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騰凌半空的身姿,勉強維持平衡,強逼著自己要鎮(zhèn)定,不因眼前所見而驚嚇過度,方寸大亂。 話雖如此,曦月仍然久久怔呆,好半晌,才吐出聲音: “文判大人對‘狗兒’的定義范圍也太寬廣了些?!?/br> 不由得,心里默念幾句—— 文判大人,您不能看慣了冥府守城犬,便認為與守城犬相仿的“生物”就屬于狗類呀 隨即,她搖了搖頭“不,不是文判大人的錯,是我,是相信他每一字、每一句話的我的錯” 受文判諸多照顧,她很知恩圖報。文判大人永遠是對的 所以,嘴中烈焰狂噴、火星四濺,吼聲撼天動地,一爪子掃過去,巖碎、樹倒,無一幸免,大尾搖晃,制造出強風,卷揚千萬飛葉的生物—— 是狗。 是勾陳挖出了心,隨手拋去喂食的狗。 “忘了先問文判大人,我這一世的死因,是被‘狗兒’咬死嗎?” 若在以前,她會哈哈大笑,認為修仙數(shù)世的她,豈有可能贏不了小犬兒? 但現(xiàn)在,這一種類的“狗”她再修個十世,也必死無疑。 說不怕,騙人的。 她閉上眸,緩緩吐納,習慣性地撫摸發(fā)辮上的紅縷,感覺勇氣涌上。 “速戰(zhàn)速決吧,我得趕回去弄晚膳?!?/br> 曦月不想耽擱時間,每一分、每一刻,她不愿浪費。 她沒有太多光陰,能加以虛擲。 “雖然勾陳數(shù)日未歸,也無法確定他今天會不會回來,我仍是希望能有一桌熱湯熱菜,暖著,等待他” 對此,她無比堅持。 在他身邊多留一日,就定要做到一回,絕不怠惰。 趕著回去煮食,再加上替勾陳取心的決意,曦月倏然落地,直接站定于“狗兒”面前。 希望這只“狗兒”能懂人話、通靈性,是只“神犬” “狗兒”察覺她的存在,掀起睫,模樣倒真有幾分“狗模狗樣” 她友善一笑,靠的更近些。 它沒動,保持臥姿,兩方身形差異,有些巨巖和沙?!獱蔷迬r,她是沙粒。 “我沒有惡意,只是想來請求,你記得許多年前,你曾吃下狐神勾陳的心嗎?” 她說著來意,聲音輕巧,傳遞善意。 它還是瞇睨著她,只有鼻孔噴氣時,周遭的毛發(fā)被拂得微亂。 聽見“狐神勾陳”四字,他雙耳微動,豎立起來。 “文判大人曾透露,他的心并不似凡人,應當不會被嚼碎、不會化為食泥我抱著些微希望,想拜托你,若他的心仍在你腹中,能否求你把它還給我?” 它抬起身,陰影似烏云,無比巨大,足以遮空蔽日。 它自鼻腔噴出一口氣,曦月險些站不住腳,強大的鼻風,刮得她臉頰略痛,悶雷的沉狺,震耳欲聾 曦月置身灰影之下,想逃,又強烈渴望拿回勾陳的心——兩者毋須抗衡,她站定不動,代表著后者的希冀,勝過了前者。 “你若有條件,可以提出來,要是我做得到,我一定答應。” 它張開嘴,里頭每一顆牙,都像一座小山,再吐出來的聲音,不再只是獸狺,而是—— “狐神勾陳——狐神勾陳!” 它會說話?! 曦月好驚喜,只要能用言語相通,那么—— “狐神勾陳!”它邊吼、邊噴火,把這四字吠得咬牙切齒、火星四濺。 驚喜不過瞬間,之后,徒留驚嚇! 它發(fā)狂一般,牙露爪利,始終只吼著“狐神勾陳”并無其余字句,越是咆哮,它越顯火大。 它看向她,獸眸挾怒,大掌朝她揮下—— 曦月急忙奔竄,它追上,嘴吼“狐神勾陳”獸爪砰砰揮擊,烈風,碎石,迸散飛射。 勾陳究竟與它有何冤仇?! 曦月不由得猜測。 何以將它激怒至此? “狐神勾陳——”它噴吐出一大口火焰,她躲避利爪已很吃力,這猛炙的火襲來得太快,眼看就要燒向她。 “小心!” 曦月后領一緊,身子教人拎起,瞬間飛向天際,逃開了火焰。 “狗兒”無翼,無法飛天,只能吐火,幸好火勢有限,燒不著蒼穹。 它試了幾回,不得不放棄,繼續(xù)以掌擊地,咧牙狂吼——狐神勾陳! 曦月這才有空閑喘息,并看清救她之人 一頭獸,毛色輕粉美麗,是千千萬萬種獸類也不曾擁有的色澤。 毛發(fā)末梢溢動著星光,點點粉末、點點彩芒。 如此美景,他僅在一人身上看過。 “鈴貅姑娘?”曦月直覺喚出。 粉麗的獸,正是貔貅。 “是呀?!扁忰饕活h首,粉星灑落。 “你怎會來此?”曦月感到意外。 “我嗅著你的味道來的。”鈴貅回答。 今日,鈴貅本就準備找曦月,幾日的困惑、幾日的苦惱,在鈴貅返回家中,仍舊持續(xù)不斷。 曦月,勾陳哥哥吻著她時,口中低低吟喃、急迫、熱切、反復、珍惜喊的名字。 她不是勾陳哥哥認的“義妹”若是,勾陳哥哥的態(tài)度會與對她鈴貅一樣。 鈴貅想直接問曦月,她到底是誰? 和勾陳哥哥是什么關系? 跑了一趟府宅,大小葵說,曦月外出中,她便一路嗅著味兒,尋找曦月至此。 沒料到,找到曦月的同時,也就她于獸爪之下。 “你怎會招惹上‘獅蠻’?”鈴貅問,暫且將其他疑慮按捺下來。 “它叫獅蠻?”曦月終于知道“狗兒”的真正名字。 “兇悍猛獸一只,不過鮮少見它這么暴怒,還狂喊勾陳哥哥的名?” “它聽見勾陳的名字后,突然怒火爆發(fā),動手攻擊我” 曦月一時忘了以“主人”稱呼勾陳,而鈴貅也疏忽了。 “和勾陳哥哥有嫌隙?” “有無嫌隙,我不知曉,我只清楚,勾陳的心,被它所食” “什么?!”鈴貅瞪大眼?!肮搓惛绺绲男乃?,以前他說,他沒有心,這事兒千真萬確?” 疑問太多、太多,鈴貅真不知該先問哪個—— “他的心,怎會跑到獅蠻腹里?勾陳哥哥不可能敗給區(qū)區(qū)獅蠻?他好像說過,是他挖棄的呀你是來替勾陳哥哥報仇?也太不自量力了!” 前頭兩個問題,曦月暫且避談,只能回復后者:“我不是來報仇,而是希望取回勾陳的心,讓他完整,不再有缺憾?!?/br> “取回心?不對呀!要是心被食,早變成一坨”屎。哪可能再討回?! “因為是勾陳,所以可能?!?/br> 曦月淡淡說,語氣卻鏗鏘堅定。 因為是勾陳,他的心,不似凡人脆弱。 最好的證明,他舍心不要,卻仍存活,沒有半點不適。 鈴貅聽著,更看見曦月瞳眸間的堅信,感染了她,說服了她,擊碎懷疑。 “這好辦,只要‘心’還完好,我打得獅蠻吐出來!替勾陳哥哥取回去,他一定很開心!”說不定會稱贊她、擁抱她,嘿嘿。 鈴貅才雀躍說完,銀鈴似的嗓仍回蕩在耳畔,曦月身旁已經(jīng)一空,僅存些些芒輝。 眨眼之間,鈴貅已經(jīng)沖向獅蠻,混戰(zhàn)就在獅蠻的吼聲中展開—— 鈴貅的“執(zhí)行力”令曦詌uo等徽語,看得傻眼??br /gt; “貔、貔貅是這么沖動的生物嗎?!” 看起來,是的。 鈴貅獸形纖巧,本就小于一般貔貅,和獅蠻相比,更是玲瓏數(shù)倍,但她無懼無畏,挑戰(zhàn)龐然大物。 只為勾陳,全為勾陳。 曦月感到欣慰,鈴貅這么珍惜勾陳,另一方面又擔心鈴貅的急躁,會因而受傷。 鈴貅若有絲毫損傷,勾陳會好心疼吧—— 她不樂見于此,自然要出手相護,拚上一切,也定要鈴貅毫發(fā)無傷! “狐神勾陳——”獅蠻一樣吼著,企圖拍下凌空的鈴貅,喉間熱焰一吐,火甫離口,立即被大雨淋熄。 是曦月,召喚來一陣驟雨,匆匆來、匆匆去,她的術(shù)力也只能做到這樣。 “鈴貅!不要與獅蠻硬戰(zhàn)!它通人話,我們與它好好說,請求它——”曦月飛到鈴貅身旁,試圖說。 “把勾陳哥哥的心,吐出來!”鈴貅不聽,又往獅蠻沖去。 “狐神勾陳!”獅蠻巨大的利爪,高高舉起,重重揮下,曦月瞧著,呼吸一窒—— 幸好鈴貅閃過,還以利爪一耙,獅蠻臉上立現(xiàn)血痕。 因為疼痛,獅蠻的狂暴更是加倍。 “貔貅都不聽人說話的嗎?”曦月忍不住哀號。 今時今日,她算是對“神獸貔貅”多出幾分認識 認識了貔貅的任性、獨斷、沖動,做事不經(jīng)大腦。 一大一小的獸,戰(zhàn)得如火如荼,鈴貅以靈巧取勝,獅蠻則有霸力,各占優(yōu)勢。 而曦月,介入不了“獸戰(zhàn)”只好在一旁隨機應變。 每每鈴貅居于弱勢,曦月便施以五行術(shù)幫助鈴貅,當然,她也沒放棄勸說鈴貅,要她先冷靜下來,但—— “鈴貅,先別打了!” “臭獅蠻,吐出來!”這是鈴貅的回答。 “獅蠻,請你聽我說,我們只是要取回勾陳的心,無意與你爭斗”曦月轉(zhuǎn)向獅蠻,努力傳達善意。 “狐神勾陳!”獅蠻沒有第二句話,四肢俱動,用力一跺,地面震動。 “”曦月抹把臉,抹不掉心里的無可奈何。 鈴貅與獅蠻未免太相似了,不過是小一點、大一點的“獸”不聽人說話的獸。 她考慮著找來雷電,同時劈向兩只獸,看能否阻止他們。 越想,越覺可行。 “再打下去,鈴貅真的會受傷小小一道閃電,不會造成多大傷,但能讓鈴貅稍稍轉(zhuǎn)移注意”曦月決定了,拿捏術(shù)力,試上一試。 憑她的法力,既便用盡全力,也上不了鈴貅,更何況是收斂再收斂后的雷咒,不過皮膚一麻,瞬間的刺痛而已。 “引雷——”曦月吟詠咒術(shù),天際間,一條纖細銀光破降,劃過半空,落向鈴貅。 突如其來的麻意,鈴貅前肢一顫,并不痛,但確實嚇到了。 她瞠著眼望向曦月,一臉不解,不明白曦月為何攻擊她。 見鈴貅停下攻勢,曦月準備上前好好同她商議,不該盲目開戰(zhàn)。 鈴貅率先開口,不是曦月以為的責問,而是—— “勾陳哥哥” 曦月一怔,順著鈴貅的目光,往身后回覷。 勾陳,面冷,眸凜,佇立于她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