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神符翻身下馬，笑著挽起杜曉，“如此客套作甚？”

    李高遷也下了馬，羨慕的看著路旁的良駒，“懷仁屢立殊功也就罷了……”

    “哈哈哈！”李神符放聲大笑，“高遷此言……太過了，以為某不知曉？”

    一邊說著，李神符一邊拉著杜曉，又指了指朱八，他和李高遷都認(rèn)得這個李善身邊的親衛(wèi)。

    “高遷得以分潤，懷仁倒是慷慨?！崩钌穹麎旱吐曇簦半y道孤……”

    朱八都無語了，一個郡王公開索要賄賂，而且還是以這樣的口吻……你給李高遷好處，即使現(xiàn)在李高遷勢衰都還給，我這個郡王難道不夠格？

    倒是杜曉不以為意，他自小就認(rèn)識李神符，雖然爵封郡王，但少威儀，不為下屬所懼，言談舉止頗為隨意。

    遲疑了下，杜曉指著路旁的高頭大馬，“均是送往長安的良駒，尚不知脾性，還請襄邑王馴服?！?/br>
    李神符笑了笑，“如此慷慨？”

    朱八面有不渝之色，這樣的駿馬放在京兆，至少三四萬錢，李神符還覺得不夠？

    這也太貪了點！

    頓了頓，李神符讓親衛(wèi)去挑了兩匹，笑道：“放心，不會白要懷仁的好處，他日必有回報?！?/br>
    李神符本人并沒有太強(qiáng)的上進(jìn)心，反正這輩子也就是個郡王，往上爬也爬不到親王爵，始終任并州總管在外地，主要是不想牽涉入奪嫡之爭。

    如今的河?xùn)|局勢，李神符也看的清楚，李善的分量實在不輕，而且從各種角度來說，他都試圖和李善保持良好的關(guān)系。

    一方面在于李善得李淵青睞，背后又有平陽公主為后盾，一方面在于雙方都對劉世讓頗為不滿……當(dāng)然了，李神符并不知道，在李善心目中，他李神符和劉世讓都不是什么好鳥。

    而且李神符還考慮到，戰(zhàn)場兇險，說不定哪一天就要用上李善這位醫(yī)道圣手……年初平陽公主傷病入髓，李神符覺得已無回天之術(shù)。

    又聊了幾句，李神符、李高遷趨馬離去，朱八松了口氣，回頭看了眼一直低著頭的苑孝政。

    “再等等，待會兒啟程?！敝彀俗哌^去低聲說了句，看見苑孝政臉色慘白，不禁問：“怎么了？”

    苑孝政深吸了口氣，低聲回道：“適才看到個故人……李高遷身后那個瘦高個?！?/br>
    “那是……”

    “曹船佗?！痹沸⒄吐暤溃骸白钤缡莿⑹雷尣繉?，后投吾父，之后轉(zhuǎn)頭高滿政，馬邑城破當(dāng)日被突厥生擒……”

    朱八臉色大變，一把揪住苑孝政，“被突厥生擒？”

    “絕無差錯，我親眼所見！”

    朱八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嗝，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雖然弄不清楚太多的事，但知道肯定有問題，想了又想，低聲囑咐道：“此事不可外泄?！?/br>
    “好，好。”苑孝政有些不知所措。

    那邊杜曉已經(jīng)招呼啟程，朱八小跑著過去，低聲說了幾句。

    片刻后，杜曉、李三郎、苑孝政繼續(xù)南下往長安進(jìn)發(fā)，而朱八返身北還，直奔雁門關(guān)。

    第四百零二章 舉告

    忻州府治定襄縣。

    高坐主位的李神符捋須笑道：“突厥南寇，徒以馬邑為其中路耳?！?/br>
    “于崞城置一智勇之將，多儲金帛，有來降者厚賞賜之，數(shù)出奇兵略其城下，芟踐禾稼，敗其生業(yè)。不出歲余，彼當(dāng)無食，馬邑不足圖也。”

    下首的李高遷剛開始懵懂，但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笑道：“老匹夫徒惹人笑耳。”

    李神符微微搖頭，“李懷仁其人，頗有手段，亦有謀略……”

    雖然李神符和劉世讓不合，但也能看得出對方的計策是有成功可能的，他欣喜的看到，李善雖然手段不同，但卻完美的達(dá)到了劉世讓計策的目的，甚至是劉世讓達(dá)不到的目的。

    李神符在心里想，若非多了個李善，劉世讓這廝說不定真的有翻盤的可能……李善將其架空，使劉世讓無計可施，這也是李神符對李善觀感極佳的主要原因。

    說到底，李神符如今的執(zhí)念是，干掉劉世讓。

    關(guān)于這一點，劉世讓心知肚明，李善看得到，而李高遷更能看到。

    這也是李高遷突然出現(xiàn)在忻州的原因。

    “你說什么？”李神符猛地從榻上彈起，臉上滿是詫異，“劉世讓暗通突厥？”

    “不錯?！崩罡哌w信誓旦旦的說：“老匹夫四面楚歌，如今馬邑城破，朔州一片慘狀……他還有何路可走？”

    李神符聽得懂這句話，馬邑城破，這個鍋鐵定是劉世讓來背，說不定長安那邊正在琢磨以什么罪名拿下劉世讓呢。

    在這種情況下，劉世讓的確有投突厥的可能。

    李高遷嘆道：“若劉賊叛唐，舉關(guān)而降，河?xùn)|……”

    李神符打了個冷戰(zhàn)，若是突厥大軍再次侵入河?xùn)|……去年自己還撈了不少便宜，但不是每次運氣都那么好的。

    來回踱步許久，李神符還是不太相信，遲疑道：“當(dāng)年宜陽縣侯任并州總管，力抗頡利可汗大軍月余，叱罵勸降者，只怕圣人未必肯信……”

    李高遷笑道：“此一時，彼一時，當(dāng)年的并州總管，如今的崞縣令?！?/br>
    地位的不同、形式的變化，導(dǎo)致了人心的轉(zhuǎn)向……這也正常啊。

    李神符暗暗咬牙，搖頭道：“舉關(guān)而降……如今雁門關(guān)上下均在李懷仁手中?！?/br>
    “襄邑王此言差矣。”李高遷正色道：“宜陽縣侯先奉圣命經(jīng)略馬邑，后奉圣命駐守雁門，李懷仁不過是代縣令，安能轄雁門重鎮(zhèn)？”

    李神符嗤笑了聲，但隨即反應(yīng)了過來，李高遷是非要把這個劉世讓給弄死不可……這也是他想要的。

    但誣陷守關(guān)大將暗通敵國，這不是件小事……馬邑城破，劉世讓必然遭貶，到時候自己還沒收拾他的機(jī)會？

    李神符心里有數(shù)，李高遷深恨劉世讓，這是要把自己當(dāng)槍使啊。

    李神符神色幽幽，“此事不可輕忽?！?/br>
    “去歲劉世讓除爵罷官，但不過數(shù)月就得以起復(fù)，任廣州總管，后奉圣命經(jīng)略馬邑?！崩罡哌w笑道：“需知當(dāng)年獨孤懷恩叛亂一事?！?/br>
    李神符臉色微變，當(dāng)年獨孤懷恩陰謀叛變，劉世讓探得消息，冒死來報……當(dāng)時李淵正準(zhǔn)備渡過黃河去獨孤懷恩營中。

    正是因為這件事，劉世讓雖然在朝中無援，但卻曾有救駕之功，李淵在這方面還是挺大方的……裴寂、劉文靜都曾經(jīng)戰(zhàn)場大敗，但轉(zhuǎn)眼間就得以起復(fù)，甚至李高遷本人葬送萬余大軍，也不過削去左武衛(wèi)大將軍，并未除爵。

    思索良久，李神符坐回榻上，身子前傾，低聲道：“太子可知曉？”

    “太子不知?！崩罡哌w在這方面腦子向來好使，誠懇道：“在下舉告，一為己身，二為襄邑王?！?/br>
    李神符點點頭，如果這件事李建成知曉，甚至就是東宮的謀劃……那有一定幾率會牽扯到奪嫡之爭，而自己一直不肯返京，就是不想牽涉進(jìn)這個漩渦。

    李神符相信李高遷說的是實話，原因很簡單，李高遷兵敗削職，但在朝中是有太子為后盾的，如果要對劉世讓下手，是用不著自己出面。

    “劉賊當(dāng)年倨傲，起復(fù)后更甚之?！崩罡哌w嘆道：“若為私怨，想必襄邑王亦有量，但如今卻涉軍國大事，關(guān)乎雁門存亡……”

    雖然知道李高遷是在做說客，當(dāng)李神符還是無解的想起在崞縣的一幕幕，居然敢飽以老拳……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臉頰，當(dāng)時自己這張臉和劉世讓的膝蓋有親密的接觸。

    “的確更甚之……”李神符深深的看了眼李高遷，“想必高遷已有安排？”

    李高遷得意的笑了，輕聲道：“馬邑城破，高滿政部將曹船佗逃至雁門，此人曾為劉世讓部將。”

    李神符突然笑了笑，如果有高滿政部將舉告，那自己只需要順?biāo)浦奂纯?，就算不成，自己也不用背上多大的?zé)任。

    片刻后，瘦瘦高高的曹船佗跪在李神符面前，慷慨激昂道：“劉賊先使江夏郡公葬送雁門大軍，后拒援朔州，使馬邑城破，此僚早與頡利可汗暗通款曲……”

    李神符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劉世讓早就和突厥勾結(jié)，所以才會不聽李善力勸，遣派李高遷出塞，導(dǎo)致大軍埋骨關(guān)外，然后又拒絕發(fā)兵援救馬邑，導(dǎo)致高滿政幾乎滿門被滅……邏輯倒是通暢的。

    李高遷笑著問：“既然宜陽縣侯暗通突厥，為何馬邑城破，突厥未攻打雁門關(guān)？”

    “榮國公堅守馬邑月余，曠日持久，城破之日已然天寒地凍，突厥騎兵不得不西返草原?！辈艽⒖谌魬液?，顯然打好了腹稿，說不定還是李高遷替他打的呢。

    “但頡利可汗獨子欲谷設(shè)曾率大軍抵雁門關(guān)，不發(fā)一兵，未射一箭，飄然遠(yuǎn)遁?！辈艽嵢坏溃骸按耸聦嵍嘤性幃愔?，還請襄邑王詳查?！?/br>
    李神符都忍不住笑了，轉(zhuǎn)頭看向李高遷，“既然如此，高遷欲如何？”

    “奏折已然寫就。”李高遷試探道：“在下不善文筆，不知襄邑王……”

    意思很簡單，這件事我李高遷來做，反正我身后有東宮撐腰……這次被劉世讓坑的這么慘，非弄死他不可！

    但這難道不是幫了你李神符大忙？

    所以，李神符看完奏折，干脆利索的在后面附上了自己的名字。

    第四百零三章 長安行（上）

    最近一段時間，李淵的心情很復(fù)雜，好的一面在于太子、秦王之間似乎關(guān)系漸漸放緩，雖然他也心知肚明，這種局勢不會一直持續(xù)下去，很可能在不久的將來再次轉(zhuǎn)變。

    壞的一面在于江南局勢仍然沒有取得突破性進(jìn)展，李孝恭攻蕪湖未能得手，李世績渡過淮河，攻壽陽半月未下，李孝恭上奏欲斷敵糧道……李淵能確認(rèn)此戰(zhàn)必勝，但如此一來，將會曠日持久。

    馬邑已然失陷，突厥明年必然來犯，窺探河?xùn)|，而梁師都幾度引兵攻打靈州、原州，關(guān)中兵力難以東調(diào)，李淵希望能盡快結(jié)束江南戰(zhàn)事，調(diào)兵北上……在接下來很多年里，突厥將是李唐最兇惡的敵手。

    再次看了眼手中平陽公主送來的信，李淵心想，如果臣子都像懷仁一般，自己也不用費那么多心了……最早的時候，李淵還心存疑慮，但很快就解開了心結(jié)，李善此人，與東宮、秦王府多人來往，但不涉奪嫡之爭。

    這也是李淵對李善青眼的原因之一……老子還沒死呢，甚至還能活好些年，下面的個個都在選主了，這是盼著我早點上天？

    除了“忠貞”品行外，李淵對李善的能力也贊不絕口……馬引一事早就sao動關(guān)中，李善坐鎮(zhèn)代縣，從容調(diào)配，肥雁門，壯國力，已經(jīng)輸送了不下千匹良駒去隴西道，太仆寺駐關(guān)西的官員回報，其中五成以上能作為種馬。

    這些都是將來抗衡突厥的底氣……歷史上這一年，李淵雖然算不上喪膽，但也失去了信心，甚至不得已再次放出李世民這頭猛虎去河?xùn)|備戰(zhàn)突厥。

    這段時日李淵對李善的觀感非常非常好，因為李善的坦誠。

    商路、馬引，這些李善并不是沒有分潤，但都在賬本中寫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上位者最喜歡這種下屬了。

    正在心里感慨，李淵抬頭看見長子次子一同入殿。

    “孩兒拜見父親?！?/br>
    “好了。都起來吧。”李淵隨手將手中信遞給了李建成，口中吩咐一旁的宮人，“傳三省宰輔入宮議事?！?/br>
    “苑孝政？”看完信的李建成面露喜色，“懷仁做的好大事，真有三寸不爛之舌否？”

    李淵大笑，“山東勸得突厥北返，河?xùn)|勸得苑君璋來投……之前倒是未聞懷仁有此口才?！?/br>
    李世民接過信，看著比起寄給自己簡略的多的信，輕笑一聲，李善的確有口才，但主要是……居然將苑孝政收為入室弟子，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苑君璋之子未攜降表而來……懷仁在信中已然明述?！崩顪Y緩緩道：“苑君璋所求，余者尚好說，但懷仁信中提及，此僚索要鐵劵。”

    李建成想了想，“雖首鼠兩端，但也在情理之中。”

    苑君璋這種在突厥、李唐之間茍活的軍閥，總要確保自己的安全，才會下定決心叛投李唐，這的確是在情理之中。

    李世民也點頭道：“若能使馬邑來投，爵封國公，授鐵劵不為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