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濬厲聲喝道：“立時下獄！”

    “此等人物，當立即搜捕?！睆埼沫徲悬c焦急。

    崔忻猶豫不定的看向還在沉默盯著城外的田留安，耳邊傳來幾聲咳嗽，馬周、柳濬、薛忠、張文瓘的催促突然戛然而止。

    崔忻詫異的看向李善，從昨日到今日，他身為館陶縣令，但至今還不知道這位的身份，但僅僅幾聲咳嗽，就讓眾人閉嘴。

    田留安此人雖無捷才，但久經(jīng)沙場，堅毅沉穩(wěn)，絕非庸才，半響后才收回目光，“領苑竹林來此?！?/br>
    這是個膚色黝黑的大漢，身強體壯，面容略帶苦相，躬身下拜，視線游走，目光閃爍。

    “聽聞你乃漢東王舊友？”田留安的語氣說不上嚴厲，也說不上懷柔。

    “小人誤交匪友，已然割袍斷義。”苑竹林低著頭。

    張文瓘喝道：“胡說，去歲你于貝洲聚眾起事，依附劉黑闥！”

    “閉嘴！”

    張文瓘轉頭看見李善投來冷然的眼神，只得悻悻住嘴。

    田留安向李善微微點頭示意，繼續(xù)問：“如今賦閑在家？”

    “是?！?/br>
    “聽聞你在館陶城內(nèi)頗有名聲？”

    “不敢?！?/br>
    田留安沒有再問，揮手道：“某身邊親衛(wèi)百人，首領年初于洛水陣亡，足下可愿擔此重任？”

    一直保持沉默的李道玄都驚詫的轉頭看來，親衛(wèi)是一名將領最可靠的依仗，親衛(wèi)首領非信重之人，非敢死之士不能當之。

    田留安居然讓這個劉黑闥舊友擔任親衛(wèi)首領……太冒險了。

    苑竹林驚疑不定的抬起頭，“小人……”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br>
    田留安看向身后的親衛(wèi)，后者遲疑了下，從腰間解下一串鑰匙遞給了苑竹林。

    張玄素、柳濬都大驚失色，就連向來沉穩(wěn)的薛忠也不禁變色，一串鑰匙全都給了苑竹林……其中有金庫的鑰匙，有倉庫的鑰匙，甚至他們都看見了，半個時辰前，縣尉親手將城防的鑰匙都串了上去。

    苑竹林捧著那串鑰匙，呆若木雞的站在那兒。

    田留安不再理會，瞇著眼繼續(xù)觀察城外。

    很快，天色漸暗，游騎已然歸營，眾人討論了一番后各人回各家，田留安大步走出幾步，突然頓足回頭喝道：“愣著做甚？”

    苑竹林身子一震，抓著鑰匙串，眼神迷茫的跟了上去。

    半個時辰后，李善親自做了一鍋紅燒rou……今日下午殺了好幾頭豬，朱八去搶了幾大塊回來。

    馬周臉色有些難看，做什么不好做紅燒rou……兩個月前盜匪襲村，他被李善逼著吃了一大鍋，現(xiàn)在是看著就想吐。

    在場的除了李善、馬周外，還有李道玄、薛忠、凌敬。

    柳濬住在軍營，蘇定方如今自視為親衛(wèi)首領，與眾親衛(wèi)同食。

    “今日田總管此舉有些冒險，但也頗有膽略。”薛忠贊道：“如此義舉必能使此人感化?！?/br>
    “哼！”

    “嘿嘿！”

    兩聲異聲同時響起，李善和凌敬對視一眼，一大一小兩只狐貍都眼神詭異，他們倆都是那種心理比較陰暗的人。

    食不甘味的李道玄隨口問：“李兄？”

    李善嚼著一塊rou，笑道：“竇建德、劉黑闥據(jù)河北山東多年，田總管這是千金買馬骨呢。”

    凌敬嗤之以鼻，“聽聞你與淮陽王交好，今日看來也不過如此！”

    昨日敘談，你都能想到楊廣弒父奪位……如此毒辣，心思如此之深，如何想不到今日田留安此舉深意？

    李道玄一愣，轉頭盯著李善。

    “侄兒只想到此處……”

    李善的話說到一半就住了嘴……對面的凌敬用眼神在說，你可真不要臉，自稱侄兒了！

    李善訕笑幾聲，說實話……他自己都有點想吐。

    想了想，李善放下筷子，輕聲道：“苑竹林頗有名聲，能一呼百應，又是劉黑闥舊友，非普通夏王、劉黑闥舊部?！?/br>
    “若是苑竹林真的要里應外合破城，必要聯(lián)絡舊部，聚眾起事，但田總管以此人擔任親衛(wèi)首領……自然是時時刻刻都要帶在身邊?！?/br>
    凌伯專心的在盤里撿著肥rou，老了……瘦rou咬不動，隨口道：“還有呢？”

    李善咳嗽兩聲：“今日之事，若城內(nèi)還有夏王、劉黑闥舊部，久不見苑竹林，必以為投唐，就算之前想起事，只怕也要偃旗息鼓了?！?/br>
    聽完李善這番話，李道玄和薛忠對視一眼，均眼神迷茫，都有點懷疑人生。

    這明明是慷慨大度的義舉，怎么經(jīng)過李善的剖析，完全變了個模樣？

    而專心吃rou的李善和凌敬……雖然沒說話，但很有點惺惺相惜。

    呃，也可以換個詞，臭味相投啊。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守城

    雖然連續(xù)一個月奔波勞頓，雖然一直保持著極為緊張的情緒，但李善的生活作息基本沒有發(fā)生變化。

    天才蒙蒙亮，李善已然起床，就著冷水洗了把臉，被凍得臉都僵住了。

    對門的周氏默不作聲的捧了盆熱水過來，李善笑著想打聲招呼……但又不知道用什么稱呼。

    十八九歲的年紀，如花似玉，身段婀娜，偏偏是蘇定方的義母……自己總不能跟著叫聲伯母吧？

    “多謝周娘子。”

    絞盡腦汁想出來的稱呼讓周氏一怔，隨即臉一紅，腳步匆匆的離去……這個稱呼向來是對未出閣的女子使用的。

    李善對這些不太懂，他只記得有人如此稱呼母親朱氏……全然沒想到母親的特殊身份。

    一個是被丈夫拋棄，一個是丈夫已然身死……這能一樣嗎？

    按規(guī)矩，李善應該稱呼一聲“周夫人”。

    洗臉刷牙吃了早飯，李善正要出門去看看情況，一個虎頭虎腦的小胖墩兒跑過來抱住他的腿，這是凌敬的長孫，小名六昊。

    “六昊，你爺爺起來了沒？”李善笑著抱起來，“嘖嘖，又重了啊。”

    小胖墩兒嘻嘻笑著，奶聲奶氣的說：“爺爺叫你呢，jiejie不肯來……”

    說的亂七八糟，但李善一聽就懂了，凌敬的孫女六女害羞呢，男女八歲不同席……但她都被李善……也不算看光，最多只看了關鍵部位。

    不過，李善也發(fā)現(xiàn)了，一路南下……他和孩童們相處的好，六女不太湊上去，但老是站在一旁用眼神唰唰唰。

    抱著六昊出門轉了個彎就是凌敬的屋子，剛和凌敬打了聲招呼，李善視線一掃，正在喝粥的六女果然又拿眼神唰他。

    李善打了個寒顫，凌敬這老頭最終決定去長安，不會是想打歪主意吧？

    這個才八歲，怕是要直接吃花生米的節(jié)奏……

    “大郎，劉黑闥攻城了！”

    外間傳來朱八的嚷嚷聲，正準備出門的李善和凌敬都是一怔，劉黑闥前日才抵達魏洲向，昨日打制器械，今日就要攻城，如此迫不及待嗎？

    一路急行到城墻附近，攻城戰(zhàn)已經(jīng)正式開始，李善和凌敬等了好一會兒，告一段落后才找了個機會上了城墻。

    高聲指揮麾下將校的田留安轉頭看了眼，搖頭道：“無甚威脅，或許是試探一二。”

    “未必。”李善探頭看了眼城墻外地上的敵軍尸體，“欲谷設那廝恨我入骨……”

    身穿鎧甲的薛忠就站在一旁，“有道理，劉黑闥不過是突厥人養(yǎng)的狗而已，若是欲谷設相逼，劉黑闥也只能勉力攻城。”

    遠處如潮水退去的敵軍像螞蟻群一般密密麻麻，隨著鼓聲，幾十輛撞城車被推出，步卒抬著云梯又開始蠢蠢欲動。

    凌敬嗤笑道：“兩軍對壘，攻城最下，耗時最久，準備的器械也最多……只一日打制器械就起兵攻城，太過倉促?！?/br>
    “即使突厥人逼劉黑闥舉重兵狂攻不止，也難以破城。”

    田留安點頭微笑，“劉黑闥豈不聞，欲速則不達！”

    接下來就是常規(guī)守城模式了，李善饒有興致的想看個仔細，卻被郭樸、范老三拉下了城墻。

    大軍攻城，先填壕溝、護城河，必然要壓制城頭弓弩手，鬼知道什么地方會射出一支冷箭，李善連明光鎧都借給蘇定方了。

    琢磨了下，李善也索性不上去添亂，身邊留了郭樸等十個親衛(wèi)，其他人由蘇定方帶隊，都交給李道玄。

    下了城墻，李善有點無所事事，正看見不遠處一群人正在砸墻拆屋。

    數(shù)十個百姓被縣衙的雜役推在一邊，幾個女眷和孩童正在放聲大哭……顯然是因為自家的房子被拆了。

    館陶令崔忻快步走過去，厲聲呵斥了幾句，女眷不敢再發(fā)聲，但幾個孩童還在大哭不止。

    凌敬雙手負在背后站在一旁指指點點，對這一切是司空見慣。

    “攻城需專門打制器械，守城就輕松多了，一塊磚瓦，一根木頭都能派的上用場?！?/br>
    馬周突然高聲道：“一磚一木皆有所用，縣衙乃是公器，但明府不以身作則，卻要先拆民居？！”

    崔忻訝然回首，臉色頗為難看……都不用去想，那馬周必然是刻意挑釁。

    “你和清河崔氏到底有什么仇？”李善好奇的問。

    看馬周還要上去爭辯，李善一把拽住他，“少給我找麻煩……想挑刺……也要找個像樣點的理由?！?/br>
    馬周這才悻悻作罷，他是貝洲人氏，游歷山東河北、中原多年，若不是萬不得已也不至于去關中……李善只知道他和清河崔氏有些過節(jié)，但也沒細問過。

    在旁邊看了會兒，李善覺得有些無聊，心想要不要去傷兵營轉轉，朱家溝青壯以及蘇定方那邊的村民這兩日一直在整理床鋪、搜集布匹、藥物等等，就等著李善大展身手。

    不過，之前幾戰(zhàn)，返回城中的唐軍，受傷的士卒基本沒有……兩度遭突厥追擊，傷勢不輕的基本上都沒能回來。

    這時候，身邊的李道玄突然低聲問：“突厥兵近日應該會北返？”

    城內(nèi)唐軍雖然以李道玄官職最高，爵位最高，但上博一戰(zhàn)兵敗的陰影一直纏繞著這個十九歲的青年，李道玄將守城重責盡托付田留安，自己不肯插手。

    “欲一雪前恥，需靜待時機?！崩钌菩Φ溃骸叭缃袷悄怯仍O想一雪前恥呢，總要給他這個機會。”

    李道玄沉默下來，凌伯回頭看了眼，正要說什么，突然震耳欲聾的高呼聲在耳邊炸響，正在拆墻的民夫都住了手，驚疑不定的看向城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