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忙不迭遞上，不銹鋼的打火機(jī)在柯嶼指間嫻熟地轉(zhuǎn)了一圈，蓋子啪地按開?；鹈缛计?，商陸微微低頭，同時聞到了柯嶼腕間的香水和煙草味，耳邊聽到對方慵懶的命令：“吸。”

    一口氣吸入，商陸劇烈咳嗽起來。

    程橙笑得不行：“小島，你是不是欺負(fù)人？”

    柯嶼微微一笑：“味道怎么樣？”

    商陸有問必答的乖巧又上來了：“不怎么樣?！?/br>
    話音剛落，抿在嘴邊的煙就被抽走?？聨Z順手在墻角捻滅，“住吧，我沒意見?！?/br>
    老杜松一口氣，推了商陸一把：“還不快謝謝柯老師！”

    商陸看著他走遠(yuǎn)的背影，沒說話，柯嶼懶洋洋地一抬臂：“不用謝?！?/br>
    盛果兒為他體貼地收拾行李，劇本、便利貼和筆按老規(guī)矩放在床頭柜，等人上樓，小姑娘扭捏地問：“今天新來的那個，是誰呀?！?/br>
    “哪個？”

    “就讓你簽名的那個。”

    柯嶼饒有興致地打量她，明知故問：“傅老師?。磕悴皇钦J(rèn)識嗎。”

    盛果兒急了，“什么啊！是他旁邊那個！”

    柯嶼失笑，“他助理。”

    盛果兒幫他把衣服掛好，聲音有點(diǎn)緊張：“你說他單身嗎？”

    “我怎么知道。”柯嶼琢磨過來了：“我?guī)湍銌枂?？不對，他就住在我們院子里，你自己找個機(jī)會問問？”

    “不了不了不了，”盛果兒秒犯慫，“我就是覺得他長得帥，好奇而已，我潮人恐懼癥，離他一米內(nèi)就會缺氧的！”

    柯嶼嘆一口氣，坐陽臺上喝茶背臺詞的心情都不太好。

    ……沾花惹草的玩意兒。

    商陸的房間就在一樓，正對著他的方向。雕花窗薄紗紙，澄黃的光線透出一道人影。人影來回走動，放衣服，合上行李箱，把筆記本電腦扔上床，站在窗邊打電話，留給柯嶼一線勾勒得挺拔的剪影。

    一盞茶喝完，盛果兒跌足驚呼：“一沒看住就偷喝！會水腫的！”

    柯嶼端起茶壺：“再泡?！?/br>
    繪著蘭草的紙燈籠垂著光，他翻過一頁劇本，飛仔覺得他愛上了菲姐，但他不確定那是愛還是欲望。

    商陸一通電話打得長久，從屋內(nèi)打到了屋外，一抬眸，正對著垂眸看劇本入神的柯嶼。

    長長的陽臺空無一人，只有他在，夜下寂靜，人比夜更靜，燈籠光凈，人比光更凈。商陸看了兩秒，又兩秒，對電話那頭說：“掛了?！鄙堂鲗氁汇叮庾R到自己又被他哥拋棄了。

    樓梯傳來腳步聲，盛果兒看到她又心動又害怕的男嘉賓出現(xiàn)在走廊上，驚得水都灑了出來，燙了自己一手背，話也不會說了：“你你你你你你怎么上來了？”

    心里沮喪得垂下了頭……這么大一真人大帥哥，她連腿都看軟了。

    柯嶼頭也不抬就從盛果兒這沒出息的勁兒里猜到了是誰，“下去?！?/br>
    商陸遞出手機(jī)，上面一個二維碼：“加好友?！?/br>
    盛果兒驚呆了。

    柯嶼靜了一秒，攏起劇本，“是傅老師讓你加的嗎？”從口袋里摸出手機(jī)，在盛果兒懵逼的注視下掃過二維碼，發(fā)送好友申請。

    要死，多少年了向來都只有別人等他通過的份，他什么時候給別人發(fā)過申請了？

    風(fēng)起了，吹得燈籠晃悠。

    盛果兒看人下樓穿過院子，迷迷瞪瞪地問：“奇怪，為什么傅老師要讓他來加你微信呢？”

    柯嶼捏著茶盞的手都透著心虛：“可能是方便跟我溝通鏡頭吧。”

    等洗完澡出來，見對方連續(xù)發(fā)了兩條信息，第一條大約是設(shè)置的好友通過后的自動問候語：「你好，我是商陸?！?/br>
    第二條看得出就很無奈了：「我說過我會來劇組的，這次沒有騙你?！?/br>
    柯嶼擦著頭發(fā)給他回了條微笑的表情。

    商陸：「你果然比商明寶難哄。」

    「你來當(dāng)什么助理？吃飽了撐的？」

    攝影助理不僅僅是搬腳架搬鏡頭箱搬蘋果箱推軌道，連掌機(jī)和攝指的生活起居也難免要打點(diǎn)過去。他可以只憑一臺手機(jī)一臺穩(wěn)定器就完成美術(shù)和語言水準(zhǔn)都極高的鏡頭，還用來片場干雜活？老傅親自掌鏡都未必入得了他的眼！

    商陸只回了他四個字：「片場生態(tài)?！?/br>
    柯嶼微怔。他在國外留學(xué)多年，處世待人都是西方那一套，片場劇組就是江湖，有錢是很爽，但不一定就能玩得轉(zhuǎn)，里面多得是能讓人吃癟穿小鞋還發(fā)不出火的門門道道，要不老杜油得比泥鰍還滑溜呢？那都是多少年劇組底層摸爬滾打出來的江湖經(jīng)驗(yàn)。人情練達(dá)是要有一雙火眼金睛，但這火眼金睛在煉丹爐里反復(fù)燒了多少次才能給煉出來？

    商陸有錢有才，壓根就不知道“委屈”兩個字怎么寫，又是這樣掌控全局型的導(dǎo)演，柯嶼抽著煙，不由得對著手機(jī)屏幕上勾了起來。

    竟然可以為了電影做到這個程度。

    「當(dāng)然，主要還是為你。我手上有一份分鏡腳本，不夠，不介意的話，可以把明后天的劇本拍給我?！?/br>
    「看來你是真的很想幫我?！?/br>
    「你是有天賦的演員，最重要的是，你是我的演員?？吕蠋?，這句話我不介意反復(fù)說，直到你有一天答應(yīng)我。」

    柯嶼捏緊了藥瓶。

    他昨天下午見了心理醫(yī)生，可以像臺詞一樣脫口而出的自我陳述竟然沒有騙過他，沈喻高興地恭喜他：“你的抑郁有減輕，這次我會給更輕的藥，氫溴酸西酞普蘭片先斷了?！?/br>
    “我——”

    “催眠這么多次，只有這一次你愉悅的，像做了一個很好的夢。”

    不，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氫溴酸西酞普蘭片……

    已經(jīng)空了。

    他翻遍了藥箱，也只找到五片。藥盒輕晃，發(fā)出空蕩的碰撞聲。

    只有五片。

    不夠的……柯嶼扶在屏風(fēng)上深深呼吸。高反帶來的暈眩持續(xù)，他的太陽xue很疼，心臟更有一種抽動難以呼吸的束縛感。

    難演的戲份不止五場。

    他是一個有先天缺陷的演員，沒了這些藥，他怎么演戲？

    緊閉的雙眼再度睜開，澄黃的燈光在視網(wǎng)膜上燙下一朵金花，他看著屏幕上「有天賦的演員」，自嘲地抿起了唇。

    好，既然你這么堅持——

    「那就試試?！?/br>
    第29章

    只要進(jìn)組，柯嶼就保持嚴(yán)格的作息時間，除非上大夜，一般十一點(diǎn)就會睡覺。相對于寧市而言，麗江簡直干得可怕。大概是認(rèn)床加上高反干燥的緣故，他一夜反復(fù)，睡得很淺，迷迷糊糊間一摸鼻子——靠，流鼻血了。

    仰著頭開燈起床，鼻血糊滿指縫。

    窗外的月光與院子石龕里的燈光一起漫入?？聨Z洗完臉，從鏡子里看到一張蒼白到?jīng)]有血色的臉。屋子里悶得人昏沉，窗格推開一線，凌晨的夜風(fēng)襲入，神識清醒的下一秒，柯嶼驀然發(fā)現(xiàn)商陸房間的燈還亮著。

    喚醒手機(jī)，是凌晨三點(diǎn)二十。

    攝助屆四條鐵一般的準(zhǔn)則：提前到達(dá)、準(zhǔn)時完成、工作以及——閉嘴。明天的戲是六點(diǎn)二十開拍，飛仔從昆明坐一夜的硬座來到麗江，在蒙蒙亮的深藍(lán)色的黎明中，他敲響了菲姐的院門。這意味著商陸起碼五點(diǎn)就要去做準(zhǔn)備。

    仗著年輕要當(dāng)神仙嗎？

    柯嶼一手攥紙捂著鼻血一手端保溫杯，呷一口，沒披衣服就走到了陽臺，商陸沒拉窗簾，白色紗紙窗映出他伏案對電腦的身影。他住的是普通房間，沒有一張像樣的辦公桌，只有茶幾。他坐在沙發(fā)上，高大的身影躬著，兩臂搭在膝蓋上，從側(cè)臉也透著專注。

    柯嶼看了會兒，覺得脖子有點(diǎn)酸。

    他放下杯子，懶得打字，給商陸發(fā)了條語音。

    “這么晚不睡覺，修仙嗎？”

    商陸沒回，甚至沒有看手機(jī)?？聨Z等了一會兒，等不到他的視線從電腦上挪開的那一秒，風(fēng)吹得連保溫杯的西洋參水都冷了，他終于受不住回去。

    鼻血止住，再上床后困意席卷而來，入睡前朦朧地想，一個可以用十塊錢的洗發(fā)露卻一定要帶著床墊搬家的大少爺……認(rèn)床到這份上，他是不是根本睡不著？

    商陸一夜熬了個通宵，到四點(diǎn)勉強(qiáng)睡了近一個小時。客棧包食宿，但沒這么早，他去攝影組在的院子里吃早餐，路上有幾步距離，天都還黑著，商陸點(diǎn)開柯嶼那條語音，聲音的質(zhì)感比這凌晨的空氣還冷冽，又慵懶。

    他想了想，手機(jī)抵唇，在微弱的風(fēng)聲中說了一句“早上好”。

    早餐是清粥小菜配水煮蛋，外加一碗云南標(biāo)配的米線，紅油上飄著蔥花，一夜未眠的身體受不了一點(diǎn)油星子，只禮貌性地吃了兩口就放下了筷子。

    老傅問他：“睡得怎么樣？晚上是不是還是比較冷？做攝助就是很多體力活，不睡好吃好可不行?！?/br>
    商陸點(diǎn)點(diǎn)頭，“睡得很好。”咽下最后一口蛋白，想了想，乖乖對客棧管家招手：“……再來一份?！?/br>
    ……攝影機(jī)加三腳架能有五六七八十斤，快趕上一姑娘了。

    老傅笑得不住拍他肩膀，又指著對座一個圓肚子的光頭中年：“這是我們掌機(jī)，蔡司老師。”

    “蔡老師?！?/br>
    蔡司點(diǎn)點(diǎn)頭，有點(diǎn)頤指氣使的勁兒。老傅雖然是前輩，但攝助在片場向來是透明人，何況他還是就是干雜活兒的小助，多半也就是來開開眼界見見世面。

    吃完早飯就干體力活，搬完攝影機(jī)搬腳架，搬完腳架搬軌道，搬完軌道搬蘋果箱?？聨Z披著大衣進(jìn)片場，剛好看他扛著箱子，沉默寡言悶聲不語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

    開拍前彩排，攝助要站位標(biāo)記對焦，調(diào)水平調(diào)景別，蔡司站旁邊盯活兒，跟柯嶼寒暄：“柯老師那短片的畫面真漂亮?！?/br>
    商陸盯著顯示器，纖長有力的手指轉(zhuǎn)動光圈環(huán)，頭都沒抬。

    柯嶼在劇組不端著，雖然向來不主動聊天，但并不冰冷，知道蔡司在拍馬屁，當(dāng)事人又在一旁，他饒有興致地瞥商陸一眼，只看到他掩在劉海后專注垂斂的眉眼，嘴里順著問一句：“是嗎？”

    “是！審美構(gòu)圖都絕了！質(zhì)感忒好！”蔡司嘖嘖稱贊。

    “只是手機(jī)拍的?！笨聨Z跟著鏡頭走位，姿態(tài)放松地閑聊。

    蔡司對商陸“哎”一聲，“你看過柯老師獲獎的那片子嗎？”

    商陸沒回，而是對柯嶼說：“請稍等——柯老師，麻煩你后退兩步，我標(biāo)對焦?！崩^而才回答蔡司：“看過?！?/br>
    “學(xué)著點(diǎn)吧年輕人，像我做了五年小助才升大助，又做了三年才碰攝影機(jī)，到掌機(jī)位子五年了，都未必能拍出那種畫面?！?/br>
    商陸盯著取景框中的景深和對焦點(diǎn)，淡淡道：“電影畫面是光影、空間和表演的化學(xué)反應(yīng)，只是聽指導(dǎo)運(yùn)鏡的話，鏡頭當(dāng)然是死的……”一抬頭，都給聽愣了，現(xiàn)場鴉雀無聲，老傅咳嗽一聲，蔡司臉都綠了。

    柯嶼咬著煙低頭點(diǎn)煙，唇角抿起。

    商陸：“……老師說得對，我會好好學(xué)習(xí)的?！?/br>
    蔡司憤怒一揮手，“拉屁倒吧，年紀(jì)不大口氣不小，趙國四十萬將士怎么亡的知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