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草本里的綠白山柰，葉子背面都是稀疏柔軟的長長茸毛，有草艾的甘酸氣息。鉛灰色樹脊上榆樹葉內(nèi)側(cè)芽麟色淡近無，滑利味甘。rou柄是濃綠色的卜芥開出了淡黃色的穗子一樣的小花。白薇很苦而宛童味甘，續(xù)斷是辛辣的溫和。最后是名為羽涅的淡灰色山石，摸上去都是涼涼的，不知道碎成小塊的時候是什么樣子。

    崔珩晏看她俯身拾起不同的不知名草木花果，眼神是認(rèn)真的明亮，就連草葉的須蕊浮動在她身上都是溫順而親密，五色之味澆灌成一壺春。

    云朵聚散又合攏，她愉悅地抹平頭上的汗水，把石塊裝進(jìn)公子身旁的背簍，“血?！?/br>
    “什么血？”釉彩纏枝的九轉(zhuǎn)頂爐熏出煙，阿笙把公子的胳膊抓起來，也沒問上一句，就已經(jīng)拿起明火消毒過的銀針劃過他蒼白的皮膚。

    阿裕和阿余不在，旁邊守著的侍衛(wèi)簡直要驚掉下巴頦，還不等上前來遏制，崔珩晏淡淡的眼波已經(jīng)睇了過來，讓他悻悻地收住腳。

    朱色的紅痕裂開在玉瓷般的皮膚上，繃起的青色血管都是云山霧罩的漂亮，血液點(diǎn)滴在柴火煮出的蒸氣上，似乎還不等進(jìn)到爐子里便要就地升騰蒸煮成云。

    專注于藥液顏色的阿笙自然不曾發(fā)覺，她直勾勾看著點(diǎn)滴的血墜進(jìn)銅爐，翻攪出奇異的色澤和淡腥的味道，這才拿起繃帶纏起他的傷口。

    侍衛(wèi)這才忍不住，低聲問出口：“敢問女郎，是因著要用公子的血來做藥引嗎？”

    阿笙拿剪子剪短過長的崩帶，“什么藥引？這是在做酒，只是蘇屠醣需要血來做釀酒原料之一罷了?！?/br>
    侍衛(wèi)拍了拍胸口，“還好公子也在這里，不然這一爐子藥豈不是廢了？”

    “怎么會廢？”阿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公子不在，也可以用別人的血，這又不拘是誰的，只要是個人就成?！?/br>
    侍衛(wèi)瞠目結(jié)舌：“那女郎為何要刺傷公子？除去女郎，我也愿意為公子割rou取血?！?/br>
    阿笙慢悠悠地吹了吹在平篩內(nèi)細(xì)細(xì)攤開的煮料，“自然是因?yàn)槲遗峦?。?/br>
    然后她輕輕笑起來，“你還是不太了解公子?！?/br>
    他怎么可能愿意會飲別人的血呢？

    問罷，她在系好的繃帶上熟練地打出一個結(jié)，顯然是已經(jīng)做過太多次，然后她低聲說：“與其讓公子戕害自己，還不如我來。”

    崔珩晏唇角微動，未干的水汽蒸騰出烏色的花蕊，聲音是含著珠玉的清雅：“阿笙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知道一直以來都是他自己劃傷自己，來借機(jī)博得些微的同情與淺薄的注目。

    阿笙眼睛很清亮：“這重要嗎？”

    公子璜淡聲道：“阿笙不痛就好了。”

    可還是很痛啊。不管是把晾涼的煮料和酒曲一起攪拌均勻沉進(jìn)陶罐，還是包上厚實(shí)的毛毯擱置在酒窖，她都能嗅到一縷血的甜腥味纏繞在變淡的杜蘅辛辣味道之上，從鼻翼延伸到顱頂之上繃著的透明的弦，亦或是緩緩下墜到血脈汩汩流淌著淚水的慘紅心臟，都很痛。

    阿笙問：“公子很開心？”

    “很開心?！惫予瓦B眼角眉梢都是展平的溫和與從容，不管是得以救贖還是就地羽化都不再畏懼。

    阿笙本來應(yīng)該是擔(dān)心的，在最后的酒液出爐之前，一切都是懸而未決的殘斷，但是公子很開心。

    于是阿笙也跟著笑起來：“那就好。”

    那她就不痛了，愿意將一切都盡數(shù)交予頭頂三尺之上的團(tuán)火。

    她因焦灼而抽痛的五臟六腑就在此刻皆數(shù)治愈，墻角深處網(wǎng)羅的蜘蛛在悠悠吐絲，螢火團(tuán)團(tuán)圍繞在熾熱的胸口，緩慢地爬升到額頭，她甚至產(chǎn)生了恒久難覺的細(xì)碎困意。

    寬大柔滑的袍子展開來，崔珩晏溫柔地伸出手臂，終于不再是從前摧枯拉朽、好像要把她按進(jìn)血脈的向陽之名濃縮而成的痛恨，而是一個近乎柔軟到像云靄的輕緩擁抱。

    公子輕聲說：“困了就睡吧?！?/br>
    于是阿笙也就閉目沉眠進(jìn)綿綿的云團(tuán)簇簇，所有驚擾煩憂都是前塵舊事，沒必要再追溯悲痛。

    發(fā)酵、生酒、蒸酒再過一遍鐵鍋，微酸的酒液釀成時該是澄清透明的液體。

    阿笙還記得在最后一次水蒸氣溢出的時候，蒸籠上斜插的是從前夢中將她穿胸而過的利劍，然而此時隨著點(diǎn)滴的藥草味釀就成味甘的酸，她手指搭在guntang的麥稈上，連手指連同驟然襲來的夢境是怎樣灼燒到粉赤的紅都不曾發(fā)覺。

    怎么會就這樣睡下？阿笙在夢境里都詰問自己。

    怎么可以在此時此刻，這般無知無覺地昏睡下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不再是瑟沉沉的黑夜，而是雛鳥啁啾的明亮清晨。

    公子捏著古藤酒觴對她垂眸一笑，澄凈的酒液晃出微抖的漣漪，所以就連他密而長的羽睫都在回影中倒出時光溯回的閃躲。

    已經(jīng)用下了嗎？還是沒有？

    崔珩晏拍拍她細(xì)弱的肩，澹泊道：“我在等阿笙醒來，馬上就可以知道了?！?/br>
    是成是敗怕是在此一舉，就算有旁的法子，他的身體估計也撐不到了。

    阿笙抿抿唇，因?yàn)橄乱庾R吞咽的次數(shù)太多，小舌都是粗糲的干燥，擂鼓的心跳聲讓她忽視掉攥緊拳頭時骨節(jié)的生痛。

    崔珩晏垂下眸子，不看她：“那我用了？”

    飲酒、用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