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京九道，“衙門有一樣公事，想要您來看看。”

    “你慢慢吃，”趙謹克的眸底微波，同季柔笑了笑，“我出去一下?！?/br>
    第32章

    外頭的陽光有些刺眼, 昨夜的雨水從地上折騰而起, 幾分潮濕燥熱。

    “何事？”趙謹克從屋內(nèi)打了簾子出來，可京九似乎覺得還不夠遠，又接連引著趙謹克離開屋門口好幾步，才敢壓著嗓門稟報：“出青州界的兩個人只回來一個, 孟子方的尸首不見了?！?/br>
    似驚雷炸開，趙謹克的渾身血脈都跟著震了震, 只臉上仍是維持一派鎮(zhèn)定，繼續(xù)問下去,

    “說清楚。”

    京九亦是有幾分凝重, 道：“我們派出去的兩個人出了青州界之后找好了地方，拋尸的時候其中一個忽然腹痛, 方便之后回來就發(fā)現(xiàn)另一個人死了, 蹊蹺的是孟子方的尸首也不見了?！?/br>
    “會不會, 是季申的人？”

    “尸首不見了，難道他知道追查嗎？”趙謹克扭頭看著京九, “他難道就沒發(fā)現(xiàn)什么別的？”

    “四周不像有人跟蹤埋伏的痕跡, 若是有, 肯定連同他一起殺了，沒有特意留一個的必要, 照活著的那個自己推斷，像是孟子方又活過來自己逃了。怕也是魔怔了?！?/br>
    活過來了。

    趙謹克的拳頭緩緩攥緊，他親自動的手，親眼看著他斷氣, 絕沒有失手的道理。除非……

    “讓人和京城聯(lián)系，看看有沒有孟子方的消息?！?/br>
    “公子也覺得他還活著？”京九訝然。

    趙謹克不置可否，只道：“事出反常，盯緊一些總沒錯。”

    “也是。”京九點了點頭，正是要走，卻聽趙謹克又道：“去和孟昉說，我明日去衙門?！?/br>
    誒？京九一愣。

    趙謹克又回了屋，季柔還在用早膳，一勺一勺，小口吃著碗里的粥。

    “今日是不是太甜了，我多放了一勺糖?！壁w謹克在桌邊坐下，一切神色如常，只有眼底，深深地看不到盡頭。

    “我喜歡吃甜的，多加一勺糖也無妨?！奔救嵫氏乱豢谥?，伸手用筷子去夾包子，寬大的袖口滑下來，白玉一般的一截藕臂上，擦傷摔傷的青紫淤痕斑斑駁駁。

    這樣的傷痕，季柔的身上還有好些，他替季柔上藥的時候，險些沒拿穩(wěn)藥瓶。

    是他，倘若不是他帶走了精銳去截殺孟子方，倘若不是他離城了沒有陪在她身旁，黑鷹寨的匪人豈能得手？

    可到底為何他會抑制不住殺意？

    哪怕重生這一回，他也沒有想過要搶得先機做什么，潛意識里告訴他冥冥之中自有定數(shù)，他不想攪弄風云改變這世間的運數(shù)。

    是以他在京城那兩回也沒有想過提前要了孟子方的命，甚至做任何改變誰命數(shù)的事。

    除了季柔，他把季柔帶走了。

    原本季柔與旁人來說就是微不足道的，他帶走她也沒什么會為此改變，但到底，他失算了，他失算了他自己。

    不是他荒廢公務(wù)，那平陽縣的案子就鬧不上來，不管是定了冤案也好，還是被底下的錄事發(fā)還重審了也好，前世他在青州根本沒有這一出。

    平陽縣的案子不鬧到他面前，季柔就不會動了惻隱之心勸他，也不會被他帶去平陽縣，進而被黑鷹寨的山匪盯上。

    不去平陽縣，季柔也不會被菜花田里的兩具尸首嚇病，他也不會犯了心魔與季柔動氣，孟子方更沒有那個機會趁著季柔醉酒跟他耀武揚威……

    黑鷹寨當年便是他一力殲滅，其中種種也是他主持追查。

    一切一切，環(huán)環(huán)相扣，該沾上的事情到頭來，他一件都沒有甩掉。

    “嘶?！奔救釓堥_嘴咬包子，卻扯動了唇角的傷口，忍不住皺了眉。

    趙謹克捧住季柔的臉，那傷口的位置不好，正當嘴角，張口吃東西就容易扯到。

    “我去換一碗面片給你。”

    “不用麻煩?！奔救嶙プ≮w謹克的手，“我小口一些就是了?！?/br>
    趙謹克反握住季柔的手，那青蔥一樣的手指上，擦傷已經(jīng)結(jié)痂。

    但凡……趙謹克的指尖輕輕摩挲過季柔指上的傷痕，但凡當初他能追查到底而不是撒手不管，讓州府要做準備查到黑鷹寨頭上，季柔就不會出這種事。

    是他做了這一切的變數(shù)，妄圖改變自己今生的軌跡，可結(jié)果牽一發(fā)動全身，都報應(yīng)在了季柔的身上，要他做的事卻一件都沒有少。

    還有那個孟子方，他試圖徹底斬斷心魔，興許也已經(jīng)成了另一個變數(shù)。

    “阿柔，”趙謹克握住季柔的指尖，唇角淺淺勾起，“我明日就要去衙門了，州府事務(wù)繁忙，興許以后很久，都不能再陪著你游山玩水了?！?/br>
    前世身在高位太久了，久得他都以為世間所有都理應(yīng)該憑他調(diào)遣，甚至忘了人情世故與官場門道，往府衙借兵時，他才重新體會到無權(quán)無勢被人處處掣肘的滋味。

    他不再是那個手握天下兵馬位列三公以上能指點江山，讓所有人都俯首帖耳的大司馬了，他只是一個連一縣官兵都調(diào)遣不動的小小錄事參軍，除去靖平侯府和外戚的背景，他什么都不是，根本無法護住季柔。

    更遑論若有朝一日，他和季柔的命數(shù)也如前世一般降下時他更是毫無還手之力。

    想隨心所欲，想牢牢把控住自己的今生那命數(shù)，總該是登上那最高處才有資格與天爭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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