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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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生的記憶 我是誰? 從渾沌的大黑暗開始。 那是宇宙大爆炸之前的“奇點”,沒有時間,也沒有空間。 突然,一片白光從頭頂盤旋,烘托出幽暗曲折的道路,是分娩時收縮的產(chǎn)道,將我痛苦地擠壓。羊水早已破裂,身上沾滿腥味,低頭再也找不到臍帶,或許依然纏繞脖子?努力在白色光暈中睜大眼睛,回首孕育我往昔的溫暖口袋,已是另一個世界。無助地往前掙扎,濕漉漉的產(chǎn)道,劇烈抽搐收縮并擠壓,義無反顧地把我推向外面不可知的天堂或地獄。 白光,還是白光,白色的光,越來越強烈,猶如刺穿層層濃云的旭日,放射出萬道利劍般的光芒。 那是一個出口。 我已無能為力,惟有被命運的產(chǎn)道擠壓向前,迎著致命的白光,穿破無盡黑暗的潮濕。 那道光!那道光! 那道光越來越強,宛如太陽就在眼前,直到徹底撕裂恐懼的瞳孔,以及昏睡了整個春夏秋冬的頑強心臟。 終于,我出來了。 可是,我感覺我早已經(jīng)死了。 睜開眼睛。 白色的光,變成白色的世界,那白得讓人心疼的天空,還有帶著粉刷污跡的墻壁,以及透著柔和光線的窗戶。 接著看到一雙眼睛,年輕女人的眼睛,還有被映出的我的影像——不是初生的嬰兒,也不是死去的尸體,而是一個剛剛蘇醒的男人。 從她的那雙眼睛里,我看到了自己的眼睛,平淡無奇的眼睛,嘴巴和鼻子,都是那么陌生,包括我的整張臉,似乎從來都沒見過? 我看到她的眼睛在說話,雖然除了呼吸聽不到任何聲音,卻清清楚楚地聽見了她眼睛里的話—— “天哪,他居然醒了!哇!還在眨眼睛!奇跡??!” 但這雙眼睛迅速消失,變成一個白色的背影,阿娜多姿地沖出房間。 她該叫什么來著?努力搜索自己近乎空白的大腦,許久才想起一個詞:護士。 還可以加上一個定語:女護士。 居然知道這個,說明我并不是嬰兒,也不是白癡,至少有些智商。 這是哪里? 可以轉(zhuǎn)動眼球了,這是個白色的房間,窗外有綠色的樹葉。墻邊粉色的柜子,擺放著一些奇怪的器具。能感到身下是柔軟的床鋪,鮮紅的血液在血管里循環(huán),從左心室流出,經(jīng)主動脈到身體各處的毛細(xì)管網(wǎng),再經(jīng)上下腔靜脈回到右心房。 知道自己躺在一張床上,四肢和身體都有感覺,身上蓋著白色的薄被子。漸漸轉(zhuǎn)動頭頸,看到床邊掛著一個輸液的架子——輸液,這是我知道的又一個專用名詞,可惜架子上什么都沒有,否則身上應(yīng)該插滿了管子。 現(xiàn)在,知道這是哪里了。 醫(yī)院病房。 也許你早就知道這個答案,對我來說卻是件太困難的事,我對自己一無所知,腦中最大的問題是—— 我是誰? 白光,一道白光又從腦中掠過,但白光過后卻沒有任何答案。 如此重要的問題,卻一片渾沌,痛苦地皺起眉頭,努力思索一個字——我? 我? 該死的! 沒有……沒有……沒有…… “我”什么都沒有,或者說什么都沒有“我”,真是荒謬絕倫!在并不怎么大的腦袋里,找不到與“我”這個字相關(guān)的內(nèi)容。 病房大門又開了,激動的女護士沖進來。接著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戴著金絲邊眼鏡,披著白大褂,領(lǐng)子里藏了根領(lǐng)帶。還有一男一女同樣全身白衣,拎著幾樣儀器,表情各異地來到我的床邊。 “你終于醒了!” 四十多歲的男人,俯下身來講話。我剛想發(fā)出聲音,就感到喉嚨里干得要命,仿佛要燒起火來。 “他還不能說話?!彼y掩激動地對別人說,“但毫無疑問他聽懂了我的話?!?/br> “奇跡!” “是??!深度昏迷了整整一年,竟毫無預(yù)兆地醒了過來!” 他們拿出一套量血壓的器具,抓過我的胳膊綁起來。清晰地感受到胳膊的壓力,我居然還能配合著握起拳頭,這也讓醫(yī)生們頗為驚訝。 “院長,血壓一切正常!他完全有知覺,可以活動身體了?!?/br> 原來是這家醫(yī)院的院長,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了,另一個醫(yī)生給我貼上許多小東西,儀器屏幕閃爍出奇怪的曲線。 “院長,心電波和腦電圖也沒有異常,他的大腦已基本復(fù)蘇?!?/br> 院長再度盯著我的眼睛:“是的,他已經(jīng)徹底醒了?!?/br> 他的眼球里映出一張模糊的臉——我已鐵定不是劉德華那樣的帥哥了! 我竟然知道劉德華?腦中泛出《無間道》的場景,在遐想香港黑幫電影前,強迫自己回到那個最重要的問題,費勁全力咽著口水,澆灌早已干涸的聲帶,痛苦地吐出那三個字—— “我……是……誰……” 隨后,我像點火后的大炮,胸中呼出一股熱氣,張大嘴巴呼吸起來。 醫(yī)生護士們都吃了一驚,院長面露喜色:“果然是奇跡,剛醒來就能說話了。” 在院長的示意之下,護士端來一小杯純凈水。我盡量小心地吮吸杯中水,以免嗆到氣管,像剛出生的嬰兒,抓著母親的rufang吃奶。 院長耐心地問:“你不知道自己是誰?” 這句話問得多么巧妙而富有哲理:不知道自己是誰——我茫然地瞪著并不怎么大的眼睛:“我是誰?” 一小杯水如沙漠甘泉滋潤了喉嚨,終于使我流暢地說話。毫無疑問我的母語是漢語,我用漢語思維和交流,也可能掌握其他一些語言,但不能取代漢語的地位。 “那你還知道什么?” 該死的院長還未回答我的問題,卻繼續(xù)加深我心底的苦惱。 還知道什么? “我知道這里是醫(yī)院,我知道你是這家醫(yī)院的院長,我知道我剛剛醒過來,我知道我是一個中國人,我還知道地球是圓的!” 也許,我什么都知道,但不知道自己是誰? “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嗎?” 閉上眼睛思考許久,無數(shù)白色碎片擦過腦海,卻始終想不起那兩個或三個字。 “不!” “你知道自己是從哪里來的嗎?” “不??!” “你知道自己為什么躺在這里嗎?” “不!??!” 我的三個“不”,一個喊得比一個響亮,看來喉嚨已完全恢復(fù)了。 院長回頭對兩個醫(yī)生說:“我的估計沒有錯,他喪失了全部記憶?!?/br> “喪失記憶?” 幾乎要爬起來了,年輕的護士抓住我的手,讓我繼續(xù)躺在可憐的病床上。 “還記得你的父母嗎?” 父母?我知道“父母”這兩個字的意思,可是腦中關(guān)聯(lián)到“父母”的卻是空白,連一滴墨跡都留不下來。 “那你知道你自己多大了?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這是一個非常簡單的數(shù)學(xué)題,很遺憾我連這樣的加減法都做不出來,不知道自己幾歲?或許十幾歲,或許幾十歲?但愿不要太老。 他知道我回答不了這個問題,接著問下去:“記得自己的職業(yè)嗎?讀書還是上班?” “不知道,起碼中學(xué)畢業(yè)了,否則有些知識不會知道?!?/br> “沒錯,你什么都忘記了,關(guān)于自我的記憶——你自己的名字、父母、家庭、學(xué)校、單位,關(guān)于你自己的一切,你都完全一無所知。更確切地說,你的大腦里已經(jīng)沒有了自己?!?/br> 院長的描述令我無比恐懼:“我失憶了?會不會變成白癡?” “你是失憶了,但不會變成白癡,請相信我的判斷?!?/br> “請你告訴我,我究竟是誰?”絕望地企求他,“假使你知道的話?!?/br> 他苦笑了一下:“高先生,你能醒來就是奇跡了,真為你感到高興!我當(dāng)然要告訴你?!?/br> “我姓高?” “是?!?/br> 女護士拿出掛在我床邊的一張卡片,有一張證件照片,我卻完全記不起照片里的自己,還印著我的名字——高能。 “我叫高能?” 這個名字對于我的大腦而言,實在太過于陌生,高能是誰?是我嗎? 卡片下面印著病人的年齡:24。 “今年24歲?” “這張卡片是在你去年入院時填寫的,所以你今年是25歲?!?/br> 聽起來還算年輕,謝天謝地! “你說我在去年入院,那么說已經(jīng)在這里躺了一年?” “沒錯,就在去年差不多的這個時間,你已在這張床上深度昏迷了整整一年!” “所以說我的醒來是一個奇跡?” 院長看起來也有些激動,摸了摸我的頭發(fā):“是的,孩子?!?/br> 為什么要用“孩子”這個稱謂? “高能,你在一年前遭遇了嚴(yán)重的車禍,那場災(zāi)難讓你頭部受到撞擊,雖然生命被搶救了下來,大腦卻陷入深度昏迷。原本以為你會變成一個植物人,沒想到你自己醒了過來,得到了第二次生命。相信我,你是一個奇跡?!?/br> “車禍?死里逃生?昏迷?植物人?奇跡?” 所有的一切都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得像一部好萊塢電影——去他媽的好萊塢,我連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忘了,還能記住遙遠的好萊塢!一股悲涼涌上心頭,為什么奇跡發(fā)生在我頭上?為什么醒來后都忘了?既然如此何必再醒來? “我連時間都忘了,今天是哪一年?是幾月幾號?” 女護士趕快拿來了一張掛歷,封面是2007年,她把掛歷翻到11月份,用圓珠筆在24日上畫了一個圈。 “2007年?”這才想起現(xiàn)在是二十一世紀(jì),括弧公元后,“11月?24日?” 2007年11月24日 這是我昏迷一年之后突然醒來的日子,也是本書真正開篇的時間,但絕非這個漫長故事的開頭,真正的起源在遙遠的千年之前…… 我叫高能。 感謝造物主,沒有再昏睡過去。 寂靜的房間被黑暗包圍,宛如重生前經(jīng)歷的產(chǎn)道。身體有些麻木,或許保持一個姿勢太久了。從活動脖子開始,然后是手腕與腳腕,雖然全身肌rou綿軟無力,起碼車禍沒讓我缺胳膊斷腿。 第一次坐起來。 足尖觸到地面,卻沒有鞋子——長期昏迷的病人,當(dāng)然不需要什么鞋子。腳底沒什么力量,搖搖晃晃地與地心引力斗爭,還必須依靠雙手支撐。第一步就悲慘地摔了下去,膝蓋摔得很疼,又堅持爬起來邁出第二步。 一、二、三、四、五、六、七……想起曹植的七步詩,看來古典詩詞學(xué)得不錯。輕輕翻起百葉窗,蒼涼清幽的月光透過玻璃,射入昏睡已久的瞳孔。 重生后第一次見到月亮——魔法師的氣息吹入心底,打不開那把銹死的大鎖。往昔歲月,完整記憶,都被牢牢地囚禁其中。視線穿過窗格與玻璃,穿過法國梧桐的寬闊枝葉,穿過一片虛無的陰冷空氣,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jīng)照古人——想不起當(dāng)年月光下的自己,只剩那片令人眩暈的白光。但今晚這輪滄桑的月光,一定照亮過當(dāng)年的眼淚。 墻邊是個小衛(wèi)生間,每個單人病房都配備的,盡管對昏睡一年的我毫無意義,但衛(wèi)生間里的鏡子卻對我有意義。 鏡子。 第一次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臉。 再次遺憾地說,我不是帥哥,當(dāng)然也不是丑八怪。我有一雙中等大小的眼睛,眉毛還算濃密,鼻梁不挺也不塌,嘴巴稍嫌大些,但整個臉的輪廓比較端正,至少沒有奇形怪狀。臉色特別蒼白,雙眼沒有精神,頭發(fā)凌亂不堪,下巴爬滿濃密的胡茬。院長說一年前的車禍很嚴(yán)重,但很幸運沒留下傷疤。 “你——就是我?高能?” 腦中絲毫沒有這張臉的記憶,但從今天起必須記住這張臉。把這張平淡無奇的臉,同“我”這個概念緊緊合在一起,還得加上“高能”兩個字。 我=高能=這張平凡的臉。 脫下病號服赤裸上身,長期臥床讓我肌rou萎縮,既不強壯但也不瘦弱。嘗試著做了一個健美運動員的動作,發(fā)現(xiàn)鏡子里的裸男真可笑。把褲子也脫了下來,整個身體赤條條暴露在鏡子里。 毫無疑問,我是一個男人。 能保下一條命已是奇跡,沉睡一年后醒來,更是奇跡中的奇跡,上帝的棄兒或?qū)檭海?/br> 摸了摸自己柔軟的肚皮,感到里面一陣蠕動,才想到一個久違的字——餓。 一年沒有吃飯的我,終于感到了饑餓,這是即將恢復(fù)健康的信號。這感覺變得無比強大,想起香噴噴的飯菜,各種rou食與水產(chǎn),從大閘蟹到鐵板牛排再到菜泡飯和方便面……醫(yī)院起碼有食堂吧,運氣好還有病號餐? 值夜班的小護士,看到這副模樣的我,嚇得不知所措:“哎呀,你怎么跑出來拉?院長不是叫你好好休息嗎?” “我餓了?!?/br> 黎明前夕。 從床上爬起來,手腳輕松了許多。打開房門卻不見一個人影,大聲喊叫幾下,也沒聽到回應(yīng)——難道在我蘇醒后,其他人包括護士們都昏迷了嗎?彷徨著走下三層樓梯,推開醫(yī)院寬敞豪華的大門,外面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覆蓋綠樹叢中的小徑,所有的鳥兒還在熟睡。沿著小徑往前走去,任由身體被露水打濕,一直走到盡頭才發(fā)覺,腳下是一片暗綠色的湖水。 赤腳站在潮濕的泥土上,卻絲毫不感到寒冷。湖水幾乎要撲上腳尖,仍怔怔地看著那池綠水。不知何處的幽暗光線,發(fā)現(xiàn)湖水的顏色漸漸變化,從暗綠色變成湖藍色,又轉(zhuǎn)為神秘的深紫色,直到化為瀝青般的濃黑。 瀝青般的濃黑…… 這是一個夢。 我叫高能,二十五歲,除此以外對自己一無所知。 剛從長達一年的昏迷中醒來,記不起自己的過去,我的名字我的年齡我的一切,都得由別人來告訴我。往昔的全部記憶都被遺忘,成為沒有自我的“空心人”。 幸運的是,還有爸爸mama。 “能能,你終于醒拉!” 父母趕到醫(yī)院緊緊摟著我哭喊,然而我的腦中完全想不起這雙面孔。 茫然地被母親抱在懷中,不管為了劫后余生還是丟失記憶,這幕場景令我悲從中來,眼眶一下子紅了。 “能能,你不要哭,應(yīng)該高興,高興!” 能能——我有一個奇怪的小名,如果加上八點水,豈不是變成了熊熊? “能能,你還認(rèn)識我嗎?” 父親激動地看著我的臉,以至于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mama扭了他一把:“該死的老頭,怎么問出這么傻瓜的問題!” 我是真的對他們一點印象都沒有:“如果我猜得沒錯,你是我的父親?” “你這是怎么了?”mama費解地看著我,“還用得著猜?當(dāng)然是你的爸爸,你連爸爸mama都認(rèn)不出了?” mama著急地拉住院長的衣袖,“華院長,你一定要把我們兒子治好啊?!?/br> 姓華的院長皺起眉頭說:“這個……我沒有把握,但你兒子的身體已經(jīng)康復(fù)?!?/br> “平安醒來已經(jīng)謝天謝地了!”父親把我攬入懷中,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兒子,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 感到父親雙手的溫暖,雖然無法浮現(xiàn)父母往昔的身影,卻動情地喊道:“爸爸,mama,你們不要難過,我會好好的。” 三天后,院長批準(zhǔn)我出院回家。 專家會診一致認(rèn)定我的身體已恢復(fù),長期臥床造成的四肢無力,會在短時間內(nèi)改善。 可記憶一片空白,何時能回憶起過去?華院長給不出答案,只能模棱兩可地說——也許明天就能恢復(fù),也許要等到明年,也許到我退休的時候,也許在進入墳?zāi)鼓翘欤?4歲以前的記憶,仍然封存在我大腦的墳?zāi)怪小?/br> 然而,院長認(rèn)為這個失憶問題,不會影響到我的身體健康與正常生活。因為蘇醒后的幾天里,我身邊的一切所見所聞,全在腦中記得清清楚楚。除非出現(xiàn)特殊情況,不會再丟失醒來以后的記憶。 這是一家高級的外資醫(yī)院——太平洋中美醫(yī)院,想必父母沒有放棄希望,把我送來接受昂貴的治療,幸虧他們的錢沒白花,若我在這昏迷幾十年,恐怕早就被這群勢利鬼扔出去了。 父母把我接出了醫(yī)院,坐上一輛包來的汽車,往市區(qū)方向疾駛而去。 mama一路挽著我的手,恨不得上上下下看個透,我果然和mama長得很像。爸爸長得五官端正,尤其一雙眼睛比我大,年輕時候肯定很帥?,F(xiàn)在他顯得很老,看起來沒什么精神,想必在我昏迷的一年中,擔(dān)驚受怕cao碎了心。 一小時后,車子開到我家小區(qū)門口,卻是徹底的陌生:一道黑色的大鐵門,被煙塵污染的綠化帶,幾排六層樓的老式公房,有許多老人在曬太陽。原本期盼被接到別墅,起碼應(yīng)該是高級公寓,再不濟也得是好點的小區(qū)?,F(xiàn)實果然比想象殘酷,我并不是昏迷了一年的明星,也不是高官子弟或富家公子,父親更不是什么大老板。所有幻想都已破滅,我終究生活在平凡的市井之中。 走進一個單元,陰暗的底樓停著好幾輛自行車與助動車,我卻從不記得這狹窄的樓道。 301——我的家。 這套二室一廳的房子,從房型和裝修程度來看,起碼有二十年房齡。家具也是十幾年前的款式,陽臺上種了些花花草草,想必是爸爸下班后最大的愛好。 但對眼前的這個家,仍回憶不起半點痕跡。mama拉著我坐下,端來一杯熱水。我還有些不自在,好像在別人家作客的感覺。 突然,我問出了一個愚蠢的問題:“mama,你叫什么名字?” 這是比“你媽貴姓”更升一級的“我媽貴姓”。 我的父親叫高思祖,我的母親叫許麗英。 又是兩個平淡無奇的名字,不過對我的名字高能,還算基本滿意。 果然不出所料,爸爸是一家國有企業(yè)的宣傳科長,雖說是個科長,但廠里效益很差,工資也就比普通工人多幾百塊錢而已。mama和爸爸是同一個廠的,去年就退休在家了。 至于我的房間——開門就看到墻上邁克·杰克遜的海報。柜子里放著一大堆高達模型,起碼好幾年才能收集到這種程度。另一邊是臺組裝電腦,國產(chǎn)彩電和dvd,電視柜下面擺著書和碟片。沒什么值錢東西,只剩一張鋪得整整齊齊的床。mama說在我昏迷的一年里,她每天都會打掃這個房間,但從不敢亂動我的東西。 電腦桌上放著我的照片,大概二十歲左右拍的,看起來傻傻的小伙子,頭發(fā)倒留得挺長的,面對照相機略微有些羞澀——旁邊墻上鑲著一面小鏡子,毫無疑問他就是鏡子里的我,看起來和現(xiàn)在區(qū)別也不大。 “能能,你以前除了上班很少出門,基本都呆在這間房里,每天回家不是上網(wǎng)就是看碟片,就連雙休日也不太出去?!?/br> 要命!我很可能是個“宅男”、“電車男”、“御宅族”——怎么連這幾個詞都沒忘記! “好了,能能你休息一會兒,mama去給你做晚飯,準(zhǔn)備了你最喜歡的幾道菜。” “等一等!mama,能不能告訴我更多的過去,一年前我是怎么發(fā)生車禍的?” “兒子,你真的全忘了嗎?” 絕望地點點頭,坐倒在曾經(jīng)的床上,喃喃道:“忘記了……我全都忘記了……關(guān)于自己的一切……全都忘記了……” “能能,我可憐的兒子,那就不要再想起來了,過去也沒什么好回憶的?!?/br> mama又一次摟著我的腦袋,仿佛還是她身邊十歲的男孩。 “不,必須要告訴兒子!”沉默的爸爸突然說話了,“關(guān)于一年前你是怎么出事的?!?/br> 然而,爸爸剛要開口說話,電話鈴聲就打破了他的回憶。 他皺著眉頭接起電話,很快又展開雙眉,連連點頭說:“是!是!好的!侯總,謝謝你!” 爸爸掛下電話興奮地說:“高能,明天你就去上班吧!” “上班?” 詫異地睜大眼睛,仿佛上班早已與我絕緣。 “是啊,剛才是你們公司的侯總打來的電話,他聽說你已經(jīng)痊愈出院了,就讓你明天回公司去上班!” “我的公司?侯總?” 從未想起過自己在什么公司上班?至于“侯總”倒有些印象,但一時半會也想不起來。 “是啊,侯總真是個好人!你都一年沒去上班了,公司還沒把你除名,只是作長病假處理,現(xiàn)在叫你回原來崗位上班,真是個好公司好領(lǐng)導(dǎo)啊?!?/br> 我是在哪家公司上班的呢? 第二天。 正式回公司上班,穿著一件八百塊錢的新西裝,把皮鞋擦得锃亮,提著爸爸給我新買的包,看來頗像個人模狗樣的小白領(lǐng)。 早上八點一刻,吃完早餐準(zhǔn)時出門。步行五分鐘到地鐵站,擠上沙丁魚罐頭似的車廂,在渾濁不堪的空氣中,與無數(shù)陌生的男男女女們rou搏。 半小時后,滿身傷痕地擠出地鐵,重新整理一下衣服和頭發(fā)。這里是上海市中心,遍布各種高檔商場和寫字樓。按照爸爸給我的地址,走向地鐵站附近的那棟摩天大樓——富麗堂皇的東亞金融大廈,盡管記憶中絲毫沒有印象。 在保安指引下找到電梯井,隨著另外九個匆忙的上班族,擠進布滿鏡子的電梯。樓層燈不斷向上跳,心跳也隨之加快。當(dāng)指示燈跳到“19”,急忙逃出這具金屬棺材。 擦干額頭的汗,再看爸爸送給我的手表,上午8點59分。 抬頭只見一幅海報——碧藍天空下,一個金發(fā)男孩抓著紙飛機,想讓它飛到地球另一端。 海報上印著一行中文:天空集團——我們的未來! 這里就是我的公司:全球著名跨國公司天空集團亞太區(qū)總部中國分公司,確切來說中國分公司就是天空集團的亞太區(qū)總部。 看到這塊牌子我不禁昂起頭,畢竟還是外企白領(lǐng),天空集團是世界500強——據(jù)福布斯今年的數(shù)據(jù)可以排進世界前五十名,在歐美國家可謂家喻戶曉,是大名鼎鼎的能源巨頭,也是美國金融業(yè)的后起之秀。 2004年,我大學(xué)畢業(yè)就進入了這家公司,mama說我的許多同學(xué)都非常羨慕我,能夠在世界500強的跨國巨頭工作。 可眼前的公司對我來說還那么陌生,好幾個穿著時髦的女孩從我身邊過去,絲毫沒留意我的存在。我怯生生地走進寬闊的玄關(guān),呆呆地站在前臺小姐面前。 前臺小姐正急著化妝,大概以為是送快遞的或推銷的,冷冰冰地問:“找誰的?” “我……我……”怎么突然結(jié)巴了?好不容易才說下去,“我是來上班的?!?/br> “上班?我們公司最近沒有招人啊?” 前臺小姐抬頭打量了一下我,要么她是新來的員工,要么已經(jīng)把我徹底忘記了。 不知該如何解釋,也不知該如何介紹自己,只能怔怔地看著她的眼睛。 很快,我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睛里在說:?。侩y道……難道真是那個傻子? 我也不自覺地點了點頭,前臺小姐戴起一副紅色的眼鏡:“真的是你?” “是我啊,我今天來上班了。” “你叫高……高……高……熊?” 狂汗! “不,我叫高能?!?/br> “哦,對對對,對不起啊,高能,我已經(jīng)一年沒見過你了?!?/br> 口齒流利的前臺小姐也有說不清話的時候,我猜她以前一定叫不出我的名字,每次都只能看名單來喊人,所以才會把高能喊成高熊,再汗。 “你好,是侯總讓我回來上班的?!?/br> “侯總?是銷售七部的侯經(jīng)理吧,那你自己進去吧,他一定在等你?!?/br> 我剛要走進去,又聽到前臺小姐尷尬地說了一聲:“哎呀,高……高……” “高能?!?/br> “對!高能,歡迎你回到公司!” 努力自信起來,這里就是我上班的地方,不該像個面試者膽戰(zhàn)心驚。但一進公司就亂了方寸,起碼有幾百平方米,被隔成幾百個工作區(qū)域,如同鴿子籠或老鼠窩,或者說是一個迷宮。可能有上百人坐著辦公,果然是大公司的派頭。不少人匆忙地走來走去,幾個女的在用走廊邊的咖啡機,還有遲到的家伙懊悔不已地打卡。 像沒頭蒼蠅轉(zhuǎn)了幾圈,只能問一個埋頭打字的女生:“請問……請問……銷售七部在哪里?” 她大概剛打開qq要聊天,極不情愿地抬起頭,看到我卻徹底愣住了,盯著我的眼睛:“你?你?你是高能?” “是!我就是!你認(rèn)識我嗎?” 謝天謝地又碰到一個認(rèn)識我的人,這女同事長得還蠻漂亮,黑色低胸的領(lǐng)子頗為性感。 “當(dāng)然啊!”她已經(jīng)從座位上跳起來了,“高能,你不認(rèn)識我了嗎?” 茫然地?fù)u搖頭。 “我是田露??!” 田螺?還是螺絲? 這位可能叫田螺的女同事立刻回頭:“老錢,你看誰來了?” 后面站起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猥瑣男,戴上眼鏡仔細(xì)端詳:“哎呀媽呀,是高能啊!你終于回來啦,我們可都想死你啦!” 茫然地看著他倆,在腦海中竭力搜索,但始終沒有印象。周圍許多人抬起頭來,有人過來看熱鬧,交頭接耳地對我指指點點,仿佛在看一頭大熊貓—— “媽呀,是高能啊,他不是一年前就死了嗎?” “不對!聽說他被撞得下半身都沒了,現(xiàn)在怎么又回來上班了?肯定裝的假腿吧,現(xiàn)代科學(xué)可太發(fā)達了!” “讓我看看,乖乖!活見鬼了!救命?。 ?/br> 當(dāng)我尷尬地看著那些陌生面孔,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走了過來,高高的個子,臉上瘦得幾乎沒rou。老錢和田露畢恭畢敬地給他讓路,他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犀利地直視著我:“高能,銷售七部歡迎你回來?!?/br> “你是——侯總?” 只記得電視上聲嘶力竭地喊“手表中的勞斯萊斯”的侯總,卻絲毫不記得這位曾與我共事兩年多的頂頭上司。 “難道連我都不認(rèn)識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看來身體都恢復(fù)了啊,祝賀你!” 侯總拉著我來到一個小隔間,上面掛著銷售七部的牌子,看來周圍這一圈都屬于我們部門,而這位侯總應(yīng)該就是銷售七部的部門經(jīng)理了。 “高能,在你住院的一年里頭,我們這里沒有多大變化——也包括銷售業(yè)績?!彼钢粔K落滿灰塵的工作臺說,“就連你的辦公桌和電腦,也原封不動地保留著。” 這里就是我上班的地方,我興奮地擦了擦臺子,坐在電腦椅上轉(zhuǎn)了一圈,摸了摸我的電腦顯示屏,好像小學(xué)生第一次拿到鉛筆盒:“謝謝,侯總,我會好好工作的?!?/br> “我們天空集團是世界500強——不,是前50強的大跨國公司,我們對于員工是非常負(fù)責(zé)任的,雖然你已經(jīng)有一年沒有上班,但這不是你自己的錯,我們?nèi)詺g迎你回來上班。你要記住——公司為你做了什么?而你應(yīng)該為公司做什么?” 侯總像在電視購物上夸獎手表一樣夸獎自己的公司。 “我明白的,侯總,我不會辜負(fù)公司對我的期望的?!?/br> “好了,畢竟一年沒上班了,你這幾天先熟悉一下工作環(huán)境,有什么不清楚問老錢,我的辦公室就在前邊?!彼噶酥敢粋€單獨的小隔間,像大牢房里的小牢房,“記得進來之前要敲門?!?/br> 雖然小得像螺絲殼,但這里是我的天地。電腦屏幕前有一個小魚缸,居然住著兩只小烏龜。兩個小家伙著實讓我意外,它們有頑強的生命力,似乎認(rèn)得我不停地往上爬,伸出小腦袋向我打招呼。 “這是你以前養(yǎng)的小寵物?!备舯诘睦襄X走到過說,“你沒來上班的一年時間里,是我每天給它們換水喂食,否則早就死翹翹了?!?/br> “啊,謝謝你啊,錢老師?!?/br> “不要客氣嘛,高能,我們可是老朋友了。” 老朋友?我絲毫記不起這個中年猥瑣男。 “你不在的時候,我可天天都在惦記著你。我就知道你大難不死,必有后福!這不現(xiàn)在都好好地回來上班了嗎?真是有福氣的人啊,從你三年前第一次進公司我就看出來了,吉人自有天相!” 老錢就是個話癆,或許以前也滔滔不絕地和我說話。他介紹了銷售七部的每個同事,加上侯總和我,總共七個人,四男三女——最漂亮的是田露,整個公司舉目望去,就屬她還能養(yǎng)養(yǎng)眼。 忐忑不安地坐在電腦前,全是完全看不懂的東西,什么客戶聯(lián)系表、銷售記錄單、項目財務(wù)表……我對這些一竅不通,不時有人來和我打招呼,每張面孔都那么陌生,只能報以機械的笑容。 中午,侯總招呼我們出去吃飯,算銷售七部為我接風(fēng)洗塵。在大廈二層的粵菜館,訂了一間包房,讓我感覺受寵若驚。 我成了大伙的中心,所有人都七嘴八舌地問我——關(guān)于一年前的那場車禍,有許多關(guān)于我的傳聞,有說我被綁架失蹤了,也有說我因為失戀自殺了,最接近的就是說我在車禍中殘了兩條腿。 當(dāng)然這些都是空xue來風(fēng),不過說實話我自己也不知道,一年前車禍發(fā)生的事情,沒在我腦子里留下哪怕一絲一毫的痕跡,現(xiàn)在所知道的也是父母告訴我的。 好吧,就讓我再復(fù)述一遍,這個疑點重重讓我迷惑不已,宛如一部推理小說的開頭,并險些要了我小命的事件—— 一年以前,寒意襲人的秋天,我突然告訴父母,周末獨自一人去杭州旅游。雖然杭州這么近,一個人自助游也不新鮮,對于我卻是破天荒頭一遭。我一向是個宅男,除了上班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從沒有過獨自旅行,就連與好友結(jié)伴出游都沒有過。父母感到很奇怪,但覺得我出去走走也是好事,說不定還能有什么艷遇帶女朋友回來。 我在周五傍晚離開上海,剛下班就急忙去坐地鐵——這已由我的一個同事證實,他看著我擠進六點鐘的地鐵。但接下來一片空白,再也沒有給父母打過電話,也沒有和同事們聯(lián)系過。沒人知道我坐上地鐵去了哪里?也許火車站,也許汽車站,總之肯定去了杭州——因為在十幾天后,警察打電話到我家,通知父母我在杭州出事了。 其實,周六父母早就急死了,打電話一直關(guān)機,找我的同事們一無所獲。周一聽說我還沒去上班,父母就急匆匆地報警了,就這樣我失蹤了兩個星期。 車禍發(fā)生在晚上,杭州郊外的一條隧道出口,一邊是樹林,一邊是山坡。一輛出租車撞到隧道外的巖石上,我不幸地被甩出汽車,頭部著地陷入深度昏迷,立刻被送到附近的醫(yī)院。而車內(nèi)還有另外一名乘客,他同樣也被甩出了車子——但非常不巧,他是從另一邊車門甩出去的,正好對著陡峭的山坡,渾身多處嚴(yán)重受傷,送到醫(yī)院不久就死亡了。 不過事情還是很蹊蹺,出租車上兩個乘客一死一重傷,司機卻肇事逃逸了。后來警方發(fā)現(xiàn)那輛出租車竟然是套牌的,也就是一輛“黑車”,就更難追查司機下落了。 至于與我同車的死者,據(jù)警方調(diào)查與我毫無關(guān)系,我以前并不認(rèn)識他,很可能是共同拼車的陌生人——“黑車”通常用拼車載客的方式賺錢,有時同車三四個人彼此互不相識。 因為我身上帶著身份證,警方很快找到了我的父母。他們看到我的時候,我已經(jīng)深度昏迷,醫(yī)生說我很可能變成植物人。父母把我送到上海的一家外資醫(yī)院,并在那躺了整整一年,最近才奇跡般醒來。 但我究竟什么原因要去杭州?父母懷疑我根本不是去旅游,而是另有原因,但我絲毫回憶不起來。究竟何時抵達杭州?在杭州住在什么地方?又遇到了什么人?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為什么會坐上這輛黑車?又是怎么會發(fā)生車禍的? 這些完全沒有任何頭緒,至今依然是巨大的謎,宛如一團黑暗的迷霧——只要我一天不能恢復(fù)記憶,這個謎底就永遠無法揭開。 “你是個犧牲品!一定有陰謀!”聽完這番故事,一個沉迷于推理小說的同事拍案而起,“這絕對不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而是故意謀殺!故意謀殺!” “但現(xiàn)場找不到證據(jù),我也不知道之前發(fā)生了什么?!蔽移疵o自己夾菜,“昏迷一年后醒來,又回到公司來上班,我已經(jīng)覺得非常幸運啦?!?/br> “好拉,不要再談過去了。”侯總做總結(jié)性發(fā)言,“高能,從今往后你要開始新的生活,我很看好你哦?!?/br> “謝謝侯總,也謝謝各位同事,我會好好工作的,把公司當(dāng)成我的家!” 我真把公司當(dāng)成自己家了。 除了該死的記憶,我已徹底康復(fù),雙手雙腳有力,身體也不再是一塊平板。每天七點半準(zhǔn)時起床,八點一刻前必須出門,擠上貼面舞似的地鐵,最晚8點55分走進公司打卡。 我仍是銷售部最不起眼的,稅后兩千多塊工資——天空集團的最低標(biāo)準(zhǔn),此外就是每月一千多塊各種補貼。但老錢光車帖就有兩千塊,他已在這干了十年。銷售員主要靠業(yè)績提成,有人最高能拿十幾萬年獎。我的業(yè)績?yōu)榱?,獎金也是零,但只要足夠努力,一定會賺到更多的錢。我成為公司最勤奮的員工,別人聊天吃零食打磕睡時,我拼命搜索客戶聯(lián)系表,一個個重新認(rèn)識以前的同事,盡量與每個人搞好關(guān)系。 劉德華、張學(xué)友、郭富城和黎明——也許四大天王老了,但我還知道周杰倫、蔡依琳、章子怡,甚至記得《無極》和“饅頭血案”。我看新聞完全沒有障礙,看見尖嘴猴腮的就知道是小布什,遇到不時要秀肌rou的就知道是普金,連貝克漢姆、羅納爾多、姚明、劉翔,全記得清清楚楚,車禍絲毫沒有影響這些記憶。 大腦丟失的只是自我,關(guān)于“我”的一切,我的名字和家庭,我朦朧的童年時光,我叛逆的青春歲月,我無聊的大學(xué)生活,還有我碌碌無為的職場生涯。我的同學(xué)、朋友、同事、上司、客戶……全忘得一干二凈。再也記不起郵箱和msn密碼,只能各自重新申請注冊。雖然已做過兩年銷售,但面對公司電腦里的表格,各種產(chǎn)品性能和數(shù)據(jù),怎么也搞不明白,被迫經(jīng)常去問侯總和老錢。 說到銷售七部經(jīng)理侯總,與“手表中的勞斯萊斯”的侯總有異曲同工之妙,尤其是意氣風(fēng)發(fā)地下達銷售指標(biāo),說起天空集團的創(chuàng)業(yè)過程,免不了激情澎湃一番。但他平日陰沉冷靜,誰都猜不透他心里想什么,不是坐在電腦前發(fā)呆,就是去銷售總監(jiān)辦公室開會。每天開著一輛尼桑上下班,直接從b2層坐電梯上來,有時我在電梯里遇到他,他親切地和我打招呼,又一言不發(fā)地繼續(xù)站著。 回到平凡的工作中,生活恢復(fù)原來的軌跡,但有一件事讓我恐懼—— 那天我到侯總辦公室,他通常對人說話很不耐煩,對我的態(tài)度倒不錯,耐心地跟我解答:“高能,我發(fā)覺你越來越認(rèn)真敬業(yè)了,不錯!不錯啊!” 侯總難能可貴地面帶微笑,讓我無法逃避他的目光,在我們四目相對時,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 我竟然看到他的眼睛里在說話,我確信這并不是幻覺,他的眼睛本身在說話,而我的大腦清清楚楚地聽到了。 兩個漢字,非常熟悉的兩個漢字——傻逼 就在侯總的嘴巴里說:“高能,我發(fā)覺你越來越認(rèn)真敬業(yè)了,不錯!不錯啊!”的同時,他的眼睛里卻在說:“傻逼!” 毫無疑問,我聽到了! 這兩句話是同一時刻說出的,只不過前一句話通過嘴巴讓我的耳朵聽見,后面兩個字“傻逼”則通過眼睛讓我的大腦直接感覺到——極其準(zhǔn)確的感知,并非猜測或臆想,沒有通過我的耳膜與聽覺系統(tǒng),而是由我的眼睛接收,傳遞到大腦深處! 我下意識地低頭羞愧難當(dāng)。 侯總依然親切地說:“怎么不好意思了?我確實很少夸獎別人,不過你算一個例外,我很看好你成為公司的后起之秀?!?/br> 然而,無論他怎么說好話,我的腦中卻反復(fù)回蕩著“傻逼”兩個字。 你是傻逼!你是傻逼!你是傻逼!你是傻逼! 仿佛有無數(shù)人說著相同的話,帶著冷漠與嘲笑看著我,而我把身子趴到地上,想在地球上鉆一個洞,變成一只老鼠不要再被看到。 “高能!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了?” 我趕緊從地上爬起來,不敢再看侯總的眼睛,仿佛兩個眼珠子里寫滿了“s—b”。額頭已布滿汗水,面色漲得通紅,不知因為恐懼還是恥辱? 傻逼……傻逼……傻逼……傻逼…… 這兩個骯臟的中國字不停地縈繞在腦中,幾乎要把我不大的腦袋擠爆,落荒逃竄到洗手間,找了個單間大口喘氣。 經(jīng)過這件怪事,我再也不敢直視別人的眼睛了。 我的人間才剛剛開始,依然沒有任何自己的記憶,所有認(rèn)識過的人,經(jīng)歷過的事,包括以前的自己,都是別人告訴我的,我寧愿相信這一切就是命運。然而,我的命運早已被徹底改變,再也不是原來的我了。而我的整個生命,還有這個人間即將天翻地覆! 你感受到人間的變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