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92年的1月1號了,窗外，村里的大喇叭里正在唱著一個叫楊鈺瑩的歌手的歌，聲音甜甜的：“一樣的天,一樣的臉,我不能沒有你的世界……”

    這是一部名字叫《外來妹》的電視劇的主題曲。

    圓圓最近最喜歡哼的,就是這首歌。

    閻肇的聲音極輕,問：“那個人到底誰？”

    這種感覺很奇怪,閻肇確信自己很愛陳美蘭，那種愛不像別的夫妻,只是純粹的過日子，夫妻結(jié)伴，親人一般的愛,他深知自己是個沒有任何女人會愛的男人,所以即使陳美蘭不愛自己，她只要不走，只要跟他在一起，于別的事閻肇就全然不在乎。

    但他這是頭一回意識到，妻子的智慧是他自己所不能企及的。

    他這是頭一次于妻子產(chǎn)生了一種好奇，就像幾個孩子一樣,他特別好奇她是怎么輕輕松松，解決胡小華的事的。

    其實那個人遠(yuǎn)在天邊，近在眼前。

    因為就在此刻,他提著大包小包，不用敲門，直接進(jìn)了院子,張嘴就是：“招娣，你可想死爸爸了?！被仡^他還要瞪一眼,示意門外的女人離自己遠(yuǎn)一點。

    這當(dāng)然是閻西山！

    白色西裝外套加馱色呢子大衣，呢子大衣上還要搭條紅色的圍巾，墨鏡，大波浪卷發(fā)，在男人們的衣服普遍都是青灰黑的年代，他那張臉給這套衣服襯托的，勝得過將來電視上的小鮮rou們。

    而他回頭瞪的，則是跟他同居的那個搞仙人跳的女人，她姓陳，叫陳春梅。

    從良后的陳春梅倒是一心一意跟著閻西山，但因為她的不良過往，閻西山很少讓她跟自己出門，就今天，也是幫閻西山提著東西過來的。

    本來她也算個事業(yè)女強(qiáng)人，畢竟搞仙人跳的，還有點自我的覺悟。

    但現(xiàn)在，在閻西山的溫柔大法，以及持續(xù)打擊下乖的，就跟曾經(jīng)的陳美蘭一樣。

    什么敗家娘們，女人家家，沒出息，沒用的東西，都是她的代名詞。

    而她，跟著閻西山，居然還甘之如飴的。

    “小陳呢，為什么不讓進(jìn)來？”陳美蘭問。

    “她一賣過的，跟我來干嘛，我不要面子，不要臉啊?！遍愇魃秸四R笑望閻肇，卻不握手，憋半天，雙手合什來了句：“薩瓦滴卡？”

    他本大波浪，戴墨鏡，臉生的好看，這一句簡直比人妖還妖。

    “什么意思？”閻肇寒聲問。

    陳美蘭解釋說：“泰國人妖那兒學(xué)來的，大概是問你好的意思。”

    閻肇眉頭一黑，問：“人妖會傳染？”還是人傳人？

    閻西山不樂意了：“怎么就人妖了，在泰國，不人妖的也這么說?！?/br>
    他一樣樣的翻著自己帶來的東西，居然還翻出一個臭烘烘的，包紙包著的大東西來，說是陳美蘭專門托他買的好東西，自己吃不來，讓小狼嘗嘗味兒。

    小狼和jim都是正兒八經(jīng)的吃貨，于他們來說，桌子板凳蘸上調(diào)料都能吃一吃的，可等他倆費(fèi)盡力氣打開那個紙包，從中剝出一個滿身是刺的怪東西來，倆孩子聞了聞，對視一眼：“屎，爸爸，這有一包屎?！?/br>
    小旺一聞是真的臭，抱著就要往廁所跑。

    陳美蘭哎的一聲，榴蓮哎，那是她的命，趕忙給追了回來。

    閻西山買的東西多，足足裝了兩個拉桿行李箱，還有一個大編織袋子，任由孩子們翻撿著。

    而陳美蘭，把榴蓮抱回來之后，先跟jim隆重介紹了一下閻西山，而后，便告訴幾個孩子，這位就是271即將上馬的新銷售經(jīng)理。

    新馬泰在這個年代發(fā)展得比華國好，搞銷售也有除了拼酒之外，別的手段。

    閻西山是胡小華的師傅，胡小華裝孫子認(rèn)爺爺那套，就是跟著閻西山學(xué)的。

    所以這趟批準(zhǔn)閻西山出國，其實陳美蘭就是想讓他去見識一下，國外的新型銷售手段。

    他出去一個月，應(yīng)該也學(xué)的差不多了。

    時不待人，過了元旦就是訂貨會了，陳美蘭也就開門見山：“東派服飾這個季度有150萬的銷售額，訂貨會在元月15號，胡小華最近生病了，但客戶會如期而止，酒店是訂好的，宣傳已經(jīng)搞到位了，西山，到時候你上場。對了，我還要招些員工來培訓(xùn)，到時候你當(dāng)老師。”

    于這個消息，閻西山消化了很久，臉上的笑慢慢收斂著。

    幾個孩子也安靜了下來。

    閻西山伯伯，果真會比胡小華更厲害嗎？

    閻西山的臉也一直在慢慢的垮，過了好半天，居然來了一句：“美蘭，你窮途末路了，這是想把我踩在腳下，絕境求生了，但咱好歹一家人，你這一招怕不是想我死？”

    圓圓滿心以為爸爸會答應(yīng)的，聽閻西山居然來了這么一句，搖著閻西山的膝蓋，輕輕喊了聲：“爸爸?！?/br>
    閻西山連圓圓都不理了，一把推開，起身就想走。

    但還沒站起來，又給閻肇摁了回去。

    “西山，好好說話。”他說。

    “小華是誰，我曾經(jīng)的小弟，因為我原來沒救他，現(xiàn)在恨我恨得要死?！遍愇魃揭话驼婆脑谧雷由希骸皠e以為我他媽不知道，顧霄虎視眈眈，陳美蘭一賠錢人家就要派自己人上，胡小華不服管，想當(dāng)老大，陳美蘭現(xiàn)在四面楚歌。銷售我當(dāng)然會搞，我去過新馬泰，我看過外國人是怎么搞銷售的，我有一套全新的，搞銷售賣產(chǎn)品的方式，但是陳美蘭，老子憑什么幫你，就為跟胡小華徹底翻臉，讓他恨我，就為你曾經(jīng)搶走了我的西山煤礦？”

    商場就是戰(zhàn)場。

    閻西山要坐視不理，陳美蘭就要賠錢，一賠錢，顧霄就要插手經(jīng)營。

    不出閻西山預(yù)料的話，胡小華將會是顧霄新的總經(jīng)理，會唯顧霄馬首是贍。

    要那樣，不久之后，271就要姓顧了。

    這就是商場，隨時會有更強(qiáng)的人取代你，而很可能那個人曾經(jīng)還是你的小弟。

    不說趾高氣昂吧，閻西山在此刻可謂揚(yáng)眉吐氣。

    就憑當(dāng)初陳美蘭拿走西山公司時的恨，他都可以隔岸觀火，笑看她焦頭爛額。

    當(dāng)然，幾個孩子也驚呆了。

    尤其是小旺，他所期待的商場，正在向他展示最殘酷的一面。

    閻西山擁有七八個文憑，把西山公司打理成了西平市最大的煤礦企業(yè)，他既有理論還有經(jīng)驗，會是最優(yōu)秀的銷售經(jīng)理，可他不想聽陳美蘭的，這該怎么辦？

    “爸爸，我愛你，爸爸?！眻A圓搖著閻西山的大腿說。

    閻家?guī)讉€孩子，眼睛都蹬的像銅鈴，滿是乞求的，也在看著閻西山。

    閻肇雖說一手摁著閻西山的肩膀，但他的目光里，也帶著求和的意味。

    這讓閻西山在心理上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這是個暴發(fā)戶橫行的年代，也是個金錢至上的年代，整個西平市，所有的暴發(fā)戶聽到閻肇兩個字都會聞風(fēng)喪膽，但那又如何，他沒錢，他就只能憑黑臉嚇?biāo)廊耍蓪ζ拮拥碾y處，他一籌莫展。

    此刻的閻西山，要盡情享受這種被所有人祈求，渴望時的快感。

    閻肇突然啟唇：“說吧，如果我做了什么，你能幫美蘭搞銷售，你盡管吩咐?！?/br>
    “以后我去夜總會，搞了特殊服務(wù)，你要跟公安局的民警說，不能抓我……”

    “不可能。”閻肇干脆的說：“該抓還是得抓。”

    “那不就得了，我?guī)筒涣四銈?，美蘭，這可是閻肇的問題，他不想我?guī)湍?，我也沒辦法。”閻西山攤手一笑，得意至極。

    小旺長噓了口氣，他發(fā)現(xiàn)閻西山確實是人材，但不是陳美蘭能搞定的。

    不過就在這時，陳美蘭說：“我給你提成，千分之三，也就是說，150萬的營業(yè)額，你能拿到4500的提成……”

    “我賬上現(xiàn)金有74萬，老子不缺錢?！遍愇魃礁纱嗟恼f。

    但陳美蘭的話還沒說完：“我要招一大批銷售人員，你將以客坐教授的身份給他們講課，一節(jié)課我給你150的勞務(wù)費(fèi)，閻教授，這個夠嗎？”

    這就跟坐過山車似的。

    慢說閻肇，就連小旺那個自忖最精明的小預(yù)備役商人都沒預(yù)料到的。

    150塊并不多，甚至可以說少的可憐，完全配不上閻西山大老板的身份，但他突然噗嗤笑了一下，而且雙手一搓，居然有點坐立不安：“教授，我怎么好意思，怎么當(dāng)?shù)闷?？?/br>
    陳美蘭說：“在銷售方面，我相信你能當(dāng)?shù)闷鸾淌冢?5號的訂貨會就算熱身，也算給你豎個成功案例，回去準(zhǔn)備一下吧，咱們一舉拿下它。”

    閻西山環(huán)顧四周，目光落在小旺身上：“閻望奇，喊聲教授我聽聽?！?/br>
    “閻教授，你是我見過最學(xué)識潘博，最風(fēng)度翩翩的教授。”小旺時刻準(zhǔn)備著，立刻就送上了高帽子。

    “這個時代真好啊，盲流都可以當(dāng)教授，我回去準(zhǔn)備一下課件吧?！遍愇魃?jīng)]尾巴，要有，此刻應(yīng)該已經(jīng)翹上天了。

    就這樣，閻西山不顧要跟胡小華結(jié)成死仇，也不顧陳美蘭是搶走他公司的仇家，愉快的成為了271的首席銷售經(jīng)理。

    閻西山一走，閻肇就去搞飯了，這方面他向來聽圓圓的。

    因為圓圓今天說想吃川菜，閻肇于是出門，從川菜館叫了幾樣菜回來。

    在閻肇看來，這菜當(dāng)然都是圓圓想吃的。

    但其實不然。

    jim是從美國回來的吧，但那孩子于川菜有一種狂熱的，什么回鍋rou，麻辣兔丁椒麻雞，簡直無辣不歡，所以今天的菜最合jim的口味。

    也是夠叫人貪為觀止的。

    劉秀英走了整整三個月了，但jim愣是沒有問過一句他媽去哪了。

    吃完飯，他主動要配合圓圓拉琴，《卡門幻想曲》倆孩子一拉起來，門口就又得圍一幫人了。

    當(dāng)然，閻肇于陳美蘭，可謂佩服的五體投地。

    不過他向來只說不干的，把閻西山帶回來的東西擺好，再把化妝品替她擺在化妝臺上，又從柜子里找她新買的呢子大衣，就替她燙好了。

    小旺不開培訓(xùn)班，這事兒惹了好些人，尤其是黃三嫂，很生氣，要跟美蘭理論理論，要平常，閻肇不管這些家事的，但破天荒的，他今天帶著小旺出門，挨家挨戶，去跟大家道歉去了。

    等他道完歉回來，已經(jīng)是夜里11點了。

    于小旺的跳騰，閻肇也挺愧疚，不過度比較難處理，他估計要打了小旺，陳美蘭也會不高興，所以只是訓(xùn)了一頓，就放回去睡覺了。

    回了臥室，看陳美蘭在床上躺著看書，看雜志，臉上還敷著閻西山從國外帶來的面膜，閻肇捏拳，坐在床頭好半天，才說：“小旺雖說總頑皮，但對圓圓還很不錯，你以后你多擔(dān)待點，再有什么問題就告訴我，我來教育他。”

    “好?！标惷捞m笑瞇瞇的，翻了一頁雜志。

    “jim也很乖了，再有三個月他就走了，如今有三個哥哥一起疼咱們圓圓，還不錯吧？”閻肇又問。

    “是很不錯?！标惷捞m說。

    閻肇默了好一會兒，突然來了一句：“那你，不會去愛別人吧？”

    陳美蘭噗嗤一聲，差點沒笑死自己。

    不是小旺對圓圓不錯，也不是jim很乖，而是圓圓一直在照顧著三個男孩，他們是兄妹，陳美蘭不能明著指出來，也不能說小旺和小狼的不是，因為孩子總會犯錯，改正就好，親兄妹還會打架，那不算太大的事。

    但圓圓對幾男孩的付出和包容，這個狗男人全然沒有察覺到過一丁點。

    這才是陳美蘭想愛，但又愛不起他的原因。

    雖說事情很小，可上輩子的閻西山和呂靖宇就沒有回應(yīng)過圓圓的愛，也沒看到孩子的付出，沒被他們愛過，她也因此，被傷了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