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應(yīng)諾而去，阿素怔怔立在那里，卻聽李容淵忽然低聲道：“怎么哭了?！?/br>
    阿素此時才發(fā)覺有眼淚流了下來，她驀然轉(zhuǎn)過身去，卻被握住雙肩轉(zhuǎn)回來。李容淵的指尖微微觸碰到她的面頰，為她拭去那顆淚珠，低聲道：“你阿耶已寫了信，你阿娘與阿兄即刻便要來迎你，是高興的事，不許哭的?！?/br>
    原來阿耶真的認(rèn)出她了，還將這事告訴阿娘與阿兄，阿素原本以為自己如今這樣，他們定然不信，也不會認(rèn)她的，卻沒想到峰回路轉(zhuǎn)，一下便豁然開朗了。然而明明是這樣高興的事，望見李容淵的表情，她卻仿佛要替他傷心一般，自己也難過起來，淚水止不住流下來。

    朱雀將李容淵的話傳達給霍東青，他雖不完全明了，但卻知這是件緊要的事，一字不差地牢記心間，即刻便向興道坊回報。

    好在這一次，他總算沒有再撲空?；魱|青一路奔馳到靖北王府時，正見一輛華美的青蓋牛車在王府外的，元劍雪從金鞍玉轡的高頭駿馬上下來，走到牛車前，從四位侍女打起的車簾后扶過神情有些憔悴卻依舊不減艷色的安泰。

    原來他們已經(jīng)進香禮佛回來，望見世子與長公主皆在，霍東青心中驚喜，即刻上前，撩起甲胄，單膝跪道：“見過長公主，見過世子?！?/br>
    元劍雪與安泰甫而望著他，皆是一驚。

    第96章 認(rèn)親   攤牌、認(rèn)親和打臉（中）

    面前之人本應(yīng)隨元郎下丹江, 此時卻風(fēng)塵仆仆跪在自己身前，安泰心下一沉，即刻免了霍東青的禮, 沉聲道：“可是郡王出了什么事？”

    霍東青抱拳道：“長公主勿憂，郡王一切安好，只命末將送回兩封書信?！?/br>
    安泰聞言方放下心，莞爾道：“辛苦你了?！彪S侍在她身邊的縈黛會意, 走到霍東青身前欲取信來, 卻見他似想起什么事來一般，肅然道：“稟長公主，末將今晨已將書信送回府中。”

    安泰一怔，元劍雪望著她帶著倦意的面容，輕聲道：“阿娘先回房歇息, 也不急在這一刻, 一會我命人將信送過去便是了。”

    安泰笑道：“兒大了，知道疼娘了?！彼闹袑嵤窃谝庠悠趯憗淼男? 便在縈黛等諸侍女的簇?fù)硐孪蚋畠?nèi)走去。

    見霍東青還在等候吩咐, 元劍雪向著迎出來的鄭司馬道：“你帶霍校尉去領(lǐng)賞?！编嵥抉R應(yīng)了, 卻見霍東青辭道：“多謝世子，只是此乃末將分內(nèi)之事，不敢受賞，只待替九殿下回了話，還要即刻趕赴軍中?！?/br>
    元劍雪微微驚道：“九殿下？”

    霍東青道：“將軍同時寫了封信與九殿下, 九殿下閱后讓我告知世子, 他自會將人送來，不用勞煩世子?！?/br>
    元劍雪眉峰微蹙，李容淵此言何意？他心下疑惑, 然而望向霍東青時，發(fā)覺他也是一副知之甚少的模樣，元劍雪在心中輕嘆，看來這答案只有從阿耶的信中找。事不宜遲，他一面向府內(nèi)走，一面喚過府中長史道：“去將今日霍校尉送來的信取來。”

    羅長史一怔，回道：“稟世子，今日并無書信送到?！?/br>
    元劍雪心下一頓，霍東青恭謹(jǐn)?shù)溃骸敖癯恐粮?，長公主與世子未歸，末將只見長平縣主，只能將信先交與縣主，世子一問便知。

    羅長史聞言，即刻去琢玉閣取信，然一刻后元劍雪卻見他一路小跑而歸，面帶疑色望著霍東青道：“縣主說并不曾見到過有什么信?！?/br>
    霍東青心中一驚，沉道：“莫不是弄錯了?！?/br>
    元劍雪心中愈沉，卻見羅長史身后另有一人聘婷而來，正是阿櫻，還帶著她身邊邱嬤嬤。他還未開口，便聽阿櫻柔聲喚道：“阿兄?！?/br>
    方才聽聞霍東青去而復(fù)返，蘇櫻華著實驚出了一身冷汗，連指尖都在發(fā)顫，然而片刻她便冷靜下來，沉吟一番拿定了主意?；魱|青將信交與她的時候并無別人在場，這是她最大的優(yōu)勢，如此，需得先發(fā)制人。

    所以，她并未看向霍東青，而是望著元劍雪道：“方才羅長史向我索兩封信，說是阿耶寫來的，可我并不曾見過什么信，所以便來問一問兄長，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霍東青聞言雙目圓睜，望著她道：“末將確實將信交與縣主?！?/br>
    仿佛這時阿櫻才注意到他的存在一般，秀眉微揚道：“霍校尉此言何意，難道我會私吞你的信不成?！?/br>
    這態(tài)度與初見時判若兩人，霍東青此時意識到不對，上前一步肅然道：“縣主莫說笑，將信取來罷?！?/br>
    他是武將，不怒自威，于此相比阿櫻倒顯得弱勢，她神情楚楚望著元劍雪道：“阿兄明鑒，按霍校尉所言，那兩封信并不是寫與我的，為何他會將信交與我，難道阿兄不覺得奇怪？”

    元劍雪望向霍東青，沉聲道：“那兩封信現(xiàn)在究竟在何處？”

    霍東青萬萬沒想到事情為何會變成這樣。那兩封信是比他的性命更加重要的東西，霍東青咬牙望著元劍雪道：“末將確實，確實將信交給縣主?！?/br>
    阿櫻紅著眼眶望著霍東青，一旁的邱嬤嬤厲聲斥道：“事到如今還想蒙蔽世子，依我看，是你自己丟了信，故意污在縣主身上脫罪”

    說完又向元劍雪道：“世子明鑒，今日老奴一直守在縣主旁邊，雖聽聞霍校尉曾回府中來，但并未見他送什么信來?！?/br>
    見這主仆一唱一和，霍東青此時方知自己落入了一個圈套，強烈的悔恨攫住了他的心，他大刀闊斧走到阿櫻面前質(zhì)問道：“縣主當(dāng)真未曾見過末將送來的信？”

    阿櫻盈盈含淚道：”若是霍校尉以一介女流便可任人欺凌，那你便錯了?！?/br>
    見她如此顛倒黑白，霍東青雙目赤紅，緊緊握住刀柄。一道沉沉的力量壓在他的肩上，是元劍雪。見他眸色中帶著止意，霍東青強自壓抑著怒意，退了一步。

    元劍雪望著邱嬤嬤道：“你扶縣主回房去，此事我自有定論。”

    阿櫻知道這時候絕不能強辯，向他微微福身道：“請阿兄為我做主。”說完便帶著邱嬤嬤回琢玉閣去。

    霍東青望著阿櫻的背影，雙目幾欲眥裂，但聽元劍雪沉聲道：“你且將今日之事仔細講來?！?/br>
    霍東青按捺下心神，將送信之事一點不落地講述，身邊的羅長史也證實，清晨他確實來過。說完了前情，悔意猛然襲來，霍東青再次握住刀柄，沉聲道：“世子若不信，讓我?guī)巳タh主房中搜一搜，即刻便有結(jié)果。”

    元劍雪眸色深深道：“只怕此時去也晚了?！?/br>
    聞言霍東青方知，此事再無可挽回，他頹然道：“連這樣事都做不好，我又有何面目回去見將軍?！罢f完左手旋出長刀，猛然向右手?jǐn)厝?，元劍雪將他制住，厲聲道：“做什么?！?/br>
    霍東青擲了刀，雙目通紅跪倒在他身前道：“這雙手送丟了信，留著有何用。請世子發(fā)落，從重處罰?！?/br>
    元劍雪嘆道：“你先起來，我只問一件事，這信中寫的什么，你可知道？”

    霍東青搖頭，元劍雪沉吟道：“如此，也不急一時，你的性命我先留下，以后許有將功折罪的機會?！?/br>
    霍東青聞言握拳，重重叩首，元劍雪吩咐羅長史領(lǐng)他下去安頓，而自己則一刻不停向琢玉閣去。

    望見元劍雪走入琢玉閣時，阿櫻微微嘆了口氣，知道方才果然沒有瞞得過他，不經(jīng)意說下了一個謊，便要用無數(shù)個謊去圓，如今她倒是作繭自縛了。

    不過她相信自己定將此事圓回來，方才一計不成，她已又另起一計，只靜待元劍雪。片刻后元劍雪果然并未命人通傳，直直走入她房內(nèi)。

    阿櫻盈盈轉(zhuǎn)身，迎著他道：“阿兄果然還是來了?！?/br>
    元劍雪深深望著她道：“以霍東青的性格，他并不會說謊?！闭f完，只靜待她開口。

    阿櫻嘆道：“的確瞞不過阿兄，他送來的信，我的確看過，不止看過，后來還被我付之一炬。”

    元劍雪望著她道：“為何如此行事?！?/br>
    阿櫻命人關(guān)好門窗，方開口道：“阿兄不覺得，阿耶待五娘有些不同尋常？”

    元劍雪心中一頓。

    方才在來的路上他便有個猜測，阿耶寫來的信定與五娘有關(guān)，若是如此，李容淵所說的那句話才不難理解，他要送回的人自然是五娘。

    此時在阿櫻這得到印證，元劍雪的一顆心砰砰跳了起來，忽然有個預(yù)感，一直以來纏繞在心中的疑惑也許終于可以得到解答。

    就在此時，阿櫻清脆的聲音也徐徐在他耳畔回蕩：“此次阿耶便是在信中說，五娘乃是他的親生之女，要阿兄與阿娘將她認(rèn)回，好好撫養(yǎng)?！?/br>
    此言石破天驚，元劍雪驟然抬眸，心中卻如一塊巨石落地。此前察覺阿耶之反常時，他便有所猜測。只有如此，一切才可以解釋得通。只是，他心中同時升騰起巨大的疑問，究竟是怎么……

    深深著阿櫻，元劍雪只聽她低聲道：“而我之所以將信付之一炬……”

    “只因五娘雖是阿耶親女，卻不是阿娘所出?！?/br>
    見元劍雪身形凝滯，阿櫻輕聲道：“阿娘本不知此事，我若不將那信燒了，豈不是要惹她傷心難過？”

    元劍雪怔怔望了她片刻，方道：“怎會……如此？”

    阿櫻淡淡道：“五娘的親娘奚氏，原也是我們府中放出去，這事阿兄應(yīng)該知曉?！?/br>
    元劍雪心中極亂，隱隱覺得不對，然阿櫻的說法似乎確實毫無破綻，比他此前匪夷所思的猜想更加合情合理。只不過他了解阿耶為人，知道斷不至于此，沉默許久，他方開口道：“這事，先不要告訴旁人。”

    阿櫻微微揚起唇角，便是她的目的，于是應(yīng)道：“自然，所以我才將那信燒了，為了阿娘，斷不能認(rèn)她回來。”

    元劍雪道：“不，即便真如此，終究要認(rèn)，只是……不急一時?！?/br>
    阿櫻沉聲道：“阿兄未免太自私了些，難道不曾想，若阿娘得知此事，當(dāng)如何傷心。且真要認(rèn)，以阿娘對阿耶之心絕不會攔，難道阿兄愿意阿娘委曲求全，心懷芥蒂？”

    元劍雪打斷她道：“莫多言，我自有分寸?！?/br>
    阿櫻聞言心中一突，自己雖為阿素捏造了身世，但元劍雪卻仍舊未打消認(rèn)回她之心，知自己不過暫時躲過一劫，要徹底解決這事，還需從阿素身上入手。

    元劍雪心事重重出了琢玉閣，卻見安泰身邊的縈黛正向這邊走來，望見他急切道：“世子請隨我來，長公主正尋你?！?/br>
    元劍雪隨她步入安泰寢居，見了阿娘還未請安，便聽她急切道：“方才聽聞霍東青丟了你阿耶送來的信，可有此事？”

    元劍雪一怔，未想阿櫻先命人回報，已令阿娘先入為主，認(rèn)為是霍東青失職?？磥磉@事原比他想象的要復(fù)雜得多，元劍雪沒有辯駁，只頓了頓道：“阿娘莫急?！?/br>
    安泰沉聲道：“如何能不急，你阿耶剛離京便寫信回來，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望見她因憂心而憔悴的面容，元劍雪著實心疼，沉聲道：“阿娘歇下吧，明日府中還有秋宴需cao持，我已派人去了信，興許能在阿耶下丹江前趕上他，問一問究竟?！?/br>
    然安泰依舊執(zhí)著，元劍雪卻不由分說，扶她到榻上歇息，安泰靠在隱枕間，望著如今越發(fā)沉靜的長子怔怔想，原來鯉奴也這般大了，只是知子莫如娘，他定然有事瞞著自己。

    而另一端，待霍東青走后，阿素方知，李容淵說到做到，是真的要放她離開。不知他怎么與朱雀吩咐，朱雀得令后只深深望了她一眼，便帶著飲瀾聽風(fēng)與霜月霧月忙碌起來，為她收拾行裝。

    西苑中已滿是匆忙往來的侍女們，第二日晨起后，阿素站在空落落的院中，倒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就連琥珀也一臉驚慌地跑來問她：“娘子，咱們是要搬家嗎？”白團子則活潑地在她腳下竄來竄去，阿素拎起它的兩條前腿，將它抱進懷里，低聲道：“你愿意……和我走嗎？”

    這倒把琥珀問懵了，不過片刻后她便答道：“自然是娘子在哪，我在哪，只是……”琥珀又抬頭打量一番西苑里熟悉的一草一木，有些傷感道：“甫一說離開，還真有些舍不得咱們住慣了的院子。”

    阿素心中一顫，抱起白團子默然向室內(nèi)走去。按她喜好的房間幾乎被搬空，阿素驀然發(fā)覺，雖不過在這里住了三年，然自己吃的住的，用的穿的，置備的物件可真不少，足足幾輛牛車才裝得完。

    李容淵雖命人做這事，自己卻一點不見蹤影，阿素忽然有些心慌，抱著白團子向東苑走去。

    直到悄悄走進那間熟悉的寢室，阿素隱約望見李容淵竟未起，只靜靜倚在榻間，長長的睫毛垂著，不知是夢是醒。

    在帳幔外站了一會，阿素方開口，低聲道：“西苑的東西，我便……我便不帶回去了?！?/br>
    她本想說這些年來的照顧無以為謝，自己怎能再貪些什么，然而此時，說出來的話倒像是嫌棄了。聞言，李容淵果然抬眸望了她一眼，阿素方知原來他一直醒著，眼眶微紅，似一夜無眠。

    見他嘴唇也有些蒼白，裸|露出的胸膛上皆是自己留下的一道道血印，阿素不由有些慌亂，抱緊白團子道：“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帶它走便好了?！?/br>
    這話不知哪里更刺痛了李容淵，阿素見他只是抿著唇，片刻后啞聲道：“你高興便好?！?/br>
    此后兩人相顧無言，沉默了許久，阿素低聲道：“那……那我便回去了?！?/br>
    許久也沒等到李容淵的回答，阿素終于下定決心轉(zhuǎn)身，卻忽然聽他低聲道：“不等……你阿娘與阿兄來迎？”

    阿素心中也有些疑惑，為何阿娘與阿兄竟全然無動靜，然而她也顧不得這么多，想到能回家，一顆心都雀躍起來。

    望見她如同脫了籠的雀一般歡欣，李容淵許久說不出話來。待阿素走到房門口屏風(fēng)處，方聽到他低低地咳嗽了兩聲，然而她再回頭時，卻連他模糊的影子也看不到了。

    腳下的步伐忽然像灌了鉛一樣沉重，身邊卻是朱雀催她上車的聲音。不知是不是又得了李容淵的吩咐，朱雀未再提已收拾好的那些東西。阿素只領(lǐng)了琥珀，抱著白團子出了門。李容淵并沒有來送她，邁上牛車之時，阿素鄭重望著朱雀，低聲道：“以后……勞煩女史，多看顧殿下?！?/br>
    朱雀只望著她，卻并不說話，阿素一咬牙上了車，那牛車便緩緩地動了起來。走出不久，她便忍不住悄悄掀起車簾向外看，只見離住了三年的那座府邸朱漆的大門越來越遠，李容淵住的東苑也只能看的見一個塔尖，只有朱雀站在那里目送著她乘的牛車遠去，正如三年前站在那里迎接她一般。

    牛車離開了豐樂坊，阿素方聽琥珀低聲問道：“娘子，咱們這是去哪？”

    阿素輕聲道：“一會你便知道了?！?/br>
    見她心情似乎沒有方出門時那么好，琥珀也不敢多言。半個時辰之后牛車停在興道坊的靖北王府前，望著門前熟悉的幡旗和戟架，阿素忽然近鄉(xiāng)情怯起來。

    按理說阿娘與阿兄得了消息，早該來迎她才對，現(xiàn)下動靜全無，難道是出了什么差錯？

    阿素雖暗自揣測，但依舊下了車。今日似乎極不同，王府外一派車水馬龍，賓客如云。阿素領(lǐng)著琥珀，遠遠跟在弘農(nóng)楊氏的七娘子身后走到府門前的石階上，便見知客的羅長史走下來，望著她道：“娘子可是來赴秋宴，可否拿請?zhí)挥^？”

    阿素一怔，才想起今日原來是阿娘辦的秋宴，原本她答應(yīng)過阿兄要來，這幾日心緒大起大伏，竟忘了日子。見羅長史的態(tài)度，仍當(dāng)自己是五娘的樣子，阿素心中惶然，不禁退了一步，囁嚅道：“我……我未帶請?zh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