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的春天，翠杉大二第二學期，崇明已經畢業(yè)半年多，在一家外資企業(yè)當工程師。

    翠杉依舊記得夢里那個大嫂，蛤蟆怪喆冠溪，擔心自己哥哥又被這妖孽纏身，去年到現在，一直默默關注崇明的感情生活。

    暫時沒發(fā)現有叫何溪的人接近崇明。

    蓮花鎮(zhèn)的工廠開不下去了，被附近農民投訴，說污水排出來污染了他們的農田，要求搬走。

    趙福又忙著找新地址搬遷，最后搬去了f村，租了一棟三層樓的民宅，這工廠已經不像工廠了，倒像是趙福養(yǎng)了10個閑人，沒工作，就不發(fā)工資，五人辭職離開。

    恰逢翠杉奶奶身體不適，需要人照顧，小埖就回云石鎮(zhèn)了。

    小埖不在gz市，周末有空的時候，翠杉會溜回去云石鎮(zhèn)或者去三鳳家，去三鳳家是為了報平安，讓小埖知道自己不在，孩子還是過得好好的，不用她擔心。

    張奶奶的后遺癥挺嚴重的，多個器官衰竭，在lm市醫(yī)院住院。

    小埖陪護，基本也住一起了。

    榮家那邊沒有一個人過來探望張奶奶，榮家的三個孩子盼著她早日離去，他們好瓜分家產。

    小埖悉心照顧了兩個月，張奶奶恢復了不少精神，能自己下床活動了。

    張奶奶跟小埖說些體己話：“埖啊，辛苦你了，我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我留著一筆錢，在床底下的暗格里，你抽空回去取走，我擔心他們來搶?！?/br>
    小埖說：“媽，你別說不吉利的話，你都還沒到70，日子還長著呢?！?/br>
    張奶奶身為神祭師的年齡已經到達200歲了，聽小埖說自己還不到70，已經恍如隔世了。

    張奶奶微微笑道：“年輕時不注意養(yǎng)生，現在老了，不行了，你別學我，別cao勞過度，好好保重身體?！?/br>
    小埖點點頭說：“我會保重的，你別擔心我?！?/br>
    張奶奶不想住院了，“咱們別浪費錢了，出院吧，我想回家。”

    小埖緊張道：“醫(yī)生說了你不能出院的，其實沒花多少錢，你別擔心，安心住這吧?！?/br>
    張奶奶呵呵笑：“我現在好多了，不用住院也可以，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

    小埖拗不過張奶奶，主要是害怕惹她生氣，還是順著她意比較好。去找主治醫(yī)生，辦出院手續(xù)。

    主治醫(yī)生一開始不同意，“稍微有些精神，不代表治好了，這或許是回光返照。”

    小埖害怕，“回光返照，那不是將死之人才有的狀態(tài)嗎？”

    主治醫(yī)生說：“唉，她這種病歷，我第一次接觸，實在無能為力，你們出院，也是等死的狀態(tài)?！?/br>
    主治醫(yī)生又說：“算了，既然老人家想回家，你們就出院吧?！?/br>
    小埖心里忐忑不安，但還是辦理了出院手續(xù)，帶著張奶奶坐車回云石鎮(zhèn)。

    接下來的幾天，張奶奶精神狀態(tài)很好，能吃能睡，能說能笑，讓人覺得病都好了。

    榮家的三個孩子聽聞張奶奶出院回家了，于是都假意來探望，想看看老人家現在是什么情況。

    榮家老大見小埖在，惡語相向，“你一個外人來我們家干嘛？趕緊滾吧！”

    榮家老二附和道：“就是，那個張佳輝不是早跟我們后媽脫離關系了嗎？他媳婦在這湊什么熱鬧？來討好老人家，分一份家產嗎？別作白日夢了！趕緊滾！”他不但這么說，還動手推開了小埖。

    小埖踉蹌倒地，她撐地站起來，生氣道：“你們別太過分了！誰要你們的家產了！媽生病住院兩個月的時候，你們一個個人呢？不來照顧，現在倒是跑過來獻殷勤了！”

    榮家老三是meimei，聽了這番話，耳朵有點刺痛，罵道：“一個外人，你有什么資格說話？我們不去照顧，那是你沒通知我們吧！一個人把活悄悄攬了，還詆毀我們，我呸！”

    榮家老大把小埖推出門外，關上大門。

    小埖不斷地拍門，喊他們開門，“你們想干什么！媽要是有個什么三長兩短，我就去告你們！”

    榮家老二回罵：“你告啊，你去告??！看看有沒有人理你！一個外人還想來分家產！小心被浸豬籠！”

    張奶奶被他們的吵醒了，撐著拐杖從房間走出來，質問道：“你們在干什么？誰準你們把我兒媳婦趕出去的？！”

    榮家老大絲毫不慌，還理直氣壯，“后娘，你老糊涂了吧，當初你可是跟你兒子斷絕關系，才嫁進我們家的，你現在要認那個兒子，置我們何地？他平白無故分我們榮家家產？”

    張奶奶哼哧道：“我不欠你們任何東西，我要認兒子，還輪不到你們管，我這里不歡迎你們，請你們離開！”

    榮家老二一腳踹開了拐杖，張奶奶重心不穩(wěn)，倒坐在地上，氣嗆著了，連忙咳嗽。

    小埖還在門外拼命敲門，大喊開門，動靜引來了周圍的鄰居街坊來看熱鬧。

    榮家老三假裝可憐張奶奶，“后媽你怎么這么不小心啊，摔著了，哪疼?。恳灰曳瞿闫饋戆?？”

    “哼，用不著，趕緊給我滾。”張奶奶不示弱。

    榮家老大眼神示意老二老三，讓他們去搜家里的錢財，自己陰陽怪氣地嘮嘮叨叨，“你說你怎么翻臉不認我們呢，好歹我們才是法律上公認的子女吧，有什么好東西不留給我們，非要留給你那個一無是處的兒子呢？自你嫁進來我們榮家，我們也待你不薄吧，你不感恩就算了，還想跟我們撇清關系？早知如此，你當初何必嫁過來呢？”

    老二老三沒有搜到值錢的東西，有些氣急敗壞，向張奶奶吐了兩口口水。

    榮家老大聽見外面的風言風語，不打算多作停留，對老二老三說：“我們走。”對張奶奶說：“后娘，好好保重身體啊，我們明天再來探望你?！?/br>
    說完，三人就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門打開，小埖推開迎面走來的三人，沖了進去，看看張奶奶怎么樣了。

    門外的人都在探頭探腦。

    “媽你怎么樣了，摔到哪了?！毙稻o張地把張奶奶扶到椅子上。

    張奶奶咳嗽了幾聲，理順一下氣，說：“沒事，我沒事?！睕]說多少話，又咳嗽起來。

    小埖聽著都覺得難受。

    那三個不孝子鬧過以后，小埖就覺得不能坐以待斃了，打電話通知佳輝，讓他趕緊回來一趟。

    佳輝接到電話，就立刻買車票坐大巴回云石鎮(zhèn)了。

    在學校的翠杉對此事一無所知。

    ***

    第二日，榮家三兄妹又來“探望”張奶奶了。

    小埖拿著掃帚橫在門口，不讓他們三人進屋。

    榮家老大粗魯地抓住掃帚把手，往外帶，把小埖扯出了門口，“哼，什么玩意，一個外人還想攔我！”然后又推倒了小埖。

    剛巧佳輝回來了，看見了這一幕，二話不說，沖上去，狠狠地揍了榮家老大一拳，“我草你妹的！你個垃圾玩意！”

    “草！”榮家老大摸摸下巴，看看有沒有被揍歪，確定沒歪，就還手，瞄準佳輝的鼻子，一拳過去。

    榮家老二上趕著幫忙。

    三人扭打成一團。

    “別打了！別打了！”小埖連忙站起來勸架。

    榮家老三拿出紙巾捂住鼻子嘴巴，一臉嫌棄。

    屋里，躺在床上的張奶奶精神萎靡，聽到屋外的打斗聲，心痛，但是無氣無力，起不來，內心長嘆，當初要是沒改嫁……會不會就……唉……一步錯步步錯……

    她聽見了鐘聲，很遙遠，似乎是山頂的禪鐘，一聲一聲的，掩蓋了外面的吵雜聲，很安靜，她還聽見了自己的呼吸聲，慢慢地吸氣呼氣，還有那大笨鐘的指針走動的聲音，嗒，嗒，嗒……

    飄忽片刻，她發(fā)現自己站在床邊看著躺在床上的自己，沒有呼吸，沒有心跳，連接的魂線慢慢變淡，她，該走了。

    最后再看一眼自己的兒子和兒媳婦，沒能見著孫子和孫女，總有點遺憾，她的靈魂走出房間，走向門外，朝著小埖拜拜，但是小埖看不見她，她又面朝扭作一團的兒子和繼子，無聲搖搖頭，而后轉身往祖山方向走。

    她踏進祖山的一刻，山上眾鳥驚飛，紛紛傾巢而出。

    山下的人注意到了異動。

    佳輝他們也停手了，他們沖進屋內，沖進房間，張奶奶的尸體已經沒溫度了。

    佳輝木訥了。

    小埖哭得稀里嘩啦。

    榮家三兄妹高興地笑了，嘴臉甚是丑陋。

    榮家三兄妹不許佳輝參與葬禮，佳輝氣得眼紅，滿腔怒火，無處發(fā)泄。

    佳輝沒有要任何家產，連張奶奶私藏的錢財也沒有帶走，而是拿它們砸了葬禮。

    “人在做天在看！你們不得好死！錢是吧？那么喜歡錢是吧？我看你們敢不敢往火里跳！”佳輝說完，把一箱金銀珠寶和現金通通扔進火盆里。

    “我草泥馬！你個瘋子！”榮家老大老二把佳輝趕出了靈堂。

    沒了，什么都沒了。

    佳輝癱坐在門口，默默流淚，小埖過來抱住他，默默拍著他的后背。

    葬禮結束，人都散了，佳輝兩人還在門口坐著。

    不知過了多久，佳輝才開口道：“走吧?！?/br>
    從此以后，除了清明節(jié)，佳輝一個人回來拜祭以外，他就不再回云石鎮(zhèn)了。

    云石鎮(zhèn)不再有屬于他的家。

    ***

    翠杉等他們回來才知道這件事。

    “為什么不告訴我？”翠杉問小埖。

    小埖說：“告訴你也沒用，你學業(yè)這么忙，不能增加你的煩惱?！?/br>
    翠杉有些悶氣，說：“媽，我希望你什么事都別瞞著我，之前大姨媽的事，這次奶奶的事，如果你早點告訴我，結果就不一樣了。我已經不是小孩了，我長大了，你可以依靠我的?！?/br>
    【起碼能教訓那幾個混賬東西一頓，還有奶奶留給我們的東西也能保住】

    “好，mama的乖女兒，mama以后有事一定跟你說?！毙涤行﹦尤?。

    翠杉說：“媽你先去三鳳姨媽家住一段時間，別去那f村了，我跟哥哥盡快買間大房子給你住?！?/br>
    “好好好?！毙禈烽_了花，先前的陰霾一掃而空。

    ***

    佳輝從云石鎮(zhèn)回來后整個人的狀態(tài)就不對勁，易怒暴躁，工作不斷出錯，開車也差點出意外。

    趙福罵他心不在焉，能不能提起精神來。

    佳輝甩門而出，不想跟別人說話。

    趙福氣得想揍他一頓。

    翠杉過來，調解。

    這兩人要是決裂，那劇情就會跟夢里一樣了。

    【這事不能讓它發(fā)生。】

    翠杉跟在佳輝身邊，沒說話。

    佳輝不耐煩道：“你出來干什么？還不回學校上課去？別以為大學就可以翹課了，趕緊回去?！?/br>
    翠杉說：“爸，今天周六，學校不上課。放假了我還不能過來陪陪你嗎？”

    佳輝沒好氣道：“你們學醫(yī)的，課程那么多，周末也不能放松的，趕緊回去看書。我這里沒什么好看的，你也探望過了，趕緊走吧?！?/br>
    翠杉苦笑道：“爸，你就這么不想見我啊，一直趕我走?！?/br>
    “沒有?！奔演x意識到自己的態(tài)度有些不妥，嘆氣道：“爸心情不太好，對不起。”

    翠杉說：“我知道，奶奶走了，你傷心，他們那樣對待奶奶，你生氣，我都理解的。爸爸心情不好別憋著，會憋壞身子的。你有什么不開心可以跟我說的，我可以當個垃圾桶，聽你倒苦水?！?/br>
    佳輝心事重重，情緒低落，訴說道：“以前年紀小，為了讓她過上好日子，不當她的拖油瓶，自己跑去部隊，可現在呢，我才知道她過得不好，她什么都不跟我說，我小時候怎么就不鬧一下呢？纏著她，鬧著她，不讓她改嫁，事情會不會美好一點呢……我好恨我自己啊……”

    翠杉小手牽大手，握著佳輝的手，“爸爸，別自責，事情都過去了，你還有mama，還有哥哥和我呢。你要是想奶奶了，晚上做夢的時候找她談談，她一定不會怪你的。”

    “能夢見她嗎……”佳輝有些茫然。

    翠杉搖動一下手手，說：“能的?！?/br>
    “爸，我餓了，咱們去吃飯吧，我想吃烤全雞。”翠杉改成雙手握住佳輝的手，搖晃，撒嬌道。

    佳輝微笑道：“好?！?/br>
    一老一小，牽著手，走在漫長的大街上，隱于人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