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胡 第68節(jié)
她立馬理直氣壯地問回去:“你笑什么?” 梁恪言沒笑了,反而認真地和她說這邊治安不太好, 又和她說前頭的十字路口每到早高峰時總是車流湍急,堵車是常事。 柳絮寧皺緊眉,這里租金便宜,加上房東和中介吹得天花亂墜,上一個急著轉(zhuǎn)租的租客也告訴她這地方真的不錯,就是可惜自己要回老家工作了急著出。 她順著問:“真的嗎?” “嗯?!?/br> “那我就不——”她戛然。 梁恪言那邊似乎信號不好,卡頓了一下,他沒聽見她說的話,反而問了句什么。柳絮寧搖搖頭說沒事。 上了地鐵,過匝道時信號時好時壞,最后機器播報到如意洲時,柳絮寧下了地鐵,一出地鐵站,信號又通暢了起來。 和上一個租客約好了在小區(qū)門口見面,她隨意找了個借口搪塞梁恪言,對方說好,晚上再給她打。 “你過幾天不就回來了嗎,不需要時時刻刻通話的呀?!?/br> 他沉默了一會兒:“可能要晚幾天?!?/br> “事情不順利?” “嗯,被吃了閉門羹?!?/br> 柳絮寧撲哧笑出聲來,屏幕里,他臭著張臉,看著郁悶。 “那你就天天蹲人家門口,上天總會被你的毅力感動的?!?/br> 聽出她的敷衍,他依然給面子:“你說得對。” 掛了電話,柳絮寧往約定好的小區(qū)走。這個租客是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女生,租了房子準備考研,如今臨時改了念頭,放棄了考研,這房子也就不需要了。 “我租到了年底,如果你要的話,我可以在原來的基礎(chǔ)上每個月降兩百。”女生說,“不過如果過了今年十二月,你就得和房東談了?!?/br> 一千八的基礎(chǔ)上再減去兩百,想想就很心動。周圍地鐵公交都很近,民水民電,除卻沒有電梯要每日爬五樓外沒有什么缺點。 當晚,她給那個女生打去電話,確定自己要了。 敲定之后,沒有任何猶豫的,她在第二天和女生簽下了租房合同。她不想拖太久,也不想先告訴梁恪言和梁銳言,因為結(jié)果無外乎只有一個——阻攔她。而她對自己是有非常清楚的認知,這顆本就不太堅定的心只需旁人的勸說風稍許一吹,就能吹得她七搖八晃,心緒起伏。一個俗到極致的凡人,怎么可能下定決心拒絕紙醉金迷的生活呢?可是命運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所有弱勢也應(yīng)該攥在自己手心牢牢不放。 一切都確定好了,就差最后一步,告訴梁家人自己要搬出來的事實了。而當萬事俱備之后,她突然覺得難以啟齒。 · 實習(xí)報道是在一個周一,隔周的周一是一個月初,她想在那一天搬進去,這樣電費和水費也好算的清楚些。 周一晨間下了場大雨,出門時,柳絮寧看著自己被污水沾到白鞋,惆悵地嘆了口氣,真是出師不利。這是她第一天上班,接觸未知事物,難免有些期待。昨夜她就沒有睡好,有些緊張又有些期待,熬夜到很晚,沒想到第二天起床還可以如此亢奮。 帶柳絮寧這一組的女人叫dy。 “叫我cici就可以?!眃y自我介紹之后,帶實習(xí)生熟悉公司各部門。結(jié)束后,所有人坐在已經(jīng)分配好的工位上等待任務(wù)。 柳絮寧不敢拿出手機,甚至不敢看一眼。她覺得仿佛又回到了大學(xué)以前的學(xué)生時代,玩手機時偷偷摸摸的就怕班主任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身后。 “柳絮寧。”設(shè)計部門口,有個高挑的女人叫了一聲,“哪個是柳絮寧?” 來人是總經(jīng)部高級秘書,如此大張旗鼓地來找一個實習(xí)生,dy有些奇怪:“怎么了?” 女人說有人找她。 柳絮寧站起來。 “你就是柳絮寧?” “嗯。” “跟我下來吧,有人找你?!?/br> 柳絮寧此刻茫然,dy拍拍她的肩:“跟著她去吧?!?/br> 下了一樓,面部識別過閘機時,她無意地抬眼??匆娭苁?,她的心莫名咯噔一下。 不是膽小到躲在自己的保護罩里就可以于事無補的。她妄圖逃避,但那些讓她懼怕的東西會主動迎上來。而她,在站上擂臺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是明晃晃的輸家了。 柳絮寧坐在后座,周叔在前頭開著車,偶爾透過后視鏡望。女生沒有什么表情,只是原本白皙的臉色更顯得蒼白,車窗外陰雨綿綿,有枝丫狂躥。柳絮寧想起臺風快來了。 瓢潑大雨像逐漸漲潮的海水,越靠近梁家老宅,那股海水就漲得越高,將將要淹沒她的胸口。 雨大到可以憑空升起一道霧氣?;趾氲睦险倭⒂谟曛?。 車緩緩?fù)O聲r,柳絮寧突然想,這會不會是自己最后一次來這里? 唐姨在廚房煮花茶,中途出來拿出來的東西看見她,笑了一下。她看向柳絮寧身后,沒有梁銳言。她自己來的嗎?怪不得梁繼衷早晨只說柳絮寧過會兒要來。 她上樓的時候踉蹌了一下,唐姨擔憂地說你小心啊。柳絮寧沒轉(zhuǎn)身,用力地點頭。 樓上書房,有人在談話。柳絮寧站在門口,里面皆是熟悉的聲音,她深呼一口氣,叩響了那扇門。 “進來?!?/br> 書房里,梁繼衷坐在主位,面前的長沙發(fā)上,還坐著幾個人。 “寧寧來了?!绷豪^衷笑了笑,下巴朝那邊抬了一下,“還記得他們嗎?” 沙發(fā)上坐著的人,柳絮寧再清楚不過。也許面孔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變陌生,可血緣真是一道奇怪的結(jié)節(jié),將這世上不盡相同的人拉扯在一起,不管如何切割,那柔軟的繩總是怎么都切不斷。 “爺爺,奶奶,二叔。”柳絮寧聲音很輕,也很平靜。 爺爺奶奶沒有說話,只從鼻腔冷漠傲然地哼出一聲,倒是二叔笑得見牙不見眼,殷勤地應(yīng)了聲。 只需出席幾面,就能獲得梁家這一大筆錢,柳平想想就忍不住笑出聲。 這三張與自己相似的面容,卻讓柳絮寧無端端厭惡。像是一場童話夢境,因為他們蓄謀的出場而到此為止。 柳絮寧苦中作樂地想,自己的視力可真不錯,那日在展館門口瞧見的幾人竟然真是他們。 “寧寧,你是聰明孩子,爺爺就不和你繞圈子了?!绷豪^衷說,“你們年輕人如今的關(guān)系復(fù)雜得很,我沒有興趣知道,我只有一個要求,不管是恪言還是阿銳,我要你和他們?nèi)繑嗟簟!?/br> 柳絮寧低頭看著自己的褲腳,出公司門的時候,底部一圈被路邊的水濺到,今日果然做錯很多選擇,無論是鞋還是褲子。 “恪言這幾日在英國,你是知道的吧?” 柳絮寧想說知道,可喉嚨莫名苦澀,如被強力膠粘住,連再簡單不過的兩個字都說不出口。她只能點頭。 “那你知道,明年開始他就要去英國了嗎?”在柳絮寧流露出詫異的眼神中,梁繼衷說,“起瑞明年在英國要開發(fā)新項目,這個位置,恪言想要,但給不給,取決于我?!?/br> 他起身,走向柳絮寧:“寧寧,這個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利益。想要得到權(quán)利,就要付出代價。對恪言來說,他愿意付出這個代價。” 和聰明女孩的交談,是一場輕松到無需亮出武器的爭斗。 梁繼衷看著柳絮寧逐漸發(fā)白的臉,她垂著頭,些許打濕的頭發(fā)貼著面頰,垂在腿側(cè)的雙手虛虛握成拳。 但以他對柳絮寧的了解,她其實要更堅強一些。一個空有一張漂亮臉蛋的年輕女孩是不會勾得他兩個孫子神魂顛倒深陷情感沼澤的,她也許有他意想不到的強大內(nèi)核,但很可惜,他沒有興趣去仔細領(lǐng)會。 江虹綾和梁安成已經(jīng)有為人茶余飯后津津樂道的往事笑料了,她的女兒和他的兩個兒子的名字再牽扯到一起,那還有個什么道理?時隔十幾年,他們梁家難道要再次創(chuàng)造一個青城娛記筆下的笑料嗎? 梁繼衷想,也許將她幼年時那些心計忽略不計就是自己犯下的第一個,也是最大的錯誤。 “寧寧,爺爺真的希望你們,還有你和我們,可以好聚好散??墒悄闶窃趺催M的我們梁家門,你還記得嗎?” 柳絮寧驟然抬頭,回頭看著柳家的三個人。 她猶記得,自己對著鏡子模擬了百十遍,如何哭才夠楚楚動人;這雙眼睛如何看人,才能將可憐發(fā)揮到極致;如何說話,才能恰到好處地展現(xiàn)自己的脆弱。 自虐過后,她顫抖著手拿起電話,撥通梁安成的電話。這顫抖的手,也許是因為自己帶來的疼痛還未過去,也許是因為第一次做壞事而緊張害怕。 她就是這樣一個陰暗至極表里不一的人,藏在這張臉下的是如何骯臟毒辣的一顆心。為了自己的利益,居然敢去陷害有血緣關(guān)系的家人。 無意外的,梁繼衷看著她的眼里出現(xiàn)慌張無措,出現(xiàn)心虛。 “爺爺相信,你和恪言現(xiàn)在的確是在互相喜歡的階段,那你說恪言如果知道他喜歡的人是個這樣的人,他會怎么辦呢?寧寧,我可以忍受你的這些小心機,也沒有出手斷了你和阿銳這些年來的關(guān)系,我讓你在梁家好吃好住,在最好的學(xué)府上學(xué),這些金錢上的損耗不算什么。你過去的行為對我來說無關(guān)緊要,也無傷大雅。但是你現(xiàn)在做的事情,有些過了?!绷豪^衷掃了柳家那幾人一眼,歲數(shù)相近,但兩方人的氣勢卻完全不一樣。 到底是窮酸。他在心里嗤笑一聲,環(huán)境果真能最大程度地影響人,柳絮寧和這幾個人站在一起,除了依稀有幾分相似的五官,其余的任何,都不能叫人認為他們是同類人。 “選專業(yè)前,你想?yún)⒓铀嚳?,但是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又不考了?!绷豪^衷坐回主位,姿態(tài)閑適,“寧寧,爺爺現(xiàn)在給你個機會,送你去英國讀書,我可以資助你直到你畢業(yè)。這些錢,包括過去幾十年所有用在你身上的錢都不需要你來還,梁家不計較。但是,相應(yīng)的,你要和他們兩個,也和我們梁家斷的干干凈凈?!?/br> 話說到這里,其實無需同意與否。在梁繼衷看來,這樣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是沒有資格上他的牌桌的。梁繼衷甚至沒有興趣讓她思考等待她的回答,畢竟,這是一場只有唯一解的命題。 “爺爺?shù)饶愕拇饛?fù)。”梁繼衷說,“你今天應(yīng)該是上班第一天,我和你的主管說過了放你一個上午的假。要不要在這里吃好午飯再走?” 柳平就是在這時站出來的,布滿皺紋的臉上被阿諛奉承的笑包圍:“不用了不用了梁董,我們這就帶她走?!?/br> 他說著,順其自然地去搭柳絮寧的肩,被柳絮寧驟然躲開。 柳平皺眉,輕聲:“干什么啊柳絮寧,現(xiàn)在還嫌棄上你二叔了?” 柳絮寧胸口震顫,似水漫過頭頂,殘忍地圍繞著她,將殘酷的冰冷全部渡到她身上,淹得她幾近窒息。哭是世界上最沒用的行為,她也不想哭,何況是在這些人面前。 她竭力逼回眼淚,回頭,視線筆直地看向梁繼衷:“爺爺,學(xué)校在英國,梁恪言不是也在英國嗎?您把我送去英國,我怕我不小心又和他連上了。” 撒謊的時候才會前后矛盾。 梁繼衷點燃雪茄的動作頓住,眉頭劇烈地皺起。被一個不過二十幾歲的女孩看著,他竟然一時噤聲,不知如何回答。上次被簡單的言語卡入對話的死角時,對面站的是梁恪言,他眼神堅定地告訴自己,英國與青城的往返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么。 一句話好像耗費掉她所有所有的力氣。柳絮寧垂著肩膀,低頭往外走,柳平在后頭直喚她。兩位老人按住他。 “叫她干什么?” “爸,媽,她又不住梁家了,以后就要回我們柳家了。” “胡說些什么,她不住梁家關(guān)我們家什么事?!?/br> “……” 像密密麻麻的針齊齊扎在脊背,柳絮寧的頭更低了一點,盯著地上的格紋,卻差點摔倒在臺階上??诖锏氖謾C在震動,但她沒有心情打開。 這里不好打車,她卻想最后奢侈一回,打開打車軟件輸入公司的地址。 微信又彈出消息。被言語刺痛的手指誤觸之下,微信被打開。居然是梁恪言的消息。他那邊應(yīng)該都要凌晨一兩點了吧,怎么還不睡。 入目的是一張海灘的照片,背景的天邊是橙紅橘紅攪在一起的色塊,近景之下,海面藍得仿佛底下藏著新鮮的氧氣泡泡。那些她曾經(jīng)說能緩解糟糕心情的萬能解藥在此刻變得無效。 他那邊才日落嗎? 她問:【不應(yīng)該是半夜嗎?】 梁恪言說他在美國。 柳絮寧點開那張照片,發(fā)送:【有點像我們那天玩槍戰(zhàn)游戲的時候在x城碰到的日落!】 梁恪言說明年夏天去這里好不好。 她沒有表露出自己對海的喜歡,他怎么就篤定她會喜歡這里?可她的確好喜歡好喜歡,就像喜歡他一樣。真的很沒有道理,這才多久,他何至于讓她如此喜歡。 暗了的屏幕里映出自己的臉,她與另一個自己對視,那雙眼里有還未消散的委屈,有野蠻生長的倔強,也有不甘心的不服,還有怨恨。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怨恨誰,梁繼衷嗎?柳平嗎?還是貪心不足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