雖然距離那城二十里外還有梁洛仁及其麾下五千余梁兵主力，但所有人都知道，原州戰(zhàn)事已經(jīng)落幕，接下來是收復靈州、會州……而劉女匿成麾下的四千騎兵，將會給接下來的戰(zhàn)事一個完美的開端。

    第九百六十九章 左手打右手

    自涇州一戰(zhàn)后，唐軍驅(qū)逐突厥，先后收復百泉縣、平?jīng)隹h，在百泉縣以東構建了一座規(guī)模算不上弘大，但在這個時代很特別的營寨。

    幾個月來，五萬余大軍，近萬民夫，萬余戰(zhàn)馬，讓這座營寨極為嘈雜，而此時漫步其中，居然都聽不到什么聲響。

    邯鄲王除夕雪夜取簫關的消息已經(jīng)在整個原州散開，行軍長史溫彥博率后軍坐鎮(zhèn)百泉縣，調(diào)配物資，唐軍源源不斷的向西北方向進發(fā)，此刻這座營寨只有兩千多士卒以及隨時都可能出發(fā)的數(shù)千民夫了，顯得空蕩蕩的。

    “今日公文，隴州府兵已出隴山關，郭孝恪倒是乖巧?！?/br>
    “昭德！”張文瓘瞪了眼口無遮擋的李昭德，將公文收好，低聲道：“郭孝恪乃秦王愛將，太原郭氏……”

    李昭德嗤笑道：“那廝草莽出身，居然還想與太原郭氏連宗，也不怕他人取笑。”

    年前唐軍主力猛攻那城，李善命隴州總管郭孝恪出兵，結果一場大雪后，郭孝恪選擇了退兵，被梁洛仁銜尾追殺，吃了不小的虧。

    之后郭孝恪上書朝中，雖然算不上彈劾李善，但也頗有牢sao之語……奏折還沒入京呢，張文瓘這邊就得了消息，張文禧、楊則都送了消息過來。

    奏折剛剛送走，轉(zhuǎn)過頭李善拿下簫關的消息傳來，郭孝恪第一時間率兵北上，按照時日推算，現(xiàn)在搞不好都快到固原縣城附近了……只是估摸著是追不回那份奏折了。

    李昭德還在那牢sao著，張文瓘不理會他，只顧著打理文書，他其實也做不了太多，更多時候只是熟悉這些，按照李善送來的信件中的要點逐一復核，比如接下來的戰(zhàn)事要以騎兵為主力，但在這樣的氣候中，戰(zhàn)馬是需要大量糧草為支撐的，而且也需要提供相當數(shù)量的馬蹄鐵。

    那邊李昭德也沒了興致，沉默了會兒后突然羨慕的說：“此戰(zhàn)傳回長安，只怕滿城哄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