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

    方誼茵將鏟子插入土里，抹去前額的汗水，轉(zhuǎn)頭看向坐在門前階梯的吳芃甄。

    『我這學期不應該這么愛玩的?！凰f，揉著手中的兩顆小石子，發(fā)出石塊摩擦的聲音。

    『我應該要多回來陪陪爸，他一個人生活肯定很孤單吧，我應該要多回來陪他說說話的。』

    方誼茵坐上階梯，與吳芃甄隔了一顆拳頭的距離。

    『伯父希望你多留在學校交朋友?！凰f道。

    一切都來不及了。吳芃甄側(cè)著身，靠上方誼茵右肩。

    『有你真好。』她說，閉上雙眼。

    〝碰碰〞兩個小時前，方誼茵甩上大門，將自己阻隔在外，并對變異成感染者的父親開了兩槍。

    明明沒有看見射殺的畫面，那槍聲卻回盪在腦里，每當她閉上雙眼，就會響起。

    『活在當下?！粎瞧M甄說道。

    『什么?』方誼茵問。

    『我爸爸的座右銘，人生佳句，以前念高中的時候常常讀書讀到凌晨，爸爸就會來敲我的房門，然后默默的丟下兩句話?；钤诋斚?，早點休息。』

    『可能是怕我這么努力，最后卻考不到理想的大學吧，他總是會有意無意的讓我知道，不管我最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在他心中我永遠都是最棒的女兒。』吳芃甄說著，看向方誼茵替爸爸建立的墓碑。

    黎尚維。

    『他肯定也是最優(yōu)秀的父親，才可以養(yǎng)育出你這樣的女孩?！环秸x茵輕聲說道。

    『他是。』吳芃甄說，站起身子，走到墓碑前，在上方刻下〝活在當下〞。

    轉(zhuǎn)過身，走近方誼茵。

    『以前我總是太拘泥于未來而忘記現(xiàn)在真正重要的事，錯過了好多好多，現(xiàn)在，我不想再錯過任何事了?！凰焓?，拍了拍方誼茵的頭。

    『誰知道我們能不能活到明天呢?所以出發(fā)吧。』她說，指向外面那條大馬路。

    『出發(fā)?去哪里?』

    『找男朋友!』吳芃甄說。

    『……』方誼茵無語。

    好吧，這確實有履行活在當下的意義。

    兩人成為了流浪者，離開南灣后遇到了一群集體行動的流浪者，而吳芃甄也和其中一名男人談了戀愛。

    『誼茵，你在里面嗎?』吳芃甄蹲在帳棚外。

    『你知道我看得見你的身影吧?』

    『方誼茵不在?！焕镱^的方誼茵說道。

    『我想和你聊聊，拜託。』吳芃甄放低姿態(tài)，她知道方誼茵吃軟不吃硬。

    『我想睡了?！环秸x茵說道。

    『睡什么，太陽都還沒下山?！粎瞧M甄微微嘆了口氣。

    『你總不能永遠不跟我講話吧?』她右手搭上帳篷，已經(jīng)三天沒有和她說話了，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至少讓我知道你在生什么氣?』

    『進來?！涣季茫秸x茵開口。

    吳芃甄這才松了口氣，拉開拉鍊走進帳篷。

    方誼茵躺在睡袋里，面對著帳篷門口，讓吳芃甄只能看著她背影說話。

    『我們方大小姐為什么生氣了?』吳芃甄躺上毯子，面對對方的背影。

    『我不喜歡你男朋友。』方誼茵說道。

    『為什么?你和他之前不是都相處得好好的嗎?還會一起去打獵?』吳芃甄左思右想，就是沒有想到這個可能性。

    『你怎么會笨到在沒有安全措施的情況下跟他做?』方誼茵稍稍縮起身體，語氣越發(fā)激動。

    『萬一懷孕了怎么辦?你知道現(xiàn)在這種情況懷孕有多危險嗎?王柏僧是白癡嗎?』

    吳芃甄伸手，輕撫對方后背。

    『你知道我一直想要有個孩子。』

    『那也不用現(xiàn)在吧?現(xiàn)在這種情況你要怎么生小孩?生出來了要怎么照顧?你想讓那個無辜的孩子生活在這種破爛的世界嗎?』方誼茵轉(zhuǎn)過身，正視對方雙眸。

    吳芃甄微愣，她從來沒有看過方誼茵對她發(fā)過如此大的脾氣。

    『你真的覺得這個世界會變好嗎?』吳芃甄問道。

    這回換方誼茵啞口了。

    這個世界本就破爛，是吳芃甄的存在點亮了她的世界。

    『生了小孩我可不會幫你顧?！环秸x茵忿忿的說，轉(zhuǎn)過身背對對方。

    方誼茵則是移動了身子，靠向?qū)Ψ健?/br>
    我太了解你了。

    那是那年下的第一場雪，也是方誼茵第一次被那隻小小的手握上。

    這一握，竟會是長達二十三年的羈絆。

    『她好小。』方誼茵坐在一旁，忍住捏向?qū)Ψ侥橆a的衝動。

    『她怎么哭一下就不哭了?！煌醢厣{悶。

    『她會冷嗎?』方誼茵又問道。

    『她怎么這么安靜?』王柏僧伸手，輕輕戳了戳對方。

    只見小嬰兒只是微微蹙眉，又沉沉的睡回去了。

    『下雪了。』吳芃甄看向窗外。

    『黎、冬、默?！凰従彽恼f道。

    『她的姓名嗎?』方誼茵問道。

    『怎么姓黎啦?』王柏僧不平衡了。

    『怎么?我生的孩子不能跟我爸姓嗎?』吳芃甄瞪向王柏僧。

    她一直以來都是從母姓，因為母親家里比較強勢，也相對父親來說有更高的社會地位。

    讓這孩子跟父親姓，就當送給父親的最后一份禮物吧。

    『可、可以，當然可以?！煌醢厣畬擂蔚男α诵?。

    『冬天出生的孩子，就叫冬，剛出來只哭了幾下就睡了，就叫默吧，冬默。』吳芃甄說道，看著懷里的小小身體。

    『你取名的品味有待加強?！环秸x茵豪不客氣的說道，看著黎冬默眼里卻裝滿了愛。

    『那不然你想叫她什么?』吳芃甄瞇起雙眼，看向自家好友。

    『當然要尊重mama啊，對吧，冬默?！凰f。

    黎冬默。

    〝碰〞

    一聲槍響劃過天際，方誼茵將朝著天空的獵槍放下。

    『你們是吃飽太間?還是沒有被感染者玩過?』她走近前方那五名孩子。

    『還是沒有被獵槍打過?你們有看過成年公鹿被擊殺的模樣嗎?你們想不想當下一個被吃掉的人?』她一面說著，一面替獵槍重新填裝子彈。

    『怎么?長得白了點就了不起了是不是?你們知道南灣人有多會打獵嗎?』她說，瞪向其中一名長得最高大的孩子。

    『就不怕她以后反咬你們?』

    『瘋、瘋子?！蛔罡叽蟮暮⒆勇湎略?，便嚇得轉(zhuǎn)身逃跑。

    方誼茵走向縮在角落的黎冬默。

    『黎冬默?！环秸x茵喚道。

    黎冬默聽見對方的聲音，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小心轉(zhuǎn)過身。

    『方姐?！凰椭^，小聲喚道。

    『他們打傷你哪里?我看?！凰f，伸出手，將對方下巴抬高。

    眼眶旁的瘀青，還有下巴的擦傷，嘴角的瘀血。

    『不可以跟mama說?！焕瓒瑩鷳n的說道。

    『mama會傷心，她也不是白人。』她用稚嫩的聲音說著。

    『我可以幫你保密，但你要答應我五件事。』方誼茵蹲下身，抹去對方滴下的淚水。

    「第一，不可以再被欺負?！?/br>
    「第二，不可以動不動就哭?！?/br>
    「第三，明天去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

    「第四，如果他們再來找你，一定要來找我。』

    「第五，以后不管遇到任何事，你不敢說的，隱瞞mama可以，但不可以隱瞞我?！?/br>
    『以上五點，可以答應我嗎?』

    『可以。』黎冬默頷首。

    『打勾勾?！环秸x茵說，伸出右手，和黎冬默小小的手勾上。

    回到營火區(qū)，吳芃甄將蔬菜湯遞給黎冬默。

    『你要跟mama講你的臉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我跌倒?！焕瓒椭^，小聲地說道。

    『最好是，你要老實跟mama講，不可以讓人欺負你。』

    『我今天帶她去練習抓兔子，結(jié)果她不小心摔倒了。』方誼茵淡定說道，將碗里的rou丟進黎冬默的碗里。

    『謝謝方姐?！凰踔?，小口小口喝著。

    隔日一早，黎冬默便跑去找那群常常欺負她的人，而她并不知道，方誼茵跟在自己后頭。

    『欸，南灣小子來了!』其中一名小孩喊道。

    『你是來道歉的嗎?』大男孩快步走近，揪住黎冬默衣領(lǐng)。

    他昨日的模樣可是一大屈辱，不找黎冬默算帳不行。

    『道歉啊!』一旁的孩子開始起鬨。

    黎冬默一口咬下抓住衣領(lǐng)的手，對方痛得放手大叫。

    她向后踉蹌了幾步，隨后站穩(wěn)腳步，盯著對方。

    『你看什么啊?看到你的眼睛就不爽?！淮竽泻⑺χ?，朝黎冬默走近。

    〝碰〞

    黎冬默掏出藏在背后的手槍，朝對方前方的地板射擊。

    躲在后方的方誼茵嚇得心臟差點驟停，那不是我放在背包里的手槍嗎?

    黎冬默雙手抓著手槍，指著對方。

    『再靠近我一步，下一槍就會在你的腦袋里?！凰淅涞卣f道。

    大男孩看著黎冬默手里的手槍，他怎么想都沒有想到對方會出這招。

    『我們走!』他一聲令下，幾個孩子便跟在他后頭離開。

    黎冬默放下手槍，有氣無力的回到帳篷內(nèi)，將手槍放回方誼茵的背包內(nèi)。

    方誼茵站在帳棚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