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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初唐崢嶸在線閱讀 - 初唐崢嶸 第131節(jié)

初唐崢嶸 第131節(jié)

    今日在清河縣衙上,李善用實際行動證明了魏征的判斷。

    李善的的確確還是影響到了李道玄……雖然是以魏征從未想過的方式和方向。

    如果李道玄真的棄清河而去,本地守軍有能耐平定民亂嗎?

    不可能,經(jīng)城守軍都已然叛變……只能等著民亂越鬧越大,李道玄率軍平定,再撈一筆戰(zhàn)功。

    但那個時候,清河崔氏或許不會元氣大傷,但遍布貝州的崔氏族人呢?

    還有那無數(shù)的崔氏姻親呢?

    更何況這場民亂是崔氏引發(fā)的,不說朝中會不會降罪,崔昊這個被送入東宮的棋子八成是廢了……還要狠狠得罪太子洗馬魏征。

    而李善今日出列,第一句話就刻意的將自己和李道玄緊緊的聯(lián)系在一起……其實在場的人都知道,是李善用欲谷設換回了李道玄。

    以李道玄為依仗,李善巧妙的將處置此事的主動權牢牢的握在了手中,當他無比囂張的說出那句“某所言便是憑證”,雖然崔昊憤然,雖然族老呵斥……但并沒有反駁,也沒有派人去阻攔才百騎的蘇定方。

    這就是明證。

    從某個角度來說,一直到肥胖如豬的崔昊走出莊門之前,魏征可以說是這次事件的大贏家。

    只需要處置崔帛,給方四郎足夠多的補償,丟出一兩個縣衙小吏做替死鬼,再加上李善對亂軍有一定的約束能力,必能安撫民亂!

    當然了,所謂的處置崔帛……就算不是裝模作樣,也不過是罰些錢財、產(chǎn)業(yè)了事。

    但是!

    這樣的結果,是李善不想接受,不能接受,也絕不肯接受的!

    看著清河令崔虔嚴詞訓斥崔帛的模樣,李善心底就泛起一絲惡心。

    當崔虔領著崔帛走到李善面前,將條件一樣一樣的說出口的時候,李善神色淡淡,只是聽著而已。

    退讓莊子、兩百余畝良田,再補償一座莊子,兩百畝良田,清河縣內(nèi)一處宅院。

    聽起來很豐厚。

    李善突然間神游物外,前世多少人都說,醫(yī)生最為冷漠無情……每天都接觸病患,生死,如何能夠溫情?

    但實際上,醫(yī)生是這個世界最為尊重生命的人,他們的每一次努力都是在從閻王爺手中搶回生命。

    每一次現(xiàn)場援救,每一次急診科的人荒馬亂,以及每一次特殊時刻,總是醫(yī)生沖在第一線。

    李善突然想起自己參與的第一次現(xiàn)場援救,那是一次高速路上的八輛車的連環(huán)追尾車禍,現(xiàn)場一片狼藉,他親眼目睹已經(jīng)五十多歲的急診科主任深一腳淺一腳的狂奔身影,親眼目睹主任在發(fā)現(xiàn)傷者已死后眼角的淚光,但等主任抬起頭之后,臉上恢復了慣常的冷漠。

    “懷仁,懷仁?”

    崔虔小心翼翼的探問打斷了李善的思緒,他定睛看去,肥如豬的崔帛正一邊擦汗,一邊露出個討好的笑容。

    顯然,他也知道,雖然這兒有巡視山東的使者魏征,有族中名望極高的崔信,但卻是面前這個少年郎在主持。

    魏征、崔信、馬周、凌敬都踱步過來,前兩者已經(jīng)談妥,而后兩者是來看熱鬧的。

    李善突然展顏一笑,“奪人產(chǎn)業(yè),擄掠他妻,這也罷了,略微補償也說得過去,知錯就改,亦為善事。”

    崔信微微頷首,而魏征卻聽出了一點不對的味道……馬周、凌敬對視一眼,都嗤笑兩聲。

    “但殺其妻滅口,是能補償?shù)膯??”李善歷喝一聲,猛地轉(zhuǎn)身,“方四郎被搜捕入獄,嚴刑拷打,其妻被勒死懸梁,只補償些許財物,你們甘心嗎?”

    “懷仁!”

    “李懷仁!”

    魏征在一瞬間的震驚后,猛地撲上來抓住李善的胳膊,“你想做甚?!”

    但魏征的聲音渺不可聞,因為對面的十余名亂軍頭目已經(jīng)鼓噪起來,十余個喉嚨吼出的聲音震耳欲聾,十余張臉龐漲紅欲滴血。

    李善神色冷淡,伸手在空中一摁,鼓噪聲立即停止。

    “懷仁,李懷仁!”魏征用力攥著李善的肩頭,“你瘋了嗎?!”

    雖然有著種種意外,但事件的結局卻是完美的……片刻之前的魏征還在如此想。

    但片刻之后,魏征內(nèi)心如同被滾油燙過一般,難道你真想把事情做絕?

    魏征還覺得李善在縣衙堂前所說的那些話,不過是為了逼得清河崔氏避讓……你居然玩真的?!

    你知不知道,雖然是個蠢笨的胖子,但卻是清河崔氏子弟!

    “沒用了?!崩钌剖栈厥?,緩慢而堅決的將魏征的雙手扒開,“適才得報,方四郎傷重不治。”

    齊老六上前兩步,雙膝跪地,磕了三個響頭。

    魏征呆若木雞的站在那,李善從他的身邊緩緩走過,挽起齊老六,“其實,爾等甘心不甘心,無甚干系。”

    “但某知,方四郎不甘心?!?/br>
    “方四郎之妻不甘心?!?/br>
    李善輕輕的從齊老六的腰間解下那柄長刀,緩緩的抽刀出鞘,轉(zhuǎn)身一腳將抖似篩糠的崔帛踢倒。

    周圍人的神色復雜難言,崔虔幾度想勸阻,卻始終不敢開口。

    崔信左顧右盼,在場的……薛忠神色淡漠,凌敬、馬周面無表情,而魏征還在失魂落魄的站在李善身側。

    “懷仁……”

    李善看了眼蘇定方,微微搖頭,這件事只能我來做……讓蘇定方動手,和自己動手有什么區(qū)別?

    “玄成兄?!?/br>
    “這就是,你和我的區(qū)別!”

    李善在心里默念,事實上,我和所有人都不同。

    雙手持刀,奮力劈下,半個刀身斬入崔帛頗多肥rou的脖頸處,竟然被卡住了,蘇定方上前兩步,手摁著李善的手背一用力,慘呼連連的崔帛立即沒了聲息。

    李善松開刀柄,渾不顧流到腳邊的紫黑血流,輕聲而堅定的說。

    “殺人者?!?/br>
    “償命!”

    第一百八十九章 離去

    喉嚨被切開一半的血淋淋的尸首,還懸在脖頸處的長刀,蔓延開的紫黑血流,始終神色淡漠的少年郎,刀柄就在他的身側微微打晃,偶爾撞在青色衣衫的下擺。

    這一切給了在場眾人無與倫比的沖擊力……崔虔直到那長刀劈下的一刻,還在懷疑李善是不是故作姿態(tài)。

    懷疑李善是不是故作姿態(tài)的不僅僅是崔虔,還包括了崔信、凌敬、馬周、薛忠,甚至包括了齊老六。

    畢竟這是清河崔氏子弟。

    但這些人中,不包括魏征。

    這就是我和你的區(qū)別。

    魏征是個以天下為己任的士大夫,不是埋頭書牘的書生,不是只會陰謀詭計的謀士,更不是不知民間疾苦的世家子弟。

    面對李善坦然的眼神,魏征的內(nèi)心有著憤怒,有著驚惶,更有著羞愧,他垂下頭,一言不發(fā)。

    是啊,殺人者,償命。

    這是世間最樸素,最被認同……但始終不能得以被實施的真理。

    我做不到,但你做到了。

    魏征默然的看著已經(jīng)滲入土地的血,心想李善此舉對于本人來說……日后必然坎坷,至少太子登基后必然責難。

    但對于我來說……卻是好事,黑鍋李善背了,我只需懷柔,就能輕松平亂。

    夕陽已然落下,周圍親衛(wèi)點起了火把,亂兵均已棄械,在昏暗的火光照射下,拜倒在地。

    凌敬遠遠眺望那個單身撫慰亂兵的少年郎,心里惋惜不已……如果早生二十載,不,只早生十載,天下未可定也。

    十二月初四,黃昏,在山東名聲鵲起的少年英杰李善,于清河縣親手斬殺奪人產(chǎn)業(yè),擄殺人妻的清河小房子弟崔帛。

    當夜,清河崔氏族內(nèi)大震,聚集在清河縣的名士無不失色。

    十二月初五,快馬傳訊,崔帛授首,巡視山東使者魏征許諾皆不問罪,漳南縣、經(jīng)城縣民亂兵變立平。

    各地崔氏族人包括清河房氏、武城張氏均放還田地……就怕招惹禍星拎刀上門。

    十二月初六,消息大散,冀州、趙州、邢州、洛州亂相平息,趙郡李氏、博陵崔氏亦默然無語,山東局勢為之一變。

    而就在當日清晨,手染清河崔氏子弟鮮血的李善悄然登船離去。

    無論是李善還是凌敬,都名聲在外,前者助唐軍大敗劉黑闥收復山東,后者更是老牌的名士,但今日來送行的……呃,一個都沒有。

    李善不得不向凌敬投去歉意的眼神……好些竇建德舊部來清河,就是為了送別凌敬。

    甚至昨日去縣衙之前,他們還在為凌敬送別……但今日,全都消失了。

    李善再一次感受到,世家門閥在地方上的龐大影響力。

    但讓李善驚詫的是,這次凌敬溫和的勸道:“此去長安,再難重返故土,不來便不來吧?!?/br>
    “斬殺崔帛,雖然引人矚目,但你占得住理,處置并無差錯,當昂首挺胸,無需低頭。”

    嘖嘖,您老的人設全都丟了好不好!

    察覺到李善古怪的眼神,凌敬兩眼一翻,“若不是天下已定,斬殺崔氏子弟,收攏亂兵……此去長安,秦王亦要斬你以謝清河崔氏!”

    嗯嗯,就是這個味道……李善笑著點點頭,迎風站在甲板上,帶著寒意的冬風迎面刮來,將他的衣衫刮的呼呼作響。

    河畔,一座偌大的宅院,幾棵枯敗的柳樹邊,一棟二層小樓,窗戶大開,露出一張稚嫩而精致的小臉,如墨點一半的黑漆漆眼珠,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河上的船只。

    李善凝神看去,河風呼呼作響,吹得窗戶亂飄,那女子探出身子,雙手摁住窗戶,視線卻隨著船只緩緩移動。

    李善有些訝然,這是個小女孩,約莫十歲左右,距離并不算遠,看得出來是個標致的美女坯子,眼神復雜難言,似喜似嗔。

    “回船艙吧?!鄙砼缘牧杈赐蝗坏溃骸昂L凌冽,有如刮骨?!?/br>
    李善隨口應了聲,卻見突然有人探身,搶在那女孩身前,將窗戶猛地扣上。

    凌敬偷眼打量著若有所失的李善,心里嘆了口氣,他是山東本地人,早年就以才學聞名,與崔信來往頗多……這座宅院就是崔信的住所,他也來過幾次,按照方位,河邊小樓應是后院。

    那位小娘子到底何人,還用得著猜嗎?

    當李善名揚山東,崔信頗為關注的時候,凌敬就在想,自己受李善大恩,若能牽線搭橋,使李善與崔氏聯(lián)姻,或許能償還恩情。

    但轉(zhuǎn)眼間,李善力斬崔帛,和清河崔氏之間……這等于是揪著清河崔的衣領子,左一個耳光右一個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