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深了，似乎是雨停了，四周寂靜無聲，床榻上的女孩緩緩地睜開眼睛，瞳眸清亮，毫無病色?？吹窖矍斑€是熟悉的鴉青色床帳，陸曼笙心中安定?；秀遍g，她瞥見床邊站立著一個與自己一般大、梳著雙丫髻的女孩，耳側(cè)還簪著從未見過的白色絹花。

    陸曼笙訥訥地問：“你是新進(jìn)府的丫環(huán)嗎……”

    “是啊，我叫馥兒?！泵麊攫旱难经h(huán)莞爾，伸手捻了捻曼笙的被褥，舉手投足飄然若仙。

    陸曼笙愣愣地盯著馥兒：“你好漂亮啊，你是仙女嗎？”

    馥兒搖搖頭：“我不是仙女，我是花靈?！?/br>
    陸曼笙不懂，側(cè)頭問道：“花靈？是什么？”

    馥兒的衣著她不曾見過，霜玉長裙像是很久之前的服飾，裙擺上皎白的暗紋流光溢彩、若隱若現(xiàn)。她想去觸碰，卻沒想到手直直穿過了馥兒的身體。

    陸曼笙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屋外一陣喧鬧，是哀號哭泣和杯盞摔落的聲音。

    陸曼笙咽了咽喉嚨，已經(jīng)沒有了痛覺，身子似乎也輕快了起來，原本干涸的唇瓣也沒有了不適。她怔怔地看向馥兒，輕輕地問：“馥兒，我是不是要死了……”

    馥兒聞言，點點頭。

    “是啊，你馬上要死了?！?/br>
    第一章

    揚(yáng)子江順流向東，是山明水秀、魚米之鄉(xiāng)的江南。從建康城走水路行船一日便能到恒城，恒城河道直通海口，商船路客絡(luò)繹不絕。整座恒城，因著外來貿(mào)易變成了江南的膏腴之地。

    民康物阜，盜賊衰息，這樣的形容最是貼切。

    南開朱門，北望青樓，恒城的西北口便有條胭脂巷。

    胭脂巷原本叫楊柳巷，明朝時著名的臨恒梨園原先就在此處營生，因巷子口種了兩棵柳樹，所以得名楊柳巷。清兵入關(guān)以后，北方的商販就將京中有名的蒔花書寓搬到了恒城，將廢棄的梨園改成了風(fēng)月場所。楊柳巷子周遭本就有些秦樓楚館，都被蒔花書寓收入旗下，所以楊柳巷的生意越做越好。姑娘們將妝發(fā)梳洗用的胭脂水潑灑在門口，巷子整日里都彌漫著脂粉氣息，久而久之楊柳巷就改名叫了胭脂巷。整條街都是秦樓楚館的營生，因而聞名江南。

    當(dāng)然巷子里這些楚館營生也是分了三六九等的，最高處那燈火通明的閣亭就是蒔花樓。蒔花書寓終日賓客盈門、高朋滿座，樓中的姑娘非同一般——花容月貌不說，更是柳絮才高、博古通今。連彈曲的女樂都是特地從蘇州找的老師父教的手藝。

    此時剛剛?cè)章湮餍保陀泻鹊没枳?、衣著光鮮的恩客立在蒔花書寓三樓的長廊中，嚷嚷道：“聽說天閣的青鴛姑娘與早年那位回鄉(xiāng)嫁人的花魁香君姑娘有幾分相似。今日不論姜mama如何開價，我都愿一擲千金見上一面!”

    那珠圍翠繞、濃妝艷抹被人稱為姜mama的婦人，撫著鬢側(cè)的絨花賠笑道：“青鴛姑娘今日已經(jīng)有客人了，真是對不住李少爺，我們再送一壺酒賠罪?！?/br>
    李少爺肥頭大耳、滿面紅光，一看就是長年流連歡場、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紈绔子弟，此時還未到申時就已喝過幾盞酒，醉意上頭。被姜mama拒絕，他頓時就拉下臉來，不滿道：“誰稀罕你們的酒水。那是什么人，出多少銀兩，本少爺出雙倍就是了?！?/br>
    姜mama見慣了風(fēng)月場所這般胡攪蠻纏的麻煩事，揮著扇子對身邊如花似月的姑娘使了個眼色，語氣更是諂媚：“李少爺您瞧瞧這天閣門口點的燈，恒城但凡能進(jìn)天閣的客人蒔花書寓都是得罪不起的。若是說換人就換人，這般不信守承諾，蒔花書寓也不必做這個生意了?！?/br>
    那貌美姑娘得了姜mama的意思，順勢就挽上了李少爺?shù)母觳?，鶯聲燕語道：“李少爺只記掛青鴛jiejie，不要碧落了嗎？可是好久都沒來瞧碧落了?！?/br>
    李少爺看著軟玉溫香在懷，更是醉了幾分。他本就是借著酒勁撒潑想見花魁青鴛，討不到好處順著臺階也就下了，裝模作樣地跟著碧落下樓喝酒去了。

    姜mama看著那李少爺?shù)谋秤斑艘豢?，使勁搖著扇子輕蔑道：“就憑你，算是個什么東西，擾了貴客要你好瞧。”

    天閣的青鴛姑娘屋子里，此時正暗香疏影、煙霧繚繞。

    風(fēng)鬟雨鬢、衣著鮮麗的少女正坐在案前撫琴作興。少女瞧著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jì)，容貌極盛，撫琴之姿風(fēng)華絕代，而坐在客座的竟也是位女子?？妥由泶┧厣\裙，綰著樣式簡單的發(fā)髻，扁銀簪子點綴，顯得清冷又淡漠，樣貌竟比撫琴少女更勝幾分。

    清冷女子凈手焚香，將香爐放置在桌案左手側(cè)。剛巧撫琴少女一曲結(jié)束，對那清冷女子莞爾道：“煩勞陸老板親自送香焚香，倒是青鴛怠慢了?！?/br>
    想來是門外醉酒客人的吵鬧聲傳進(jìn)了屋子里，那自稱青鴛的少女端坐桌案前時綽約多姿，說起話來卻有幾分異樣。她起身致歉，走到清冷女子身側(cè)坐下，為她斟茶，言語作派皆是駕輕就熟。

    被稱為陸老板的清冷女子也不接茶盞，口吻疏遠(yuǎn)：“不必客氣，我是來勸你早些走的。無論什么香都已經(jīng)掩不住你的死氣了?！?/br>
    青鴛聞言也不氣惱，放下茶盞，柔聲道：“陸老板不必勸我了，我心意已決。”

    清冷女子見再勸無用，起身準(zhǔn)備離開。

    剛剛走到門口，卻又聽到一陣喧嘩吵鬧，隔著門也聽不清外頭出了什么事。清冷女子不愿此時出門與那閑雜人等打了照面，就站在門口等候。本以為會像剛剛李少爺鬧事那般稍候片刻就無礙了，沒想到房門突如其來地被重重撞開，一個穿著破爛、身形落魄的中年男子闖了進(jìn)來，踉蹌幾步便站定，死死地盯著坐在桌案邊的青鴛。青鴛的眼眸在見到男子的瞬間有些詫異，但轉(zhuǎn)瞬即逝。姜mama焦急地跟在男子身后，厲聲呵斥跟隨的小廝：“都是死的嗎？還愣著做什么？把這渾人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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