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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僅是我對師父,也是我對八角琴的承諾?!比欢鴦惽鷵u搖頭,像是沒聽到對方的勸解,依舊叫這蘇州的樂師為師父,“沒到三個月,我不配擁有這八角琴,要不然以后我也羞愧于去彈奏它?!?/br> 樂師感動的神色僵硬?。旱昧耍@位劉異曲雖然吹陶塤吹的不怎么樣,也沒看出來什么天賦,倒是還很有那么幾分名家的風骨。 恰巧聽見一大一小兩人對話的老朋友走過來,笑瞇瞇道:“小友,你家姓是否為劉???” 不等劉異曲肅然應聲是,樂師先是奇怪道:“你是怎么得知的?這孩子現(xiàn)在都快黑成煤塊了,一點都不像世家大族的郎君?!?/br> 這也就是當劉異曲年紀小,樂師又想來是個隨心所欲的性子,竟是也不忌諱。直接問出了口。 他這會釀酒的老友搖了搖頭:“你不能通過人家的皮相來判斷。他父親是個怎么樣的人我不知曉,但是這劉家的祖輩劉大公我倒是恰巧認識。說什么對韜玉磐石感興趣,那時候我眼睜睜看著街販拿著塊別人丟棄的磨足石賣給他,竟是抬到了五百兩銀子的高價。這劉太公還細細摩挲著那估計都漚臭的石頭,說什么這般的坑坑洼洼,必然是從無人得見的深澗里淘出來的東西,還說自己是淘到了寶?!?/br> 這劉異曲簡直和他那個祖父一個德行,什么描著瑭山的山水圖的珍貴八角琴,繞過這個巷子,那坊樂齋里頭,能找出來十來個同這琴弦都被蟲子啃噬掉一半的八角琴同樣的樂器。 也就是劉異曲當個寶了。 不過這會釀酒的老友也沒說出來實情,還每天搬了個杌子坐在一旁,自得其樂地咂著小酒看劉異曲辛辛苦苦地扎馬步。 這老友蔫壞,看對方就要堅持不住的時候,還吆喝一聲,“你要是不行的話,這八角琴我可就拿走了,誰讓你之前不要的?” 日頭東升西落,醇厚的酒香與每日凝固的馬步姿勢,成了這蘇州小巷子的有趣一景,也是讓人感慨。 一轉眼三個月過去,這老友景也賞夠了,酒也品足了,便良心發(fā)現(xiàn)地把實情告訴給對方,很是滿意于時過經年再次看到的和劉大公如出一轍的震驚神色。 在劉異曲瞠目結舌的神情中,釀酒的老友微笑道:“小友,你也別太難過,他這山水圖八角琴不值錢,我送你一壺我釀的酒吧?!?/br> 原來坐一旁的樂師聽聞這話,也是驚訝地抬起了半邊眉毛:原因無他,他這老友可不是什么善心人,平時比自己還隨心所欲,去過碧瓦輝煌的宮廷給皇族獻過酒,也能仰倒在僻靜山野里枕流漱石,就是沒什么多余的好心。 這老友釀的酒便是說成有價無市都不為過,居然就這樣輕易地送給一個毛都沒長齊的稚童。 是的,雖然劉異曲是世家大族的孩子,在樂師的眼里,那也就是個傻乎乎的小子。 更沒想到的還在后頭,這劉異曲從樂師手里接過了那把破舊的八角琴,很是納悶地道:“我又不喜飲酒,要酒來做甚么?” 他溫和地摩挲著八角琴的琴身,淡定說:“便是有成千上萬把相同的琴又如何?當時我一眼相中的,僅只這么一把而已,便是其他的再相類,聲音再清脆,又與我何干?” 劉異曲干脆道:“我又不靠著琴技傍身吃飯,只是我喜歡這把八角琴,而它恰巧在師父的手里,所以我才會這樣的。不然光是為著鳳毛麟角的名貴古琴,我做什么不去王都里找?” 滋溜著小酒的動作一頓,樂師的老友復雜地打量他一眼,摸摸長須,“這下,我是真的信你是劉家出來的小郎君了。” 這劉府出來的人,都是他格老子的一個德行。 當初他不懷好意地告知劉大公,他花這樣的高價買下來的石頭不過是被人嫌棄的磨足石時,劉大公也是短暫的驚訝后,疑惑道:“那又怎么了?我愛這石頭花色紋路,為它每一處恰巧搔到我癢處的紋路所折服,喜它褚褐色的獨特形態(tài)。被別人遺棄的石頭,還是從深山老林里辛苦掘出來的石頭都無關緊要,那都是從前的事情,我現(xiàn)在只是想要收藏它。如此而已?!?/br> 好一個瀟灑不羈的如此而已。 當時這會釀酒的老友大受震撼,本來是看笑話的,結果把自己折進去,深深懷疑起雖是自稱不為規(guī)則所縛,到底還是如同尋常世人一樣,覺得鳳毛麟角的東西才是珍貴的,隨處可見的瓦礫卻因著司空見慣,絕不會為其而留步。 枉他自稱雅士風流,到底只是個循規(guī)蹈矩的凡夫俗子。 因此,這老友告別樂師后,再進瑭山,這次倒是真的受益匪淺,家譜里記載著的古酒終于在他手里重見天日。 可嘆的是,他這酒剛釀出不久,再和樂師絮上幾回舊話,看當年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孫兒再次扎了三個月的馬步,終于是此生無憾的心滿意足。 等到劉公子劉異曲最后珍惜地抱著那把破爛的八角琴,隨著父親離開蘇州,前往徐州的彭城再尋全是仿古贗品的墨寶后、終于因著年歲過大、又已然是心遂所愿,在某個夜里駕鶴西去了。 徒留幾壺僅在古籍里見過的,極為珍貴罕見的酒存留世間。 而,這劉異曲棄之不要的酒,名喚蘇屠醣。 第77章 美人的妒忌心 云里才能望見的宮闕, 是輕吐庭前雪的瓊瓊松桂叢。 露華濃由霜露所染, 是宮人調香傳過來的裊裊煙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