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劉晶晶沒興趣跟一幫老頭子們吃飯，但聽說閻肇一個大男人要做飯，上樓喊她爸去了，她準備好好去看看，那個黑臉叔叔是怎么做飯的。

    再說陳美蘭這邊，家里靜悄悄的，安靜的不像是個有孩子的家庭。

    “爸，孩子們出去玩了？”陳美蘭于是問閻佩衡。

    “在你臥室里?！遍惻搴庹f。

    陳美蘭今天在市場上發(fā)現(xiàn)有擺攤賣漫畫的，買了一套《機器貓》，估計小狼會喜歡，拿著一大沓推開臥室的門，圓圓的腦袋就在廁所門上，兩只眼睛忽閃忽閃的：“mama，你可算回來了?！?/br>
    “為什么要躲在廁所里，出來玩呀?！标惷捞m說。

    孩子們不是不想出去，是不敢。

    不過對于漫畫，圓圓和小旺居然比小狼還喜歡，小旺捧著漫畫兩眼放光：“哇，mama，《機器貓》，謝謝你給我們買這個?！?/br>
    倆大孩子一搶而光，一人幾大本，小狼個最愛看漫畫的，卻只搶到一本。

    而就在這時，閻佩衡背著手從臥室門口經(jīng)過。

    《機器貓》是日本漫畫，封面上有日語。

    閻佩衡雖然極力想表現(xiàn)的溫和點，但忍不住要說：“美蘭，你怎么給孩子買這種東西，日本人的書？”

    幾個孩子大氣不敢喘，沒想到看個漫畫也會讓爺爺生氣，捧著書望著陳美蘭。

    陳美蘭笑著說：“咱家的電視是東芝，那也是日本產的，您不也一直在看？”

    閻佩衡的電視是單位發(fā)的，他哪知道那是什么牌子。

    只知道這電視色彩清晰，信號好，不卡畫面。

    罵著小日本，搶著日貨，恰是這個年代華國的常態(tài)。

    陳美蘭把老爺子噎的說不出話來，忍不住自己也要笑。

    閻佩衡不是不想疼孫子，是他根本逮不到幾個孫子，越過陳美蘭，想給幾個孩子笑一下，但他一笑，幾個孩子彼此對視一眼，嗖的一下，低頭，全去看漫畫了。

    陳美蘭要去廚房摘菜，還得提前通知老爺子一聲：“爸，我和閻肇叫了樓上幾個叔叔晚上來咱們家吃飯，誰有什么忌口的沒有？”

    兒子想請叔伯們吃個飯，這是懂道理，乖巧的表現(xiàn)，作為父親，誰不為閻肇這種兒子驕傲。閻佩衡特別高興，爽快的說：“他們沒什么忌口，讓閻衛(wèi)幫你，我去找兩瓶酒來。”

    這時閻肇進門了。

    見閻衛(wèi)在廚房里，他說：“閻哈一直在家悶著吧，二哥陪孩子出去轉一轉？”

    閻衛(wèi)愣了愣，抬起頭說：“你確定？”

    這就是他們兄弟總不善于溝通的原因了，閻衛(wèi)一直覺得閻肇不喜歡隔壁一家子，為了兄弟間感情和睦，一直忍著沒去看閻哈。

    但閻哈是他從五歲開始，架在脖子上，摟在懷里帶大的，孩子這兩天在隔壁天天聽米雪哭，外婆小姨又都被抓了，悶在家里，經(jīng)受的恐懼可想而知，閻衛(wèi)心疼，又怕閻肇不高興，不敢去探望。

    聽閻肇居然主動讓他去看小閻哈，從菜簍子里挑了幾樣水果，擦肩而過時下定決心似的說：“老三，今天晚上你跟我睡吧，咱兄弟好好聊聊?！?/br>
    他們兄弟之間，一直缺乏信任，也缺乏交流。

    不過現(xiàn)在，他們開始嘗試著慢慢交流了。

    閻肇剛把面和上，崔部長已經(jīng)提前一步過來了。

    進門見閻肇在做飯，喲的一聲說：“佩衡教子有方，閻衛(wèi)從小在家就是各樣家務，我以為老三不會干家務，沒想到他連飯都會做?！?/br>
    閻佩衡是沒尾巴，要有尾巴，驕傲的能翹起來：“他比閻衛(wèi)干得更好。”

    老爺子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進了廚房：“老三，你崔叔愛吃花生米，炸一點?！?/br>
    花生米就酒，酒才有喝頭。

    陳美蘭已經(jīng)在翻櫥柜找花生了，但閻肇皺著眉頭，壓根不接他爸的茬。

    崔部長就在旁，閻佩衡等于當著同事的面給兒子甩了臉子，特別尷尬。

    陳美蘭翻出花生來泡水，跟閻肇說：“我要今天真能說服老領導們承包軍工廠，跟你提個要求，以后好好跟你爸說話，行不行？”

    跟他爸好好說話，這是閻肇的逆鱗，他不可能做得到。

    算是開玩笑，但閻肇確實不相信陳美蘭能說服一幫老領導，索性坦然說：“你先做到再說吧?！?/br>
    他一生氣就會耳朵紅，皮膚是黑色，耳朵卻是粉紅色的，真奇怪。

    “我肯定能做到，但你以后也必須好好說話，至少不能當著長輩給你爸沒臉?！标惷捞m跟丈夫犟了起來。

    閻肇一把把面坯砸到了案板上，盆光面光案板光，這人揉面的功夫堪樂爐火純青，抬眉，挑釁似的看著陳美蘭。

    如今這種局面下，他是真不相信陳美蘭能做到。

    轉眼陶司令來了，還有劉司令，徐部長也一起進來了。

    劉晶晶就跟在劉司令身后，往廚房門口一看，神了，果然是剛才那個黑臉叔叔在做飯，于是站到廚房門口，好奇的看著。

    陳美蘭一見這小女孩，又得感慨一聲，閻肇的效率真是快，快如閃電。

    “咦，是你啊，今天那小流氓沒傷著你吧？”陳美蘭故意問劉晶晶。

    劉晶晶是老來女，她媽46歲才懷得她，今年18歲，剛剛參加工作。

    今天在公交車上碰到的那個小伙名字叫薛鳴放，其實是她男朋友，因為小伙長得帥氣，而且上過戰(zhàn)場，還是劉晶晶自己倒追來的。

    這事兒院里很多人都知道。

    不過軍人就是這樣，穿著軍裝，站在軍人的隊列中就會顯得無比帥氣，女孩子們也真心喜歡。

    但一旦脫了軍裝，退伍了，光環(huán)就要少一重，要再跑去賣毛片，不說光環(huán)，簡直就是臭狗屎了。劉晶晶今天發(fā)現(xiàn)薛鳴放在賣毛片，當時就跟他提了分手，因為他一直纏著自己，心里厭惡，才會在公交車上碰到閻肇時喊著報案，說薛鳴放耍流氓的。

    但長輩都在的情況下，突然被問起這事兒來，劉晶晶就有點尷尬了。

    劉司令勃然大怒：“晶晶，誰跟你耍流氓了？”

    “沒誰。”劉晶晶尷尬的說。

    給陳美蘭擠擠眼，她示意陳美蘭不要再往下說了。

    陳美蘭今天請客的主要目的是拿下271，也不想牽扯人家無辜的小女孩，就轉而說：“也不止今天耍流氓那小伙一個吧，退伍軍人簡直就是社會的毒瘤，殺人放火打家劫舍，耍臭流氓的都算好的了?！?/br>
    可她這話一說出來，閻佩衡首先勃然大怒：“美蘭，你說的這叫什么話？退伍軍人怎么就成臭流氓了，哪個退伍軍人殺人放火打家劫舍了？”

    徐副部長是搞宣傳的，也被陳美蘭這句給惹怒了，毫不客氣的說：“你是叫陳美蘭吧，女同志，全世界有數(shù)據(jù)統(tǒng)計，咱們華國的軍人轉業(yè)后的犯罪率于全球所有的國家中，倒數(shù)第一?！?/br>
    “倒數(shù)第一是個什么概念？幾乎沒有退伍軍人出去犯罪?！碧账玖畋緛砭秃苡魫?，因為陳美蘭這句，也氣的不行，語氣里帶著火藥味的，再加一句。

    一幫老頭圍在廚房門口。

    這是他們有涵養(yǎng)，不然就要進來打人了。

    閻肇也目瞪口呆，看著陳美蘭。

    因為陳美蘭一句話，不但被請來的領導們吃不下飯，他們簡直要炸鍋了。

    現(xiàn)場成了火藥桶，幾乎可以引燃起來。

    但陳美蘭一點都不怕，只是給了大家一個了然于心，似乎不得不屈從于他們，但絕不茍同的笑，那笑容代表的，正是普通民眾對轉業(yè)后自謀生路的，軍人們的認知。

    證明在普通民眾的眼里，轉業(yè)軍人們就是臭流氓，就是打家劫舍，殺人放火的不穩(wěn)定分子。

    這一笑氣的劉司令頂冒青煙，轉身問閨女：“晶晶你快說，今天欺負你的是不是個退伍軍人？不是吧？”

    幾個老爺子又一起轉身看著劉晶晶。

    從軍幾十年，他們很少出社會，也不了解社會上的實際狀況。

    而在此刻想要捍衛(wèi)的，是華國軍人的榮譽和臉面。

    他們絕不相信，由他們調教出來的軍人轉業(yè)后，會去危害社會，當犯罪分子。

    劉晶晶特別尷尬，尷尬的都沒興趣看那個黑臉叔叔扯褲帶面了。

    她跺了跺腳，只好捂手，悄悄跟她爸說：“爸，是薛鳴放，他現(xiàn)在居然在賣毛片，還跟我說是因為他媽生病了，為了來錢快才迫不得已干的?！?/br>
    劉司令被驚的往后退了兩步：“真的？”

    繼而問：“他的轉業(yè)金呢？”

    “誰知道呢，他說一出去就被人騙光了，他傻冒啊，那么容易被人騙？”劉晶晶越說越氣。

    劉司令卻再往后退了兩步。

    他完全不敢相信。

    女兒的對象，他曾經(jīng)還覺得不錯的女婿人選，退伍后做生意被人騙光了錢，居然去干賣毛片那種丟臉的事情啦？

    賣毛片倒不是殺人放火，可比殺人放火更叫長輩丟臉。

    閻肇在揉面，陳美蘭在調涼菜，而幾位老爺子此時正在竊竊私語，交換著他們原來從來沒發(fā)現(xiàn)的，那些被放出去自謀生路的，復員軍人們現(xiàn)在的生活情況。

    終于，崔部長找到了能自圓其說的機會，于是說：“但咱們能有什么辦法？戈壁哄了咱們那么多年，還不是因為咱們只搞專業(yè)，不了解外面的經(jīng)濟環(huán)境的原因？真是沒想到，軍人們退伍后到了社會上會那么困難，薛鳴放是個好小伙子啊，居然去賣……賣……”毛片二字說不出來，他嘆了口氣說：“可現(xiàn)在咱們安排不出就業(yè)崗位，你們說怎么辦？”

    作為領導，曾經(jīng)像孩子一樣傾盡心血培養(yǎng)過的人材，戰(zhàn)場上立過汗馬功勞的孩子，為了生活去賣毛片，讓如父一般的領導們，不止慚愧，心里難過吶。

    陳美蘭笑瞇瞇的看著一幫領導垂頭喪氣，看夠了之后才轉身進廚房，在閻肇驚愕的目光中笑著拋了個媚眼，示意他說話。

    閻肇看了陳美蘭很久，微微搖了搖頭，才說：“全國那么多家勞保類軍工廠，把它們開放，招回退伍軍人上班，同樣可以解決就業(yè)問題?！?/br>
    幾個老領導相對看著，發(fā)現(xiàn)事情又回到了原點。

    一開始軍區(qū)準備承包軍產，其實也是為了在這個經(jīng)濟飛速發(fā)展，國防資金減縮的年代下為軍區(qū)解決資金困難問題的。

    不過崔部長聽的，一直是曾經(jīng)想私底下低價拿廠的那幫人的片面之辭。

    “據(jù)說咱們軍工類的產品不好賣，萬一效益不好，賠錢呢？軍人們能拿到工資嗎？”他問。

    這個就得陳美蘭來說了：“販假貨的都能把假香皂賣給崔阿姨，市場經(jīng)濟下能者上，誰會銷售，你們把廠子給誰就行了？”

    現(xiàn)在這社會要賣產品，不是憑質量，憑的是能力和營銷手段。

    廚房里，閻肇還在揉面，一直在回頭看陳美蘭。

    是的，她做到了，她讓這幫老爺子們重提，愿意承包軍工廠了。

    但是她怎么才能做到，讓他們把廠子給她？

    閻肇也算有點心機，真沒心機，他估計永遠就是一片兒警。

    但他也想不到，陳美蘭要怎么說，才能讓老爺子們把廠給她。

    崔部長這會是認真的，笑著問美蘭：“美蘭同志，聽說你在社會上做點生意，那你說，在承包過程中，咱們得注意些什么？”

    陳美蘭把炸好的花生米放到了崔部長的面前，擺上筷子，又打開酒瓶斟上了酒，才說：“改革開放，咱們國家也是摸著石頭過河，邊走邊看嘛。我置聽我家閻肇說，您要給馮育承包271廠，是要拿271當個示范廠，在承包中安退伍軍人，解決他們的就業(yè)難，并且拿271做為改革實驗品，發(fā)現(xiàn)一些承包過程中，比如承包費如何收取，大型機器的維護，各方面的問題的，我覺得你們已經(jīng)想的面面俱到了，不需要我說什么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