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崢嶸 第12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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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大點,是崔氏毀諾。 當崔信急急趕到縣衙門口的時候,沉重的馬蹄聲突然傳來。 數(shù)十騎疾馳而來,挾著風雷之勢。 雖是淮陽王李道玄為首,但崔信第一眼看見的是被環(huán)繞在中間,雙目如電,面色冷峻的李善。 第一百八十四章 沉默 對于世家門閥,李善這兒穿越著有著與這個時代人不同的感觸。 即使和李楷、李昭德、王仁表相善,即使對那位崔信有著好感,但李善對于門閥總有著隱隱的疏遠,有著隱隱的警惕。 總的來說,就李善所見,世家門閥也不是洪水猛獸,并不是毫無底線。 但是,當李善走入縣衙,看到被拷打成重傷的方四郎之后,才意識到,世家門閥是由一個個人組成的,但那一個個人并不能代表世家門閥。 換一句話說,崔信是有底線的,但清河崔氏……未必有底線。 而今日所聞所見……血跡斑斑的口供,無辜入獄被拷打成這般模樣的方四郎,還有被奪走的家產(chǎn),被匆匆掩埋不知何處的女尸…… 這些都突破了李善本人的底線。 我不是個圣母,甚至都算不上什么好人,但總有些底線是需要把守的。 李道玄、崔信徑直入堂,李善悄無聲息的站在角落處,冷眼旁觀。 此刻的魏征,已經(jīng)是面紅耳赤,不顧兩位清河小房長輩在場,痛斥崔昊。 在清河崔氏族內(nèi),崔昊比清河令崔虔的分量要重,但在東宮內(nèi)部,他的分量遠沒有魏征重要。 從魏征的角度來說,安撫山東,是需要世家門閥的配合的,但總的來說,是需要安定河北,不使民間生亂。 畢竟之前在門閥世族最為集中的山東,河北道兩位實際統(tǒng)領者,竇建德、劉黑撻都出身平民階層。 好不容易將這事兒糊弄過去,魏征不過只離開了五六日而已,沒想到卻變成這幅模樣。 更別說魏征本人乃山東名士,說出口的話連續(xù)兩次被人當成放屁……光是這口氣也受不了。 崔信看了幾眼那張已經(jīng)畫押的口供,轉頭遞給了李道玄。 接下來很自然的,口供落到了李善的手中。 “提前聚數(shù)百兵丁起事,附劉黑撻叛亂……連貝州總管兵敗身死這個黑鍋都要栽在方四郎頭上?!?/br> 李善嘿嘿笑道:“倒非無智之輩?!?/br> 一旁的馬周微微頷首,魏征當日在魏縣許諾,降卒皆免罪歸鄉(xiāng),但叛軍中的將校頭目就不大好說了。 那些叛軍大大小小的頭目是禍亂源頭,也未必肯安分守己,魏征當日的許諾,以及凌敬等夏王舊部使力,使得不少降卒擒獲頭目以獻。 崔氏拷打方四郎,將其視為叛軍頭目……雖然有些強詞奪理,但明面上是能繞過魏征的。 此時,崔昊和魏征的爭執(zhí),主要就是圍繞這一點。 所有人都知道那份口供的真實性近乎于無,魏征也是認定屈打成招,才強令清河令將方四郎提到堂前。 在場的諸人中,兩位崔氏族老很是不悅,雖然因為魏征太子心腹的身份沒有出言相訓,但話里話外都是在說魏征多管閑事。 李道玄、柳濬、薛忠等人要么是宗室子弟,要么是世家子弟,雖然憤慨,但一時也并未插手。 甚至于,他們可能在想,反正是清河崔氏和東宮太子之間的糾紛瓜葛,和我們無關。 正是這種態(tài)度……讓李善渾身上下微微顫抖。 如何處置? 如何料理? 這是重要的。 但有誰去理會地上那位被打成血rou模糊的方四郎? 有誰去管方四郎是不是真的被冤枉了? 角落處的李善目光越來越冰冷,無窮無盡的憤慨從內(nèi)心深處升騰,血液似乎在渾身上下的血管中洶涌亂撞。 但李善始終沒有開口,他先需要確定一件事。 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凌敬悄悄的撞了撞馬周的胳膊,下巴向著李善的方向努了努。 馬周轉頭看去,臉色微變。 這兩人都對李善認知頗深,這是個有謀略,心思深,所學駁雜的少年郎,接觸久了真不覺得是個十七歲的少年郎。 但在某些特定的時刻,卻有著少年郎獨有的血性,或者莽撞。 雖然凌敬經(jīng)常嘲諷李善以仁義聞名,實則小心謹慎……但也知道,當日李善見突厥人肆虐孩童,義憤出手! 眼見如此慘狀,而且還是李善當日和魏征、崔信商議之后……李善如此平靜,絕不可能是等閑視之。 沉默之后,可能是更久的沉默,但更可能是一場山呼海嘯。 李善也看見了凌敬,露出個人畜無害的笑容,踱了幾步,低聲問:“凌伯,小侄實在難解?!?/br> “嗯?” “不過兩百畝田地而已,再不濟一個莊子,一筆錢財,何至于此?” 這是李善想不通的地方,為了這些玩意,清河崔氏為什么會如此不要顏面? 今日清河小房兩個族老都在,顯然這事兒不僅僅是崔昊一人所為。 即使是為了名聲,清河崔氏也應該放手,更別說將苦主搜捕下獄,嚴刑拷打,屈打成招,混淆黑白。 此外,清河崔氏還要面對得罪太子心腹魏征的風險……實在是得不償失。 那位崔帛,不過是旁支出身,并不是嫡系子弟,而且父輩無人出仕,似乎在族內(nèi)地位并不高,名聲也不太好。 凌敬瞥了眼堂前還在辯駁的眾人,低聲嗤笑道:“無非為了田地而已?!?/br> 看李善還懵里懵懂,一旁的馬周補充道:“可不是為了這兩百畝田地?!?/br> 如一道閃電劈在頭頂,剎那間,李善全盤想通了這件事。 幾千年來,每一朝每一代,這個民族,這個國家的所有人,上至帝王將相,下至平民百姓,目光始終被局限在腳下的這片土地上。 世家門閥,也不例外,因為在地方上的權勢,導致他們對土地的渴望有著極高的得手幾率……特別是在大戰(zhàn)之后。 崔帛霸占田地,擄掠人妻,這會是特例嗎? 不可能。 甚至崔帛很可能是個微不足道的小蝦米,或者是個探路的棋子。 問題不在于崔帛肯不肯,而是很可能已經(jīng)大量兼并平民土地的清河崔氏不肯。 要知道此次劉黑闥起事,向突厥借兵數(shù)萬,雖然劉黑闥竭力阻止突厥兵犯貝州,但因為欲谷設被李善生擒,最終數(shù)萬突厥兵還是進了貝州。 如方四郎一般破家的不可能只是個例,那些世代流傳的良田……就如同一塊塊放在門閥子弟嘴邊的肥rou。 更何況,除了貝州,還有遭突厥劫掠的冀州、深州、刑州、趙州……多少中小地主都被突厥洗劫。 這才是為什么諸事議定之后,崔昊突然搜捕方四郎下獄拷打的真相。 一旦這個口子開了,方四郎能找魏征做主,其他人呢? 難道讓清河崔氏將那些已經(jīng)咽下肚子的肥rou全都吐出來? 即使只是吐出來一部分,誰吐?誰不吐? 還是索性將方四郎定為叛軍頭目來的方便! 諸般心思在李善腦海中飛速的閃過,他還是有些難解,清河崔氏就不怕惹出什么亂子嗎? 但此時此刻,李善不再遲疑,緩步上前,施了一禮。 “懷仁?” 面對魏征、崔信的詢問,李善只笑了笑,視線落在了李道玄身上。 “道玄兄,聽聞近日洛州、相州頗不安寧?” 李道玄一怔,隨即點頭,“昨日接洛州總管程名振來信,的確如此?!?/br> “明日某與凌先生啟程去洛州,道玄兄不如同行?” 李道玄還沒來得及說話,崔昊臉色大變,穩(wěn)穩(wěn)坐在那的族老更是驚呼出身。 “決計不可!” 第一百八十五章 沉默之后 兩刻鐘的時間內(nèi),堂前一直在吵吵嚷嚷,魏征的高聲呵斥,崔昊的狡辯,崔信的詢問……就沒有停歇的時候。 李善出列,簡簡單單的兩句話,似乎離題萬里,但場面在頃刻間發(fā)生了變化,諸人都住了嘴,或小聲交頭接耳,或用眼神來回示意。 目睹這一切的崔信不由對李善刮目相看,雖然知曉面前的少年郎是個不同尋常的角色,但沒想到見事如此迅速,從紛亂的局勢中直取中軍,抓住了最關鍵的一個點。 清河令崔虔看了眼崔信,又轉頭看了眼崔昊,才上前幾步低聲向李善說了幾句。 果然如此! 李善嘴角流露出一絲冷冷的笑意,一件在眾人眼的小事,結果發(fā)展到如今局勢,主要原因在于清河崔氏太貪,吞進肚子里的肥rou不肯吐。 但清河崔氏能一直瞞到現(xiàn)在,而且崔昊拷問方四郎,清河令崔虔不可能被瞞在谷子里。 為什么事情會爆發(fā)出來? 并不是因為魏征從冀州回返,發(fā)現(xiàn)清河崔氏不守承諾……魏征是奉圣人之命巡視山東的使者,不可能長時間關注方四郎一事。 而是事實上,家產(chǎn)被奪,妻子先被擄掠后被逼自盡……這件事已經(jīng)在貝州、刑州、冀州傳的沸沸揚揚,只不過李善這些日子一直在崔氏的大本營清河縣,無人說起而已。 剛開始還沒出什么亂子,但隨著關于方四郎被搜捕下獄,屈打成招的消息蔓延開后,周邊包括貝州已然頗有sao動。 數(shù)百賊寇于漳南縣打家劫舍,千余盜匪在冀州、刑州的交界處起事,打的就是方四郎的名頭。 盤旋在李善腦海中的疑團被徹底解開了,不是清河崔氏不怕鬧出什么亂子,而是已經(jīng)鬧出亂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