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汪清冷的水潭很快蓮香四溢，在浮動的金色螢光中，一個(gè)傴僂蒼老的身子漸漸成形。

    半透明的、慈祥的老人，依稀可以看出年輕時(shí)的美麗與溫婉，夏語冰沒想到還能再見到她，在第一時(shí)間脫口喊道：“外婆！”

    要不是林見深及時(shí)拉了她一把，她險(xiǎn)些就要不管不顧地?fù)涞剿锶チ恕?/br>
    林西顯然比她更激動。月下的鮫人仰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半空中的一縷殘魂，魚鰭在水中震顫，蕩出無數(shù)細(xì)密的波紋。

    “秀英，秀英……”林西伸出指蹼，小心翼翼地抓住林秀英干瘦的手，“我終于，可以再觸碰你了?！?/br>
    那一抹魂魄實(shí)在是太弱了，風(fēng)一吹就散，外婆眼里有淚，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夏語冰看著都揪心，轉(zhuǎn)頭望向林見深：“哥，有什么辦法讓他們在一起嗎？我可不可以幫什么忙？”

    “我?guī)筒簧鲜裁疵α?。”林見深沉思了一會兒，才對林西說：“這幅畫是用從我身體里抽出的靈力編織的幻境，但婆婆的靈魂撐不了太久，夙愿完成，她該走了?！?/br>
    本以為是好不容易得來的大團(tuán)圓，沒想到最終還是要走向分離。夏語冰心臟一緊，忙問道：“哥，‘該走了’是什么意思？外婆已經(jīng)不是人類了，她不正好可以以異類的身份和外公長相廝守？”

    林西倒是并不意外，了然道：“傻孩子，靈魂停留太久就會變成一抹游蕩的執(zhí)念，永遠(yuǎn)無法步入輪回，也不再有記憶和感情?！?/br>
    “沒有其他辦法了嗎？”夏語冰好不容易落下的心又懸起，“如果外婆轉(zhuǎn)世成了別人，外公還能從億萬人中找到她嗎？”

    “只要秀英愿意，我就是窮其一生也能找到?！绷治鬣嵵氐卣f著，從水中人立而起，輕輕擁住了妻子消瘦的肩，認(rèn)真地說，“秀英，人妖殊途使我們相隔幾十年，在你最艱難最痛苦的時(shí)候，我都沒能給予你一個(gè)丈夫該有的支撐，你……愿意原諒我，給我一個(gè)來世嗎？”

    外婆眼里含著一汪淚，笑出眼角細(xì)密的紋路，重重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如四五十年前回應(yīng)他求婚的那樣，無聲地說了句：愿意。

    外公忽地笑了，嘴角一個(gè)淺淺的梨渦。

    他拉起外婆干柴似的手腕，沒有一絲猶疑，虔誠地吻上她干皺的手腕處，用自己少得可憐的靈力在那里烙下一個(gè)印記。

    是一片扇形的青色魚鱗紋路。

    “秀英，你放心去?！绷治鲹崃藫崴陌装l(fā)，“有了這個(gè)印記，即便是海角天涯我也能感知到你……這次，我絕不騙你?！?/br>
    雞鳴聲響起的時(shí)候，外婆的靈魂終于在林西懷里分化，化作千萬金色的光點(diǎn)散去，奔向不知名的遠(yuǎn)方。

    夏語冰匆匆向前，卻只來得及從外婆透明消失的手掌中穿過，她目送一個(gè)靈魂歸去，又期待這束光從另一個(gè)陌生的家庭中亮起。

    她見證了一個(gè)故事的結(jié)束，也見證了另一個(gè)故事的開始。

    林見深不動聲色地看著悄悄抹淚的夏語冰，長眉擰了一下，又很快松開，對林西說：“以你現(xiàn)在的身體狀態(tài)，怕還沒等到婆婆轉(zhuǎn)世成人，自己倒先魂飛魄散了?！?/br>
    夏語冰正悲傷著，一聽這話就更是郁卒，哭唧唧地瞪他：“不準(zhǔn)你說喪氣話！”

    林見深對于人類的忌諱與迷信一無所知，平靜地掃了她一眼，繼續(xù)說：“水里的畫卷是我用自己的靈力編織而成的幻境，和你一樣屬水，可以保證靈力不消散。如果你愿意，可以入畫修煉，幾十年后興許能再次修成人形。”

    龍是一方神明，靈力強(qiáng)大無比，能得到他的幫助自然是如虎添翼。

    林西眼里總算有了一絲希冀，低聲問：“可以嗎？”

    林見深沒有明確表態(tài)，只是側(cè)過頭有些不自然地說：“不過，也是看資質(zhì)的，資質(zhì)好的話或許只要二十來年?！?/br>
    夏語冰感激地望著他，一顆心如同坐過山車，從泥淖直飛天際。

    林見深哼了一聲，欲蓋彌彰地對夏語冰說：“先說好，我是為了婆婆，才不是為了你?！?/br>
    于是第二天中午醒來，夏語冰驚訝地發(fā)現(xiàn)外婆的房里沒有了骨灰，取而代之的是墻上一幅精美的荷花繡圖。

    繡圖的蓮葉下沒有銀紅兩條鯉魚了，反而多了一條人身魚尾的強(qiáng)健鮫人。鮫人從荷葉下的水波里探出頭來，朝夏語冰微微一笑。

    夏語冰知道，那是她的外公林西。

    他在畫里，等待幾十年后的重逢。

    夏語冰揉了揉眼睛，對著畫里那只英俊的鮫人說：“早上好，外公！”

    鮫人擺了擺魚尾當(dāng)做回應(yīng)，隨即又變回了一條青色的大魚，靜靜定格在蓮葉下。夏語冰知道，外公靈力弱，要重新修煉，大概是進(jìn)入休眠期了。

    她打著哈欠出門，身體是從未有過的愜意輕松，一路朝廚房走去，懶洋洋道：“哥，早上想吃什么呀？”

    “什么早上？麻煩你看看頭頂?shù)奶?！”林見深從院子里推門進(jìn)來，沒好氣地說，“午飯?jiān)鐪?zhǔn)備好了，洗手再吃！”

    “嘿嘿?！毕恼Z冰捻了一塊藕夾放入嘴里，瞇著眼品了品，背起手搖頭晃腦的說，“一般般吧，湊合?！?/br>
    林見深淡定地將飯菜挪到自己面前，回了句：“并不委屈你湊合，自己做去吧?！?/br>
    “湊合是不可能湊合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湊合的。炸藕夾又不會炸，只能靠蹭哥哥的飯維持生計(jì)這樣子……”碎碎念著，夏語冰又將菜搶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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