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胡 第2節(jié)
梁家祖籍在廣城佛山,產(chǎn)業(yè)重心遷移的緣故,梁銳言是在青城長大的,所以和梁恪言不一樣,青城話講得生疏,粵語也講得四不像,唯獨那個“寧寧”,標標準準,先三聲后二聲,轉音后上揚,有點勾人。 幸而是磕到腦袋,再往下幾分就要撞到眼睛了。 梁繼衷用戒尺抽他手,又讓他在烈日底下罰站。 梁銳言對柳絮寧說不要擔心,又瞧見大廳里阿姨在給孩子們拿冰淇淋,讓柳絮寧主動去拿。柳絮寧拿了兩根老式鹽水棒冰,撕開棒冰的包裝,一手拿著自己的,一手拿著梁銳言的,又喂到他嘴邊。 梁銳言憤憤咬著棒冰,終于開始慢半拍地回憶,而后碎碎念叨自己明明沒踢到那男生,分明是那個小缺西自己腳滑掉進去的。 柳絮寧小小咬了口棒冰,鹽水味道在口腔里化開。她沒應聲,一抬頭就看見了站在三樓陽臺上的梁恪言。那年他高二,穿著白色t恤,手肘撐在欄桿上,干凈側臉被陽光勾勒,短發(fā)隨風動,指尖夾著一支鉛筆。 不知道站了多久。 晚間吃飯的時候,柳絮寧和梁銳言從外面進來。說不清是故意還是無意,大圓桌上早已沒有并排而立的位子。柳絮寧被梁銳言不由分說地按在了梁恪言身邊,還囑咐他多照顧些寧寧。 梁恪言沒說話。 席間,上了一道咸蛋黃雞翅。不知道誰多吃了一個,轉了一圈轉到柳絮寧跟前時只剩下最后一個。 她觀察著這桌上每個人的餐碟。 只有她和梁恪言沒有夾了。 柳絮寧說:“哥哥,你吃吧?!?/br> 話音落下的那一秒,她無比清晰地聽見了從梁恪言喉間溢出的一聲輕笑。 短促到會讓人以為只是一聲咳嗽。 可那笑分明像一記鞭打,干脆利落地降臨在她臉上。難堪順著肌理爬入骨髓,在年少的夜晚反復鞭笞。 他饒有興致地看人演戲,然后笑她的拙劣演技,笑她的不自量力。 · “哎呀不好意思?!币坏琅暣驍嗔鯇幍乃季w。 炙熱陽光烘烤著她的后頸,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在這棟樓下站了許久。 “沒事。” 柳絮寧順著聲音的來源望去,然后看見了靠在車門邊的梁恪言。 剛剛穿得規(guī)整的西裝外套被脫下,白襯衫最頂端的扣子解開了兩顆,襯衫下擺落下一道蜿蜒的咖啡痕跡,些許滴淌至西裝褲上。透過薄薄的西裝布料,似乎都能看見緊繃有力的臀腿線條。 他面前站著一個女生,手里拿著一杯咖啡,臉紅耳朵紅,咬著的唇間露出無措。 柳絮寧認得那個女生,是同專業(yè)二班的。 “真是不好意思,剛剛是我走路不小心?!迸酆敢獾乜粗?,“可以給我一個你的聯(lián)系方式,我洗好了之后……” 梁恪言有些走神,視線漫無目的地掃過那棟藝術樓,視線往下,停留在門口那道身影上。 突然輕笑一聲。 女生有些愣,她以為這笑是嘲諷,可眼前的年輕男人似乎并無此意,只是直直看著前方,都忘記了回答她。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當然不例外。只是沒有得到回應的對話實在無趣,她隨意扯了幾句便自然離開。 四目相對,避無可避。 柳絮寧已經(jīng)走到最高的一格臺階,又扭身往下走,走到最后一格時,驀然想起那聲笑,思緒縹緲,鞋跟沒有踩穩(wěn),腳一歪,幸好扶住了一邊的扶手,才在地上將將站穩(wěn)。 腳一動,腳踝處的疼痛絲絲扣扣地傳來。 她沒動,梁恪言也沒動。 午后的這條路上,學生拿著課本來來往往,單車穿行其中。有西裝筆挺的大四生從禮堂走出來,低頭看著手中將自己過去二十幾年縮略成薄薄紙張的履歷;有拿著課本往教學樓走的學生;也有穿著軍訓服,三五成群從cao場回來的新生,搖晃的汽水里冒出的是一腔對大學美好生活的希翼。 這里面,不乏富家子弟,也不缺寒窗苦讀數(shù)年才踏入大都市的少年。 當然,還有另一種人。 無論是學業(yè)的繁重,還是生活的心酸釀成的苦楚都無法澆灌到他們身上,他們含著金湯匙出生,一生無需為任何事憂愁。譬如,梁恪言。 而柳絮寧又是其中特例,憑借已故的江虹綾,蹭到了點金湯匙的余光。 人生沒有意義,出身富貴就是驚喜。像她這種“半路出生”的也算。 柳絮寧動了動自己的腳踝,慢慢往梁恪言的方向走。 怎么就回國了呢?真令人心煩。 第2章 還是煩 視線里,白襯衫的紋理隨距離縮短越來越清晰。 “哥?!?/br> 梁恪言嗯了聲。 柳絮寧問:“爺爺回去了嗎?” 依舊是那個簡單的“嗯”字。 可有可無的客套話結束了。 柳絮寧低頭看著路邊的雜草,右腳腳踝動了動。 她站在梁恪言面前,因為從小練舞的緣故,肩背挺得筆直。炙熱的陽光烘得她雙頰微紅,飽滿的額頭和小巧鼻尖上冒著細汗。 兩手背在身后,在人來人往的公共場合都顯露出拘謹。 梁恪言看她一眼:“回家吃飯?!?/br> 柳絮寧猛然抬頭,眼里劃過一絲沒有掩藏好的抗拒:“我要參加晚上的迎新晚會,今天住學校?!?/br> 梁恪言忽略那分抗拒,目光筆直落在她腳踝處:“這樣也能跳舞嗎?” 柳絮寧沒聲了。 沉默的空隙里,梁恪言打開門,手肘撐著車門沿,另一只手的手指屈起,緩慢敲了敲門頂提醒。 柳絮寧低頭,坐進副駕駛。 車往青大西門口開。 彼時那女生正和室友手挽手朝寢室走,一瞥眼瞧見坐在副駕駛的柳絮寧,又看了眼車牌,就是梁恪言的無疑。 “那不是視傳一班的柳絮寧嗎,她為什么……”女生疑惑。 室友回答得隨意:“梁銳言的meimei,可不就是梁恪言的meimei嗎,搭一下車無可厚非?!?/br> “他們看著也不像兄妹。” 室友笑帶深意:“他們家的事情,哪里說得清楚哦?!?/br> 自古以來,豪門秘辛總是令人費解。比如,居然真的會有位高權重的男人愿意收養(yǎng)初戀與其他男人的孩子,并視如己出。 車外街景流轉。柳絮寧坐在車內(nèi),和舞蹈隊隊長講明了自己腳崴的事情,隊長讓她好好休息,她的位置會由替補替上。她隨后又和胡盼盼說今晚不住寢室。 發(fā)完消息,手機恰好沒電,自動關機。 柳絮寧心中懊惱了一下自己為什么不充滿電再出門,手指在漆黑一片的手機屏幕上亂敲。 還沒到下班的高峰期,跨海大橋上卻開始擁擠。 梁恪言摁下車窗,指尖點著方向盤,偶爾看她一眼。 皮膚白,側臉上的絨毛似飄落下來的柳絮,臉型弧度流暢,鼻梁瘦而窄,深色的瞳孔被斜射進來的夕陽染成茶色。 她突然抬手,抓了抓自己左側的碎發(fā)。手臂順理成章地遮擋住他觀察她的視線。 梁恪言看見她左手上的手串,想起自家弟弟手上也有一串,戴了很多年。 倒是專情,這么多年了,兩人都沒換過。 三十分鐘的車程因為堵車,開了足足五十分鐘。 開進云灣園,車速變慢,駛過栽種美洲茶的拐角,到最里面的獨棟花園別墅停下。 地上車庫內(nèi)停著兩輛車,沒有空位。 知道梁恪言要開到地下車庫,柳絮寧先下車,剛走了沒幾步,脖子突然被一只手臂從后環(huán)住,高大的身軀從背后擁上來,炙熱的氣息噴薄在她耳后,又即刻退開。 似乎是剛用水沖過手臂,連帶著柳絮寧脖子上都沾了濕意。 “梁銳言?!绷鯇幉挥每幢阒钦l。她站在原地,平靜地看向身旁。 梁銳言此刻笑得正得意,背著個黑色的斜挎包,右手拿了兩副羽毛球拍,白色t恤被汗水洇薄幾分。待柳絮寧把頭偏過來時,他把手上的水彈向她的臉,又隨手摘過攀附在拱形門上的爬墻月季花瓣丟她臉上。 柳絮寧不輕不重地錘了下他的肩膀。 梁銳言這時才問:“晚上的迎新晚會,你不是有節(jié)目嗎?”沒等她回答,他又覺得奇怪,“誰送你回來的?” 柳絮寧頭往后看,梁銳言順著她的視線,透過半降的車窗看見了梁恪言,他旋即露出一個笑:“哥!” 梁恪言點頭以做回應。 柳絮寧視線隨梁銳言的手而動,她捏住他的右手手腕:“你怎么又戴在右手了?” 左手寓意健康,吸納福氣,右手則寓意聚財。 梁銳言說:“你戴左手,我戴右手。你身體健康,我賺大錢給你花,完美?!?/br> 柳絮寧不由笑:“上學期掛了兩門,畢業(yè)都難,還想賺大錢?!?/br> 她往前走,梁銳言又從后面貼上來:“瞧不起誰呢,補考肯定會過的?!?/br> 梁銳言習慣性去扯她辮子,今天卻只抓到一個丸子頭。柳絮寧仰頭和他說話時習慣性把碎發(fā)勾到耳后。 花園別墅外的墻壁在今年年初重新修葺設計過,潔白無瑕,爬墻月季攏成的粉紫色層層疊疊,她和梁銳言站在門前。空氣中,金色顆粒浮浮沉沉,氤氳得她的側臉輪廓柔軟,那笑容也生動勾人。 像極了所有青春電影中的序幕。 梁恪言收回視線。 · 走進家門,林姨從鞋柜里拿出兩雙拖鞋。剛換上居家服的中年男人正好下樓,瞧見柳絮寧,朝她淡淡一笑,又看見梁銳言身上那件臟兮兮的短袖,免不了一番訓斥。 眼前這人,就是梁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