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記 第85節(jié)
未想到三年后第一次見面竟是這樣的場景,阿素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李容淵也沒有開口,望了她許久方低聲道:“嚇到了么?!?/br> 見他未責(zé)備自己發(fā)呆,阿素趕緊搖了搖頭,而李容淵望著她卻不說話,也沒有離開的意思。 阿素完全想象不出他是如何發(fā)覺藤毬向自己飛來,又是如何迅捷地移動過來將藤毬?lián)麸w,而身邊之人也是一般驚訝,目光熱切地落在李容淵身上。 李容淵越沉默,阿素越覺得尷尬,顧盼間望見落在身畔的藤毬,她如釋重負(fù),將其輕輕拾起,默然遞向他。 李容淵高高騎在馬上,他本可以用毬桿將藤毬勾起,此時卻收起毬桿,策馬上前,停在阿素身畔,隔著欄桿俯身。 似乎是刻意,他高高的身量緩緩壓下來,帶著極強的壓迫感,阿素下意識后退,然指尖交接,相觸的一瞬她的面頰微微發(fā)紅。好在很快李容淵從接過藤毬,策馬回到場中。 比賽繼續(xù),阿素卻完全沒有心思觀戰(zhàn),楊七娘的目光徑直落在她身上,阿素也無暇顧及,她腦海中閃現(xiàn)勸都是李容淵深深望著自己的樣子,她幾乎可以確定,他并沒有忘記她。 再見李容淵她也會覺得陌生,他仿佛一夕之間從少年成為男人,而他望著自己的目光也與之前頗為不同,仿佛帶著侵略性,要將她吞噬一般。 而后阿素又覺得自己想多了,他并沒有與她多說什么話,甚至提前回長安也并有告知她,在他心中,自己并沒有想象的那么重要…… 當(dāng)鳴金之聲響徹御園,阿素才發(fā)覺馬毬賽已結(jié)束,毫無疑問,李容淵是整場比賽的焦點,進(jìn)毬數(shù)目遙遙領(lǐng)先,景云帝自然也要兌現(xiàn)自己的諾言,問他想要什么賞賜。 然而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李容淵僅要景云帝將面前案上的兩枚蜜瓜賞與自己,這蜜瓜又名黃金瓜,清甜可口,是從絲路送來的貢品,極珍惜,然而這與景云帝的預(yù)期相差甚遠(yuǎn),他曾想過李容淵會向他要什么,也已下了決心并不吝惜,卻沒想到他只向他討兩枚瓜。 撫掌而笑,景云帝命人將蜜瓜端給他。望著起身走向看臺另一處的李容淵,微微嘆息。 他身上雖然有自己的影子,但終究像他阿娘更多些。 見李容淵端著景云帝賞賜的蜜瓜,徑直走到自己面前,阿素整個人都緩不過神來,周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羨慕、懷疑、嫉妒以及對他們關(guān)系的揣測,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然而李容淵卻并不打算離開。 許久后阿素才抬起頭,李容淵帶著笑,淡淡道:“讓你受了驚嚇,與你賠不是。” 說完李容淵便離開,青窈接過蜜瓜放在阿素面前,阿素怔怔望著蜜瓜金黃的色澤百味陳雜,確實是她喜愛的口味,然而卻不值得他如此大動干戈。 鄭四娘與裴娘子立時圍了上來,好奇地望著那兩枚蜜瓜。這一次她們對于阿素與李容淵關(guān)系親厚終于深信不疑,崔三娘既羨慕又嫉妒,而楊七娘則矜持地坐著,面色微微有些蒼白。 阿素欲解釋幾句,卻見青窈神色鄭重,阿素微微一怔,聽青窈俯身在她耳畔沉聲道:“……方才,殿下對我說,約娘子在雨亭中見?!?/br> 青窈話音剛落,阿素猛然起身,將蜜瓜推在那四人面前道:“你們分了罷。” 說罷便匆匆退席。 第152章 前世番外·青梅(完) 青年九x少女素…… 太興宮中, 在太液池中間,有一座拂林國的匠人營造的自雨亭,阿素小時候貪涼, 最喜歡在那處午睡,李容淵也曾在那處陪伴過她多次。雖然要與李容淵在如此的熟悉的地方相見,阿素的心卻跳得莫名有些快。 待下了小舟穿過水幕,阿素方發(fā)覺, 李容淵正倚內(nèi)亭廊柱下, 似乎已等了她許久。 他的樣子十分隨性,阿素卻有些局促,停在那處沒有上前。 李容淵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阿素今日沒有刻意梳妝,只是素紗上襦配齊胸裙的打扮,然而方才穿過水幕之時, 霧氣將她的上襦打濕了, 薄薄一層貼在身上,微微現(xiàn)出美好的曲線來。 見他目光幽深, 阿素方察覺出不妥來, 忙用帔子裹在肩上, 李容淵卻按住她的手,扯下帔子細(xì)細(xì)為她擦拭。 許久沒有如此親密,李容淵的手指微微帶著熱意,從劃過她的肩背,偶爾與肌膚接觸, 阿素仿佛被燙到一般。見她束手束腳的樣子, 李容淵微微揚起唇角,阿素簡直有些懷疑他是故意的了,她知道即便一同長大, 如今他們也不該如此親近,然而卻沒有勇氣推開他,因為那樣便顯得更加生疏了。 然而李容淵的神色卻很坦然,許久后終于放開她,阿素身上那點水汽也被肌膚的溫度蒸干。 如今阿素長高了些,微微到他的肩膀,臉頰褪去了幼時的嬰兒肥,全身洋溢著青春的少女氣息,烏黑的眸子含情,霧蒙蒙令人看不真切。 見李容淵只是望著自己,阿素忍不住道:“這次回長安……待多久?” 李容淵微微笑道:“成了親,便不走了?!?/br> 阿素驀然抬眸,心中又酸又澀,他終于留在長安,然而卻要娶親了。阿素雖然已聽鄭四娘說過這件事,然而親自從李容淵這里得了印證,她卻覺得心中發(fā)緊。 阿素望著他道:“可有……中意的人選了嗎?” 李容淵并未答話,只眸色深深打量她,著意探究,阿素抿唇,欲再開口時卻被他打斷。李容淵淡淡道:“說一說你的事罷?!?/br> 阿素有一瞬的茫然,然而隨后便知道李容淵要問什么,沒想到他竟知道此事,更沒想到到他會提起此事,如同被揭開一道傷疤,阿素瞪著他不說話。 李容淵嘆道:“怎么,不喜歡那位崔公子?” 阿素別過身去道:“不要你管?!?/br> 見她別扭的樣子,李容淵倒笑了,輕聲道:“不是說,喜歡長得好看些的,我瞧崔家三郎儀表堂堂,極體面的樣子?!?/br> 未料到他竟拿自己小時候說過的話打趣,阿素紅著眼眶道:“那樣輕浮的人,我不要嫁?!?/br> 見她傷心,李容淵的眸色加深,他似乎想握住她的手,阿素卻退開一步,帶著哭音道:“若是阿耶還在,絕不會將我嫁到那樣的人家去的?!?/br> 這是她藏在心中已久的話,此時說出來方痛快些,阿素并不愿在李容淵面前落淚,轉(zhuǎn)過身,努力止住哽咽。 然而從李容淵的角度看去,只見她單薄的肩背微微顫抖,分外惹人憐惜。年幼失怙,是阿素最大的隱痛,此時由她自己血淋淋的揭開,如同在他心中最柔軟的地方扎了一把刀。 阿素覺察身后的人什么話也說不出了。灼熱的溫度貼近,似乎想將她攬入懷中,最終掌心的熱度落在她單薄的肩上。李容淵執(zhí)拗地握住她的肩,將她轉(zhuǎn)回去,俯身壓下來。 晶瑩的淚水從面頰滾落,阿素仰面望著他,李容淵俊美的面孔在眼前放大,阿素有些眩暈,心跳得極快,一瞬間她竟覺得他想要吻她。 然而后來她便發(fā)覺是錯覺,李容淵什么也沒有做,以食指揩去她長睫上的淚水,低啞道:“怎么還同小時候一般,這么愛哭?!?/br> 阿素別過臉去,然而更多的淚水涌了出來,伏在他懷中,她痛哭了一場,仿佛這些年受的委屈都得了釋放。 許久后阿素方感到到李容淵正扣住她的腰,灼熱的溫度透過薄薄的夏衫傳了上來,四目相對之間,他深沉的眸子之中似藏著萬語千言,然而并不待阿素細(xì)細(xì)分辨,薄薄的水幕之外,有人輕聲喚道:“阿姊?” 李容淵松了手,阿素方與他分開便見蘇櫻華走了進(jìn)來,見兩人相對而立,她的目光在李容淵身上停留了片刻,向著阿素嗔道:“阿姊怎么在這里,讓我好找?!?/br> 那場被蘇櫻華打斷的談話無疾而終,之后的一個月,她與李容淵未再見過面。而在安泰的安排下,她從太興宮回到了長公主府。 阿素原以為之后的日子會如往常那般過,直到半月后宮中遣使下定,她才知道自己被許給了李容淵。 耳畔如同炸響一道驚雷,阿素完全不可置信,她不知道他為什么愿意娶她,也許是念在他們舊時的情誼,那日她哭得那么兇,他從心底同情她。即便沒有喜愛,也會當(dāng)成責(zé)任。 然而無論如何,阿素心中是歡欣的,三年來,她晦暗的人生終于有了一絲明媚色彩,直到出嫁前一夜。 安泰緊緊握著她的手,深深望著她道:“無論日后發(fā)生什么,你都會幫阿娘的,對嗎?” 番外·青梅end 第153章 被圍 很快阿素便連喘息的力氣也沒有了, 他將她抱在懷中,努力吻干她眼角沁出的淚水,低聲喚道:“哭包?!?/br> 阿素睜大眼睛, 茫然地望著他。她不記得小時候的事了,李容淵想,然而他卻想令她哭,也只有他能令她哭。 然而阿素?zé)o法承受如此激烈的侵|犯, 累的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坷钊轀Y扶住她的腰身, 阿素才勉強直起身子。 她努力拉起薄衾,想蓋住自己隆起肚子,卻被李容淵將手拉開。他從身后將她抱在懷中,愛憐地吻了吻她的頸側(cè),輕聲道:“睡罷?!?/br> 雖然外面還是白晝, 阿素卻顧不得這些, 倒頭便沉入了夢鄉(xiāng)。 再醒來時正是午夜,身邊卻空無一人。阿素有些吃力地下床, 走到書房門外, 望見李容淵正立在案前。他的面前是浩瀚的行軍圖。 先遣部隊已出發(fā), 而李容淵遲遲未動,除了戰(zhàn)略的緣故,更多是因為她。 望著李容淵通宵達(dá)旦不眠不息的身影,阿素暗暗下了個決心。 第二日趁著李容淵入朝的功夫,阿素已打點了好了行李, 命人備了牛車, 回到了興道坊。 閽者向內(nèi)通傳,安泰匆忙迎出來,望見青窈與琥珀扶著阿素從車上下來, 不由嗔道:“怎么也不先報個信來?” 雖是責(zé)怪的語氣,終究心疼女兒辛苦,安泰很快將阿素迎回家中。 待到中午之時,發(fā)覺阿素不告而別李容淵徑直去了元家,怒意洶涌。然而他同時也無可奈何,知道只有這般,才是最穩(wěn)妥的選擇。 便是用這法子,阿素終于促使李容淵在五月離開長安,直搗突厥王庭。 一開始推進(jìn)得很順利,三十萬大軍很快推進(jìn)到陰山以南,然而在越過蔥嶺的時候有些波折,折損了戰(zhàn)馬和輜重。阿素有些憂心李容淵,然而他送回的每一封家書,字跡都沉穩(wěn)有力,令人安心。 于此同時是長安城中涌動的暗流,隨著戰(zhàn)爭開始,從西北逃難的難民不斷涌入長安,無以為生,分散入長安城中乞討。 而在這其中,便難免混入突厥人的jian細(xì)。 阿素隱約聽到阿耶與阿娘商量,要嚴(yán)密排查流民中的jian細(xì),以防里應(yīng)外合,威脅到長安城中的百姓。 然而這一提議卻被暫行監(jiān)國之職的太子駁回。自從沉湎于在后宮行招魂之術(shù),與宸妃的幻象相見,景云帝越發(fā)不理朝政,李容淵不在朝中,太子便攬過監(jiān)國之權(quán),野心逐漸暴露。 阿素知道,李承平是想趁李容淵未歸之時,徹底鞏固自己的地位,待李容淵回來,便將他逐出權(quán)力中心。為此,他不惜為西征制造阻力,只求李容淵能晚回來一刻。如此不顧及前線戰(zhàn)士,無疑令人齒冷。 就在各方勢力都崩的很緊的時候,長安發(fā)生了一件大事。突厥可汗竟分兵兩路,一路抵御李容淵,而另一路三萬輕騎則悄悄繞路,奇襲長安,守城的哨崗及時發(fā)覺,在千鈞一發(fā)的時候及時關(guān)閉了城門,未釀成大禍。 然而一時間朝野嘩然,這還是百年之間,突厥人距離自己最近的一次,偌大的長安城防守空虛,差一點便被突厥人長驅(qū)直入,燒殺搶掠。 然而阿素卻有些疑心,突厥的三萬輕騎竟能繞過北面的重重關(guān)卡突襲長安,這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了,而應(yīng)是有人為其引路,而這個隱藏身份之人,就相當(dāng)可怕。 更何況如今如今這三萬輕騎雖沒能入城,卻在長安郊外合圍,似要將里面的人困死。 李承平這時慌張起來,傳書與李容淵,讓他即刻返回剿滅長安城外的突厥鐵騎,同時緊閉城門,不許任何人出入。 越過蔥嶺之后,突厥主力業(yè)已被殲滅,突厥可汗狼狽地逃回草原,然而此時卻忽然后院起火,李容淵一刻不敢停息,率軍折返長安。 然而即便快速行軍,這三十萬人回也需一個月才能回返,而那時估計涌入長安城中的難民早已餓殍遍地。 究竟如何撐過這一個月,已經(jīng)成為現(xiàn)下最大的難題。 第154章 雙生 王妃極有可能懷的是雙胎 暑氣蒸騰, 長安被圍已近二十日,外郭城墻乃前朝修筑,用的皆是最堅固的青石, 高約十丈,然而連日在投石車的猛攻之下,已微微有幾處坍塌,死傷的兵士源源不斷運回城中, 與從雍州逃難來的難民一同, 擠在城中九街十二巷一百零八座里坊中,酷熱的日頭下,瘟疫悄然流行。 勤王的詔書是早就下了的,然而景云帝多年平抑外藩,此時并無外援可倚仗, 從距離長安近的幾州調(diào)兵也不過杯水車薪, 而再遠(yuǎn)些的,則是遠(yuǎn)水解不了近渴, 因此竟成困局。 懷孕已有八月, 阿素倚在榻上, 有些艱難地翻身,青窈在一旁為她打著扇,自五個月起腹中的孩子便長得很快,待到七個月,比尋常婦人都更顯懷些, 安泰與元子期皆驚, 請尚藥局奉御來看,鮮于通仔細(xì)為阿素診了脈,鄭重告知諸人, 王妃極有可能懷的是雙胎。 阿素此時方知,原來她腹中的孩子不是一個,而是一雙。安泰既喜又憂,阿素心中卻是高興的,她想若李容淵知曉,必然極歡喜。只是她不愿分他的心,并沒有在信中特意提起此事,想等他平安回來再告訴她。 而阿素也知道,如今長安城中形勢緊張,外城饑民遍地,疫病橫行,安泰是決計不許她出門的,這些天也很少能見到阿耶與阿兄。因長安守軍空虛,元子期自請戍城,監(jiān)國的李承平自是一萬個愿意,要元子期領(lǐng)元家的部曲去守北面的城門。 望著隱隱泛紅的天際,阿素心中實是有些緊張,盼著李容淵能快些回來。然而三日之后的一個深夜,阿素似有所感,從夢中驚醒,方起身便聽到院外的動靜。 她命青窈扶她出門,正方見一身戎裝的元子期與元劍雪回府,身上銀甲白袍皆染血。安泰面帶憂色地迎上去,看見阿素也起身來不及責(zé)備,元子期領(lǐng)一家四口在正廳落座,面色凝重。 見此情景,阿素心中一沉,猜測定是外城戰(zhàn)事吃緊。 果然元子期鄭重望著安泰,要她先帶阿素到洛陽去,說完即刻點了精兵,要元劍雪今夜便送她們從南門出城。 元子期少年時居于洛陽,元家舊宅尚在,且洛陽居于中原,有黃河天塹,無論如何不至于失陷。安泰猶豫望著元子期,她不愿舍下丈夫與兒子,只是轉(zhuǎn)而望向懷著身孕的阿素,又心疼女兒在長安生產(chǎn)不易,最終她還是決定道:“好,我們先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