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錫珩回道，“本已完工，近來多雨，倒是將馬廄一隅陰濕，頂棚便有些坍塌。內(nèi)務(wù)府的人來回臣，估摸尚須三兩日的功夫修繕?！闭f著轉(zhuǎn)而對李錫琮拱手道，“只好委屈六弟，先在千步廊后頭的詹事府暫住兩日，我已著人將那里打點出來，且詹事府中皆是省事之人，六弟只管吩咐他們就是。”

    李錫琮心內(nèi)好笑，面上恭謙道，“殿下cao勞了，臣感激不盡?！被实酆谜韵镜赝骂^二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含笑道，“如此便罷了，老六也累了，回去好好歇著，皇后今日有些頭痛，改日你再去問安就是?！?/br>
    此間事已了，太子當(dāng)即告退，等了一刻也未見李錫琮開口，不由撇嘴一笑退出了大殿。待太子去了，李錫琮復(fù)又提衣跪下道，“臣請皇上旨，去儀鳳閣中探望母親，望皇上恩準(zhǔn)。”

    皇帝見他自打進(jìn)來便擺出一幅官腔，如今稱謂上又親疏分明，不由一曬，隨口道，“是朕疏忽了，原該叫你去看看如嬪。朕準(zhǔn)了，你且下去罷?！?/br>
    李錫琮得了圣諭，叩首謝恩，起身緩緩?fù)肆顺鋈ァＡ⒃陂芟滦菡豢?，待要舉步，忽然斜刺里冒出一個年輕內(nèi)臣，濃眉大眼頗有幾分正氣，對著他恭敬行禮，低聲道，“臣請王爺安，王爺可算回來了。”

    李錫琮一瞥那內(nèi)臣所穿服制，點頭道，“不錯，進(jìn)秩了，該當(dāng)恭喜你。”那內(nèi)臣欠身道，“成恩慚愧，至今不過在御前伺候些文墨?！崩铄a琮一笑道，“不急，你素來伶俐，日后自有施展的機(jī)會?！?/br>
    成恩欠身道是，望了望行將西落的日頭，道，“王爺可是要去儀鳳閣，臣去傳一副輦來……”李錫琮揮手止住他，道，“不必，我正想走走，你若無事可以陪我一道?！?/br>
    兩人當(dāng)即緩步朝后宮行去，馮恩因問起，“王爺為何想起步行前往？”李錫琮道，“我才剛在御前做了場戲，說道趕路急了腿上不便利，就連皇上賜座都敬謝不敏，如今怎好再乘步輦?！?/br>
    成恩想了想，不解道，“王爺這又是何苦，難得皇上肯體恤。”李錫琮微微一笑道，“正是這話，既有難得二字，不由得我不小心，今日我若坐了，明朝皇上想起來，不知道要掂多少個過兒，我又得跪多少次才能找補(bǔ)得回來?！背啥鲊@了一聲，唏噓道，“王爺如今立下這樣大功，皇上該當(dāng)……”

    話未說完，已被李錫琮揚手打斷，自嘲地笑道，“這話不必說了，為著這點功勞日后不至要了我性命，也算得他仁厚?！背啥縻读似蹋交腥幻靼走@話里的“他”所指何人，點頭道，“那位奉命督造王爺府邸，一年多過去了，仍是修得半半拉拉，據(jù)說為頭半年預(yù)備千秋節(jié)挪用了些銀子，少不得在王府規(guī)制上做些減免。王爺今日回府么？臣早前去瞧過了，那宅子也算勉強(qiáng)住得?！?/br>
    李錫琮負(fù)了雙手，淡笑道，“面子上的事總要做足，那宅子不能見人前，他自是不會叫我去住，才剛當(dāng)著皇上的面，已將我另行安置了。”成恩問道，“王爺下榻何處，臣晚些時候再去侍奉?！崩铄a琮搖首道，“不必，那一處皆是他的心神耳意，怕是不便?！?/br>
    成恩忖度一刻，訝然道，“他竟將您安排到詹事府？當(dāng)真是一點顧忌都沒有了，皇上竟也允了?！滨久剂季?，緩緩搖頭道，“皇上待太子，到底是不同。”

    李錫琮笑道，“本來也非極好，只是當(dāng)著孤王面前，就是君君臣臣，父慈子孝，這樣堂皇的戲碼，豈能在孤王這里塌臺，且還有的演呢。”成恩默然點頭，不由側(cè)目看向李錫琮，見他清雋的面龐上雖染了風(fēng)塵，輪廓卻愈發(fā)精瘦英挺，比之從前確是多了十足銳氣，心中微微一嘆，那銳氣自是從尸山血海、刀光劍影中打磨出來的，并非深宮燭影下蠱惑人心的籌謀算計可相較，當(dāng)是掩飾不住，也無從掩飾。

    一頭說著，眼前已望得見儀鳳閣，李錫琮放緩步子，道，“就送到這兒罷。”成恩欠身應(yīng)是，臨去時深深一揖，道，“王爺保重，臣得了閑再去伺候?！?/br>
    李錫琮點頭笑道，“你也萬事小心?！毖粤T，正色道，“多謝你一直照顧母親，孤王記得這份恩義，來日必當(dāng)還你?！背啥鞔诡^一笑未再言語，目送李錫琮邁步遠(yuǎn)去，見那背影在夕陽下顯出幾分孤單寂寥，心內(nèi)五味陳雜，呆立許久，方轉(zhuǎn)身沿原路而去。

    李錫琮步入儀鳳閣，只見一盞燭火搖曳，室內(nèi)光線晦暗，卻是一聲響動也不聞，安靜得仿佛無人在此居住一般。行至內(nèi)殿，方看到如嬪歪在軟榻之上，一名宮人跪在地下，持著一柄青玉如意，卻是早已盹著了，那如意便半垂在手里搖搖欲墜。

    如嬪正自望著地下發(fā)呆，李錫琮步子極輕，進(jìn)來得悄無聲息，直到近前她才發(fā)覺。怔怔望了良久，如嬪忽地坐起身子，顫聲道，“六哥兒？是你回來了？”

    一番動作倒驚醒了下頭打盹的宮人，她揉著惺忪睡眼，甕聲甕氣道，“娘娘起來做什么，可是要水？”見如嬪并不答話，仍是呆呆望著前頭，只當(dāng)她又魘著了，也不耐煩去理會，懶懶抻了抻胳膊。半日才扶著榻邊站起，將將轉(zhuǎn)過身去。

    這一回身，登時對上一雙陰郁清冷的眸子，那宮人驀地里一激靈，緩過神來，慌忙跪倒，道，“奴婢給王爺請安?！?/br>
    李錫琮不欲與她多言，冷冷道，“下去，孤王與母親在這里說話，其余人不許進(jìn)來?！蹦菍m人訥訥稱是，站起身來，也顧不得雙腿酸軟，提了裙子一溜煙便跑了出去，出了內(nèi)殿才長吁一口氣，直有種逃出生天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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