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山藥下
“住手!” 脆聲喝令,凌空傳來。 綢衣飛舞,長發(fā)飄揚(yáng),繡鞋在公子身后輕輕的落地。綢衣在夜色中散發(fā)著光澤,映照嬌美的容顏。她連一絲發(fā)都沒亂,唯一不同的是語氣不再柔和,變得冷若冰霜?!澳悴荒茏柚刮??!?/br> 公子沒有回頭,仍注視著洞xue: “任何人與非人都不再能囚禁她,她的犠牲到此為止?!?/br> 身后的光亮讓陰暗的洞xue亮了起來,看得更清晰。 沒有眨眼的雙目,終于在相隔三年多后,再度看清妻子的容顏。 她一如分開的那日,柳眉彎彎、衣著雅致,發(fā)間的金流蘇一動(dòng)也不動(dòng),連那日簪在發(fā)上的花都維持鮮妍,彷佛還能聞見剛采下的芬芳。唯獨(dú)她的雙眸閉著,睡著了一般,等待被喚醒。 他舉步維艱,朝洞xue踏入一步、再一步。 難解的事情出現(xiàn)了。一入洞xue,站在最深處的妻子陡然出現(xiàn)在身邊。他伸手去碰,只摸到冰冷光滑;再進(jìn)一步,妻子又出現(xiàn)在另一邊,伸手去觸碰時(shí),同樣又冷又滑。 突然之間,無數(shù)的夫人同時(shí)出現(xiàn),包圍著公子。 他凝神一看,終于看清洞xue內(nèi)合時(shí),憤怒的咆哮響起,不但傳出洞xue,還驚得趕到的信妖后退一步。 “你做了什么!” 黑龍直挺挺的站著,望了姑娘一眼,沒有張口去問,篤定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他一邊想著,一邊觀察四周,沒想到封印的范圍會這么大,很難想象是有多大的能力,才能設(shè)下這么大的封印。 即使封印已破,殘留的力量卻還在。 相比之下,先前困住他百年的七根銀簪根本微不足道。 咆哮聲如似泣血,在洞xue中回蕩。公子失控得無法維持人形,長發(fā)化蛇、額上生角,眼窩深陷,長著獠牙的血盆大口里,吐出的聲音從唯哮漸漸轉(zhuǎn)為哭聲。 他伸出手去,卻無法碰觸愛妻。 洞xue里滿是水晶,夫人被封在水晶柱里,他起先用力的刮,但是水晶聞風(fēng)不動(dòng),連痕跡都沒留下。只有他的淚滴在水晶柱上,腐蝕出一個(gè)個(gè)洞。怕傷害到妻子,他抹著淚,一步步退開。 “不要搬動(dòng)她。” 令他最惱恨的聲音,從洞xue外傳來,平靜的宣布: “她已經(jīng)跟水晶融為一體,要是水晶斷折,她也會跟著斷裂,非但不能自由,還會即刻死去?!?/br> 公子跳出洞xue,雙眼噴冒怒火,爪掌踏步時(shí),震動(dòng)硯城內(nèi)外。 “我要?dú)⒘四?!?/br> 姑娘搖頭: “你嘗試過,也失敗了。” “我會再試幾十遍、幾百遍、幾千遍,讓你從里到外都痛苦到無法忍受,哭喊著求我,要為我釋放她?!?/br> 她雙手一攤,無奈聳肩,隨著綢衣的移動(dòng),被逼退的積雪緩慢的爬上赤l(xiāng)uo的巖石,堆得如先前那么厚,逐漸縮小范圍。 “我不會那么做的?!?/br> 姑娘耐心的說,看似毫無戒備,其實(shí)非常慎重: “當(dāng)年,你會將上一任的犧牲封印在南墻下,是因?yàn)楦惺艿侥莾河腥睋p。如今,我把夫人封印在這里,理由相同,是因?yàn)檠┥讲×?。?/br> “咦?”信妖在危機(jī)中,還是忍不住脫口問道: “山也會生???” 當(dāng)然,問的時(shí)候,它的眼睛還是盯著公子的。 “對,雪山更是病得不輕?!?/br> 她淡淡說著,纖嫩的指尖伸向洞xue的方向: “那是雪山的底處,也是病源所在。” 當(dāng)初她親手布置,才能將效用發(fā)揮到最大,止住從雪山之巔,一日又一日的崩碎。 眾人身后傳來低沈的男聲。 “所以,夫人就是山的藥?” 雷剛問道。他對雪山地形了如指掌,雖然來的慢了些,卻還是追上黑龍等人的腳步,在雙方對峙時(shí)趕到。 姑娘回過頭,錯(cuò)愕盡顯在臉上。感受到震動(dòng)時(shí),她太過心急,想搶在封印破解前趕到,忘了在離開木府前封住雷剛的行動(dòng)。 “你不該來的!” 她最想保護(hù)的人,就是他。 “你在這里,我就必須來?!?/br> 雷剛沒有看她,手中緊握大刀,上前跟她并肩而站。這是屬于他的位置,不論面對的是什么,他都不打算退讓。 簡單的話語,就是他的真心。 她腦中飛快的想,要讓信妖逼雷剛離開,卻又知道此時(shí)此刻不能分散戰(zhàn)力,也不容許分心。公子殺不了她,但曾經(jīng)傷了她,不能等閑視之。 被眾人忌憚的魔物注視著水晶洞,一聲又一聲,失魂落魄的反復(fù)呢喃: “山的藥?山的藥?你把她當(dāng)成山的藥?” 冷風(fēng)滲入呢喃,吹過的每一棵樹,都因絕望而枯死。 “讓我再設(shè)下封印?!?/br> 姑娘勸著,感受到魔物的抵抗隨著意念減弱: “退開,我就不傷你?!?/br> 現(xiàn)在不傷,但封印完成后,她的承諾就會作廢。 “不,我不走?!?/br> 巨大的背影延伸陰暗,又踏入水晶洞中,擁抱鑲住夫人的水晶柱。他褪去兇惡的魔物模樣,恢復(fù)成當(dāng)初迎娶她、寵愛她的俊美樣貌,用手一遍又遍的撫摸。 “我留在這里,哪里都不去?!?/br> 他輕哄保證,聲音溫柔,是說情話的口吻。 “你冷不冷?”他問著,用白袍覆蓋水晶柱: “別怕,我抱著你,很快就能暖起來?!?/br> 如果水晶能像冰一般融化,該有多好? “你聽得到吧?” 他希望是這樣的,卻又有些懷疑: “聽得到嗎?聽得到嗎?我好想知道你是不是能聽見我現(xiàn)在所說的、跟之后要說的話。我還有好多話,來不及對你說。” 真摯的深情,低低呼喚,在水晶洞中回蕩,引起一次次的回音,像是同一句話就說了許多遍。 那聲音、那模樣,連信妖都為之動(dòng)容。 “姑娘,能不能把公子跟夫人埋在一起?” 它心軟的求情,見到可怕的強(qiáng)大敵人因妻子而軟弱,完全無視他們的存在,別說是攻擊,反倒可憐起這對夫妻了。 姑娘的回答很果斷: “不能?!?/br> 封印不能有污,就如同藥物里不能滴入毒物。她不會冒險(xiǎn),讓藥效受到一丁點(diǎn)兒的影響。 心念一動(dòng),她綢衣的袖里垂落各式各樣的繡線,在地上交織出各種花樣,鋪遍每一寸巖石,柔軟而平整,又厚又舒適,還滑冗她的繡鞋下,小心翼翼的支撐著,把最美的花樣保留在她腳下。 最后,繡線才流進(jìn)洞xue中,從公子的雙腳往上爬,一圈一圏的纏繞,強(qiáng)制分開公子與水晶柱,圈繞他的身、圈繞他的手、圏繞他的頭與臉,將被纏繞如繭、毫無反抗的公子往外拖去。 在離開水晶洞前,繡線圈繞的繭中泄漏出一句讓星兒聽見,也會哀傷墜落的低喊: “云英——” 最絕望的聲,喚的是夫人的名。 那名字,只有身為丈夫的公子能呼喊。 水晶柱中的夫人無聲的流下淚,連綿十三峰的雪山從內(nèi)而外的猛烈搖晃,像是底部最脆弱的地方,受到嚴(yán)重的傷害,山巔的積雪崩下一大塊,不偏不倚的轟然往鋪滿繡線的地方砸落。 “糟糕!” 姑娘低喊一聲,臉色乍變: “她醒了!” 那聲叫喚,讓沈睡中的夫人從長長的夢中醒來。她雖然不能動(dòng)彈,卻也無法忍受丈夫受到折磨。 她傷心,被她治療著的雪山也跟著傷心,落下的大量積雪,就代表著整座山的淚。 微小連接強(qiáng)大、脆弱在堅(jiān)硬之內(nèi),被稍微碰觸,就引發(fā)連鎖效應(yīng),最后變成勢不可擋的結(jié)果。 黑龍竄到半空中,恢復(fù)原本模樣,龍身圏繞住大部分的積雪,只讓少部分的雪落在姑娘的四周。他低頭望見木府的主人、硯城的主人被雷剛護(hù)在手臂下,水陣?yán)镅雒黠@怒意。 真難得,她竟也有藏不住怒意的時(shí)候。 轟?。∮质且宦暰揄?。 第二波積雪落下,比第一波更多、更猛,從黑龍背上翻滾,執(zhí)意要砸中目標(biāo)。信妖不敢退縮,沖上來在黑龍下方延伸再延伸,撐開來承接第二波落雪,因?yàn)槁溲┑膭葑犹珡?qiáng)、份量太重,它被砸得痛叫出聲,都凹陷下去了,驚險(xiǎn)的就要碰著雷剛抬起的手臂。 它撐得很緊,猜測要是碰著雷剛,會比碰著姑娘死得更慘。 拜托啊,千萬不要再來第三次,不然—— 好的不靈壞的靈,連想想也出事。 轟?。〉谌ㄑ﹣砹?。 萬年以來,雪山之巔首度暴露在外,形如展開的扇。積雪推擠黑龍,龍爪沿著山上厚厚的雪壁,留下又深又長的刮痕。,信妖被黑龍與落雪再擊,只勉強(qiáng)支撐了一下下,就崩潰了。 在被積雪深埋的前一瞬間,姑娘揚(yáng)起衣袖,綢衣散落開來,無止盡的鋪蓋,翻舞如浪,光澤閃耀得像有百個(gè)月亮,把月光都溶在綢衣上。 原本足以淹沒硯城幾百尺深的積雪,在觸及綢衣的時(shí)候,陡然之間消失不見,連半片雪花都沒有留下。 掉落在地面的,只有信妖,以及黑龍的人形。 當(dāng)綢衣收卷回去后,滿地繡線消失,被圈繞如繭的公子正面帶微笑的看著俏容森冷的姑娘。 “這都在你的計(jì)劃之中?!?/br>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她沒有料到公子會故意示弱,用悲情喚醒夫人。夫人與雪山息息相關(guān),夫人會保護(hù)丈夫,雪山從此不受控制,變成敵人。 “你不會以為同樣的招式對我有用吧?” 公子稍稍一頓,故意想了想: “對了,在你中計(jì)之前,我們說到哪里?喔,我想起來了,我說要?dú)⒛??!?/br> 他笑容變得猙獰,一手探進(jìn)袖中,極為緩慢的拿出一樣?xùn)|西。 那是一個(gè)殯鐵為柄、金鋼做面的斧,斧面上淺刻著古老的文字。 “還記得這個(gè)吧?” 他把玩著斧,在銳利的邊緣吹了一口氣,連魔氣都被一分為二。 姑娘嬌小的身軀,僵硬得比積雪更硬。她往后揮手,沒有回頭,聲音里藏不住焦急與恐懼,疾聲下令: “帶雷剛走!”這是她最深的恐懼。 不行,她不能讓他知道,還不能—— 為了不讓雷剛知道,她寧可獨(dú)自面對足以致死的可能。 信妖卷起雷剛,立刻就想逃,卻駭然發(fā)現(xiàn)這男人的意志居然強(qiáng)烈到可以阻止它的行動(dòng),甚至在它的包裹下還能移動(dòng),執(zhí)意要走近姑娘。 “我要留下!”他大吼。“不行!” 公子揮出手中的斧。 鋒利的邊緣在四周劃出閃亮的軌跡,把夜色劈開一道縫,泄漏進(jìn)日光。 “全都留下吧丨” 凝笑聲響起,帶著惡氣說道: “你的神血最先替我找到的,是你五百年前設(shè)下的封印,力量已經(jīng)很薄弱?!?/br> 飛斧游走,脫離旋轉(zhuǎn)的軌道,在夜色中疾飛,切劃一道道裂縫。黑夜即將被毀去,倘若從此只剩白晝、沒有夜晚,硯城的人與非人在純粹的白晝下,都將漸漸毀去,硯城終將被廢棄。 情況危急,但是姑娘已自顧不暇。 她聽見公子的聲音。 “雷剛,當(dāng)初她就是用這把斧將大妖釘在封印里?!?/br> 他笑聲嘹亮,說著最最有趣的事,看著她蒼白的臉色: “你知道那個(gè)大妖是誰嗎?” 綢衣飛揚(yáng),直擊公子,攻勢凌厲。 “閉嘴!” 不能說!不能說!不能說! 飛揚(yáng)的綢衣,飛斧攔截,輕易切割開來,從綢袖的最末端直直劈向她僵冷的臉兒。斧上有著強(qiáng)烈、純粹的恨,饑渴的要接近她。 黑龍從未想過,從容淡定到惹人厭惡的姑娘,竟會如此狼狽。 而公子所言,更讓他訝異。 陣陣剌耳笑聲伴隨利斧的飛嘯,清楚的傳進(jìn)他耳里。身旁的雷剛不聾,自然也聽得一清二楚。 “那個(gè)大妖,就是她的丈夫!” 雷剛氣息一窒,抬眼望向姑娘。她退到他身旁,用盡力氣將他強(qiáng)行推開,手中綢袖包裹飛斧,吃力得額上冒汗,在危難的時(shí)刻只夠看他一眼。 眼里有擔(dān)憂、有驚慌、還有千言萬語。 他想也不想,舉起大刀,朝劇烈蠢動(dòng)的綢袖砍去,要為她擋下攻擊,她卻彷佛觸火般,迅速離他遠(yuǎn)去,對他施下不可動(dòng)彈的咒,為此失去一絲力量,讓飛斧有機(jī)可趁。 嘶啦! 飛斧劃開綢衣,布料紛紛落下。 “不許再說了!” 她對公子怒喊,氣惱上次失手,沒能一舉消滅這魔物,害得她秘密難保,被挖掘出久遠(yuǎn)的過去,被最不該聽見的雷剛知悉她竭力想隱藏的事。 俊逸如仙,實(shí)則為魔的男人,笑容映在利斧的平面上。 “你能阻止我嗎?” 不能。 她必須專心對付利斧。 嬉嫩的小手中出現(xiàn)一塊墨玉,在圏劃時(shí)錚錚作響,一片片黑鱗出現(xiàn),當(dāng)小手收撤時(shí),已出現(xiàn)一塊龍鱗之盾,顏色深暗、質(zhì)地堅(jiān)硬。 黑龍張口結(jié)舌,驀地大叫,又驚又怒: “喂,快給我住手,不要亂用我的鱗!” 該是刀槍不入的龍鱗之盾暫時(shí)擋下利斧。但利斧彷佛自有意識,回避不可摧毀的龍鱗,飛升向上,才又急速下降,飛旋過去切斷她的發(fā)、她的衣、她的繡鞋,甚至是她的肌膚。 姑娘揚(yáng)手再擋,但飛斧近身旁,只有一發(fā)之隔,龍鱗之盾無法成形,一片片掉落在地,聲似玉石。 就怕鱗片再被毀損,黑龍咒罵著上前,用力拍擊利斧,把攻擊轉(zhuǎn)到自己身上,讓姑娘有機(jī)會換得短暫喘息。這女人古靈精怪,肯定還有暗招。 傾斜的飛斧,削去姑娘肩上的繡,露出粉嫩的肌膚。 她匆忙翻身,以黑龍為遮掩,利斧卻沒有停下,直直追擊氣喘吁吁的獵物,視黑龍為無物。 他利爪交迭,龍氣灌滿全身,凝神接招。 但是詭異感愈來愈重,當(dāng)利斧觸及爪尖時(shí),他詫異的發(fā)現(xiàn)竟然感受不到敵意。利斧如水流般,穿過他的爪、他的身,然后從他背后裂膚而出。 “該死!” 他憤怒咆哮,等待劇痛降臨,血濺五步—— 沒有痛、沒有血,甚至沒有傷口。 利斧只追擊姑娘,執(zhí)意與她不共戴天。 信妖鼓足勇氣,不敢在此時(shí)示弱,更不讓黑龍專美于前,把自己縮小成最硬的磚,咬牙挺身擋御。 利斧穿透它,不留痕跡,沒有痛楚。 信妖張開嘴,舌頭伸得長長的,低頭檢視肚子,發(fā)現(xiàn)竟完好無缺。不僅是肚子,就連它的每寸紙都沒有傷口,甚至是半點(diǎn)疤痕。 “感受到了嗎?” 公子淡笑著,欣賞她的狼狽,因占盡上風(fēng)而愉悅不已: “這武器上充斥對你的恨意。” 昔日大妖早被犧牲為無,只剩當(dāng)日的武器還在,灌滿對姑娘純粹的恨。 那怨恨之深,讓煉獄都失色。 “他媽的,笑什么笑!” 黑龍咬牙,厭煩那笑聲,還有深深的嘲弄: “你在看哪里?本龍神大爺還在這里!” 他就是看不順眼,拒絕被小覷。 翻騰的威武巨龍發(fā)出震耳的龍嘯,長須直立,張口往白衣男子咬去,準(zhǔn)備將這家伙咬成rou末,再吐得遠(yuǎn)遠(yuǎn)的,免得再來礙眼,攪得硯城里煩事多多,連累他奔來跑去。 銳利的龍牙在觸及公子時(shí),被魔化的利爪握住。 彎彎的指甲搔過黑龍嘴里的上顎,陷入軟rou中,能輕易就剌穿,直達(dá)龍神之腦。公子終于看向他,神色鄙夷: “我對你厭煩了?!?/br> 烏黑的、炙熱的惡火在魔爪中燃起,從內(nèi)而外的噴冒,燒灼黑龍沒有防備之處,痛得他劇烈翻騰,盲目的吞下一口口積雪,卻還滅不盡內(nèi)燃的火,入口的一切都變成焰灰,堵塞在咽喉處,吞不下、吐不出。 驀地,艷紅帶金的身影飛來。 見紅衣衫未干,為黑龍趕到。她傾下身去,做出此生最放肆的事——她吻上黑龍,從它口中吸出惡火。 連黑龍都支撐不住,她僅僅是一條紅鯉魚,更難抵擋惡火摧殘。但是即便再疼、再痛,她都吻著他,把惡火吞入體內(nèi)。 “不要丨” 被惡火灼傷的嗓,喊出憤怒以及莫名的情緒,深濃得不需探究: “不要為了我!不準(zhǔn)你為我而死——” 但他粗嘎的命令無法阻止一切,只能看著她撫著他的臉,露出溫柔滿足的微笑。 艷紅帶金的衣衫從最尾端開始焦黑,寸寸化做灰燼掉落,然后是她的雙足、她的身軀,紅艷的外表因惡火毀損,不再美貌。她在烈焰中含笑吞下最后一口烈焰,灰燼撒落如雪。 他落到地面,攏住灰燼不讓風(fēng)吹散,雙眼深處灼痛,卻并非是惡火所傷。 低估公子的代價(jià),讓黑龍作夢都想不到。 他想怒吼、想咆哮、想咬爛世上的一切,只因見紅為救他而死。脆弱的她殘留下的灰燼里,只剩一枚小小的、艷紅色的鱗。 幾乎就在同時(shí),利斧砍中姑娘。 不同對黑龍、信妖的毫無影響,重重的劈砍正中胸膛,傷口噴出紅潤的鮮血,猶如花季時(shí),漫山茶花凋零,紅遍每個(gè)角落。 她仰著身,痛楚喘嘆。 利斧還不依不饒,非要致她于死地,在濺血的粉嫩胸上狠狠的橫劃,要剌入她的心—— 鮮血灑出更多,開始飄落的雪花都被染紅。 咒力這時(shí)才松懈。 雷剛以最快的速度奔上前來,抓住她的后領(lǐng),在危急之際將她拖離利斧。他的魂魄疼痛得幾乎散裂,徹底痛恨自己,當(dāng)她受到攻擊時(shí),只能一動(dòng)也不動(dòng),無法拚盡一切保護(hù)她。 飛斧再來,他舉刀相抵,利斧與大刀交擊出金色的火花,其勢不可擋,將他往后推行,激出大片雪花。他的大刀裂開,幾欲斷落。 飛斧勢盡,在半空旋轉(zhuǎn),又再次朝她襲來。雷剛護(hù)著她旋身,大腳往雪地上用力一踏,踏出一道窟窿,直抵著雪下灰?guī)r,揮刀再次相抵。 刀斧相接的同時(shí),大刀又崩了一個(gè)口子,碎片迸射,擊中了他的額頭,濺出了血。血珠在空中飛轉(zhuǎn),彈射到斧刃上,他額冒青筋,厲聲大喝:“停下!”同時(shí)翻轉(zhuǎn)使刀的手腕,將利斧往旁揮開。 他沒有停歇,迅速護(hù)著她轉(zhuǎn)身,知道那妖斧必會再次襲來,誰知那妖斧卻被他那一揮擋擊了出去,落在山壁上發(fā)出巨響,然后掉落雪地之中,再無動(dòng)靜。 信妖趕緊上前,把利斧包裹得緊緊的、嚴(yán)嚴(yán)的,盡量爬行遠(yuǎn)離,禁箍這可怕的武器。 姑娘軟軟、冷冷的躺臥在雷剛懷中,小手無力垂地。 到處都是她的血——神的血! 血液濺落在公子身上,也濺落在水晶洞里,恰巧就在那兒灑得最多。神血自成封印,在水晶洞外設(shè)下更強(qiáng)限制。 得意的公子即使利用利斧,卻也不敵大量神血撲身。他燒灼扭痛,不甘的留下叫喚,從純白化為漆黑,黑上又滿是紅得耀眼的血漬。 “云英?!?/br> 他慘叫著,在神血中消融。 雷剛無暇顧及其他,滿心滿眼只有姑娘。她的身子好冷,臉色慘白,連肌膚也白到接近透明,像是失去所有血液,連生命也隨之被流失。 “醒醒、醒醒!” 他啞聲呼喚,恨著自己的無能,只能袖手旁觀: “不要離開我,聽見沒有?醒過來,睜看眼睛看我!” 她不該定住他。 但是,如果她不定住他,他又能做什么?手上沾了她的血的大刀,能跟利斧對抗嗎? 她不給他這個(gè)機(jī)會。 所以,他非得要喚醒她,好好責(zé)備一番。 雷剛搖晃著愈來愈冷的嬌軀,貼附著她的臉,執(zhí)意不肯放棄: “公子說了什么,我都不在乎,那全是過去,我要你的現(xiàn)在跟往后?!?/br> 她不能離去,他跟她還過得不夠、說得不夠、愛得不夠。 “你成過親,我不在乎?!?/br> 他一字一句,說給她聽。 “你嫁給誰,我不在乎?!?/br> “你做過什么,我不在乎?!?/br> 他痛徹心肺,摩擦她冰冷的臉,說出心里最深的話: “我只在乎你如今在不在乎我。” 離間無用,他愛她之深,情愿連魂魄都賠上。 “所以醒過來,親口告訴我你在乎我,就像我在乎那么多——不,二分之一也好、十分之一也好、百分之一也好?!?/br> 不論多少,都好。 姑娘動(dòng)也不動(dòng),隨著他更深的擁抱,軟軟的往后傾倒,長發(fā)垂散,像要將嬌小的她淹沒,從此深陷在巖石里,也變成山的藥。 “不許離開,山已經(jīng)有藥?!?/br> 他摩擦著她的手、她的臉感受不到一絲溫度。 “你該治療的是我,我太愛你,這也是一種重病,對吧?” 反復(fù)呢喃、訴說,她始終沒有反應(yīng)。雪下來愈來愈濃,他的聲音愈說愈啞,強(qiáng)壯的雙臂抱著她一次次搖晃,晃得很輕很輕,就怕會弄疼她的傷。 刷—— 一聲輕響,落在雪地上。 是他買的珊瑚簪,比血更紅。 “簪子,是要送你的。” 他用顫抖的手拿起珊瑚簪,簪在她的發(fā)上: “我知道你戴著它會很美,所以才會買下來。醒過來瞧瞧吧,喜歡也好、不喜歡也罷,都要跟我說一聲?!?/br> 說到最后,語音微弱,他的臉埋進(jìn)她的發(fā),讓發(fā)變得更濕潤。 驀地,珊瑚簪泛出光華,潤潤的紅色光暈從發(fā)上染開,滲透進(jìn)慘白的臉、雙手、身軀,不但止住傷口的出血,也讓她的肌膚重新變得紅潤,指尖恢復(fù)淡淡的粉紅。 “雷剛?!彼穆曇艉苄 ?/br> 他全身僵住,遲疑的抬起頭,近乎膽怯的望向她的臉,多怕這是幻覺。 但她的雙眼是睜開的,唇色還有些白,卻噙著一絲淺淺的笑。 “我沒有死。” 他的情意浸潤了她,將她從瀕死邊緣拉回人世間。 “你這么吵,我怎么能死?” “你傷得太重,我——” 她抬起手,掩住他的唇,保證的點(diǎn)點(diǎn)頭: “沒事了。” 她輕柔的撫摸他粗糙的臉龐,沒有告訴他自己已在瀕死之際,聽見他每一句話?!皫一啬靖?,讓左手香醫(yī)治,不然傷口就要留疤了,我可不喜歡那樣。” “好!”雷剛二話不說,抱起她離開血淋淋的雪山之下,用最快的速度,往木府的方向飛奔。 冷寂的雪地,只有一小塊地方?jīng)]有濺到血。 那是黑龍用身子阻擋,才沒有被血沾染,一小搓的灰燼。 他沒說半句話。 因?yàn)椴恢涝撜f些什么。 因?yàn)檎f了也沒用。 只余灰燼,還能期望什么? 她剩下的只有一小片的鱗。 過了許久,他以指尖小心的沾起那片紅鱗,壓入額上,讓紅鱗覆蓋在原本的黑 鱗上。這么一來,永遠(yuǎn)都無法取下—— 他也不想取下。 蕭瑟的風(fēng)雪來襲,黑龍望著灰燼被吹散,直到完全看不見后才站起身來,轉(zhuǎn)身離開失去她的地方,穿過山林,回到黑龍?zhí)渡钐帯?/br> 從今之后,再也沒有紅鯉魚能陪伴他。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